6、【章·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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淅淅沥沥的夏雨将黑夜吹得愈发清凉。
劈啪作响的火苗将坟墓映得泛出浅橘色，闪过一丝丝的明晃的白，石竹的鲜红此刻愈发娇艳，像是被血浸染后盛开的一朵朵奇芭。男人刚刚在烈火中的虚弱喘息声早已听闻不见，焦黑的身躯与夜的藏蓝融合，难以辨别。
散发着焦臭气息的尸体冒着温热的青烟，与他紧紧缠绕在一起的女人也毫无动静了，她的白衣早已燃尽成灰，同样如炭黑的身体像是黑布盖在了方瑾身上。
“怎么会这样……？”施暖有些诧异的看着没有消失的花蓥，不由得下意识想去握住盘发里的红簪子，“难道说……这是实体？怎么会是实体？”
如果是普通的厉鬼，定是依靠着灵魂附体，可以焚火而亡，不留分毫。
朱裟也皱了皱眉，伸手将施暖拉回到身后，施暖的修行不及她，她唯恐施暖会被伤到：
“暖儿快往后站。”说罢又将地上瘫坐的雪儿提起来，交到施暖旁边：“暖儿，我看这鬼未必魂魄已亡，却和平日里的厉鬼不同。”
她正欲往前行，探一探那花蓥的尸体，蓦地却见一跟银针射过，朱裟立刻收手，银针穿过她的指缝间直直插入花蓥的后脑，焦黑模糊的女鬼身体猝然一僵。
顺势而来的就是刺耳的爆裂声，吓得雪儿捂着耳朵尖叫起来。一阵白烟弥漫，花蓥似乎是在那声炸裂中消失不见。
“这是……”朱裟愣愣的看着只剩下方瑾一具尸体的空地，顿时说不出话来。
银针从空气中落地，上面刺穿了一张轻薄的白纸，红字发出灵异的光芒。
“起死回生符……？这女人果真不是鬼！”朱裟惊呼一声，再回头时才发现施暖早已不见踪影，留下了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雪儿。她心猛地一沉，朝着银针射出的树丛后喊道：“暖儿！不要去追——是降魔术士——”
树影婆娑，幽深的树林里早已看不清施暖的人影。朱裟身子一晃，想也没想就要跟着冲过去，雪儿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连滚带爬的一把扯住她的裙角，涕泗横流的哽咽道：
“别扔下我一个人……呜呜……我好害怕……”
朱裟紧紧抿着唇，她乌黑的眸子散发出幽幽的翡翠色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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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叶沙沙，像是刀片割过皮肤时飞溅出鲜血的声音。
施暖踉跄的后退了两步，脚跟触到身后的树根时才勉强稳住。她的右臂划出一道口子，就像是砍在干枯的树皮上一般，没有流血只有深褐色的伤口。
淅淅沥沥的雨点砸在她的红衣上，淡薄的布料紧紧贴在她的肌肤上。
“果然是我想的那样。只不过是灵魂实体化罢了。”
一身黑衣的少年淡漠的开口，他抬手，插满指间的细长银针挑起施暖的下巴，狭长的双眸撇过施暖肩上的伤时轻笑着道：
“原来还是个修行未满的骨妖啊。你的本体在哪里？”
刚刚她追上的人，分明是个背着书筐赶路的文质青年，她想要上前询问一下，却在触碰到他的肩膀时，愕然发现那青年瞬间幻化成一名黑衣的俊美少年。并在一下秒，向她投出了致命的一击。
御剑术。她听闻树妖婆婆说过，那是只有极强的驱魔师会使用的法术。
看来是被骗了。居然是会易容的驱魔师。
施暖虽然笑得有些勉强，却依然用左手食指推开了下巴处的银针，她抿抿唇，没有任何惧意的望向对面俊俏的少年：
“对不起，在没有达成夙诺前……我不打算死在你手里。”
她眼角处的泪痣像是滴落的泪，带着一丝惊心动魄的美，她的眸光闪现着坚韧而抗拒的意愿。
“……哦？”少年轻轻哼出，依然面无表情的笑了笑，指间的银针一偏就戳进施暖脖下的肩胛内，固定住她转动身体的方向，“一只妖，谈何夙诺？”
“妖也是有善有恶的。”施暖感觉到银针戳入骨髓时的摩擦感，却没有什么疼痛，她表情依然淡然，后脖颈摩擦在树皮上很是难受：“很早之前就想要给你们这些驱魔人士提提意见了。”
“提意见？”少年一眯眼，手上的力道一涨就将银针没入了施暖的皮肤内，被银针戳破的肌肤迅速开始腐烂：“小妖还有资格提意见么？”
施暖颔首，丝毫不在意溃烂的皮肤，她声音毫无波澜：
“驱魔人士，本应嫉恶如仇，并且能够区别善恶的。厉鬼该杀，善良的妖也该杀么？”
少年微怔，随后抿着苍白的唇，他俯下身，目光与施暖的双眼相平行。
他呼出的气息温热，说出的话却没有任何感情：
“哦？继续说啊。”
施暖平静地望着少年的面容。
他有着非普通人颜色的橘色眸子，右眼角处开始有着像是凤尾般图案的图腾蔓延直至下巴处，他的橘眸内似乎有着火般燃烧的虚像。潮湿的刘海与他的睫毛纠缠在一起，被眸光映得微微泛出红色，他面容冷峻清秀，俨然不过是二十左右的除魔师，可除魔术却运用得相当纯熟。
施暖有些恍惚的看着少年的眸子，就在她失神的片刻，少年猛然回身，另一空闲的手瞬间反向射出四枚银针，其中一只戳着一张字符：
“封印术。”
不远处开外的一道白光闪过，四根银针牢牢钉进了对面的树干。
“哦？”少年丝毫不在对方躲过自己的攻击，他抬头看了看黑影斑驳的大树，一挑眉，“看来今晚要在这里群战么？”
不知何时翻身跃上树干的白衣红眸少年不屑的哼了哼，他过长的衣摆垂在空中随风轻曳，鲜红色的眸子不断闪过黑色的光芒，像是走马观花的剧场：
“萧莫珣是吧？”
萧莫珣有些惊讶的看着树上的白衣少年，随后又了然的笑了笑：
“原来你的眼睛可以看清别人身上的故事？”
“不止如此。”他扶着树干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萧莫珣，神情很是不屑：“我想你有功夫在这里猜测我的实力，不如回头看看。”
萧莫珣抿唇，他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直控制施暖的那只手使劲轧过去，银针没有预料中穿破施暖的皮肤，而是穿透空气扎进了树干中。
不知何时，施暖已不见。
萧莫珣松手，他仿佛有预感般猛然抬头，一把红色银坠簪子破空直朝他脑门刺来，再要移动躲开已来不及，他索性也不动，冷漠的望着红簪直逼自己：
“摧花术之为吾所用。”
轰隆的巨响使得大地为之震动，树林内的无数藤蔓相叠加着飞速冲向萧莫珣，交叉成密不透风的树网，瞬间将那把红簪吞噬于树叶中。
挡开了这一招，萧莫珣并未有任何庆幸，他再次看向另一头树干上的白衣少年：
“名字。”
白衣少年环着不知何时逃离出萧莫珣掌控的施暖，施暖肩胛上的伤口早已显露不出，她雪白的脖颈望向萧莫珣时勾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我们没有必要告诉你。”
萧莫珣轻笑，双眸却不带笑意：
“也对，你们今天也不会活着回去了。”
“我先问一句。”白衣少年皱皱眉道：“那个花蓥原本已死，你为何要使她起死回生？”
萧莫珣表情淡然：
“余情未了，即便轮回也会被七情六欲所困，不如使其结束前世尘缘。”
施暖愕然。
“你是除魔师，居然做这种事情。”白衣少年眉皱得更深了，语气却少许平稳了下来。
咔嚓、咔嚓、咔咔咔。
萧莫珣刚刚要开口，遮在头顶的树网一阵躁动，他向后跃出一步，瞬间被编织成网的天然遮蔽物就一声巨响，崩裂成断断续续的残枝枯叶，锋利的裂口如同刀刃四散飞去，扬起的尘土瞬间湮没了萧莫珣的身影。
“弥月，暖儿，你们居然有兴致和除魔师谈天！”随着弥月强大妖气追来的朱裟看到三人僵立的场景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喷出血，想也不想抓住两个人的手踩着平稳的枝干冲出了迷雾的包围。
身后并没有人追来。
施暖回头看了看弥天尘土，心里竟一阵惋惜。
毕竟能够躲过朱裟姐姐千年修炼的妖术，迄今都没有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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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莫珣？”一个长相稚嫩的女童惊讶的放下手里的花束，看向施暖：“你们昨晚和他碰面了？”
清凉亭的栏杆上不断滴落水珠，将原本古红色的墙体冲洗出了原本的色彩。潮湿的闷热让小女生不断擦着额上的汗，由上好的蚕丝及花瓣织成的花裙似乎浸出了不少露珠。
“嗯是啊。”施暖乖乖的蹲在土坟上，经历了昨晚的惊吓她也收敛了不少，不敢再踏出这后山半步，即使是虚体也不敢了。她的脚边趴窝着一只酣睡的白猫，她有意无意的顺着猫咪柔顺的毛发：“婆婆，那个人很厉害么？”
“下次再遇到萧莫珣，切忌莫要恋战，定要直接逃。”被施暖唤为婆婆的女童严肃的道：“且不说你的修行还不够，就是妖力强大的弥月和朱裟联手都不一定可以吃到便宜，这次还算是你们运气好逃脱了。”
“这么厉害？”施暖惊讶的望着婆婆，“他究竟是什么人？”
“他啊。”婆婆叹口气，将花了很久编制好的花圈又逐步拆开，一朵一朵纷呈娇艳的花朵被她像是发泄般丢出去，花朵落地时被施了妖力的土地瞬间吞进地底：“他不是普通的驱魔师，几百年了，他还是那般少年容貌。”
“这没有什么，驱魔师都会长生不老术。”不知何时醒来的弥月舔了舔爪子，一跃便入施暖的怀里，懒洋洋道：“婆娑澜，你这老太婆不也是依靠着这种东西装小孩的嘛。”
“乳臭未干的杂毛猫！”闻言身材矮小的女童立刻跳起来想要拿手里的树枝抽他，施暖连忙护着怀里的猫咪：“好啦婆婆……说正事啦。”
婆娑澜哼了哼又瞪了瞪躺在施暖怀里得意洋洋的弥月，坐到树枝编制而成的木椅上，顿了顿，表情终于认真而沉重起来：
“萧莫珣原本是洹山道门的弟子，从小便是天资过人，被前辈们认定为未来道门的掌门人，只是他性格冷淡不苟言谈，很多人都不太敢接近他。”她抚摸着椅把上的枝干，被触摸过的地方抽出了几枝新芽，她的声音却愈发下沉：“驱魔八八六十四道攻击他样样精通，就在大家认为他定会接管洹山道门时，却传出他背叛道门的事情。”
“他做了什么？”弥月不由得支起脑袋问。
“他在一晚的驱魔战斗中，保护了一只妖。”婆娑澜的声音颤了一下，“驱魔师的内心若是对驱魔之路产生了动摇，便失去了做驱魔师的资格，他被逐出了洹山。”
暖风掀起了婆婆的衣裙，像是纷飞的花瓣冲破了束缚般涌出。空洞的天瞬间被羽化的花朵所印染成彩色斑斓。
“他离开了洹山后，独自去了昆仑山。昆仑山南面为深渊，约三百仞，山底有玉树及不死树，山顶有凤凰及鸾鸟。深渊底埋没着开明神兽。”婆娑澜握紧了手放在膝上，“那种神圣的地方，萧莫珣独自闯入，再见到他，已是一年后了。”
“居然没有死？”施暖惊讶的低呼了一声，“开明神兽……居然没能杀掉他？”
“是的，不但没有死，他还用自己的身体当做容器，吞噬了凤凰。”手心沁出一丝冷汗，婆娑澜的声音已经有些发抖了：“凤与凰，他竟然用身体承载了合二为一的圣兽。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暖儿，你与他交过手，可曾看到他脸上凤尾的图腾？”
“看到了。”施暖点点头。
绚烂的凤尾图腾，从眼角一直延伸到下巴。还有那双橘红色的瞳孔，仿若眸中翻滚的火焰不是虚像，而是真实存在于他体内翱翔的凤凰羽翼。即使是在夜幕的黑暗下，那双眸子依然可以发出震撼人心的光芒，差点让她沉溺于此，焚火而亡。
“凤凰涅槃重生，即使受了再重的伤，也可以在烈火中重生，在重生中永生。”婆娑澜看向安静聆听的施暖：“暖儿，你们的实力及不上他，他若是想杀你们，轻而易举，更不可能让你们逃脱。”
施暖抿着唇，低头抚了抚弥月的白色毛发：
“婆婆的意思是说……他故意放了我们？”
“定是如此。”婆娑澜凝重的又道：“萧莫珣与其他驱魔师不同，他没有过多杀戳的决心，他有着七情六欲，也懂得人间冷暖，也许是你说的某些话，触动了他。”
施暖没有说话。
“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这些传言都是一辈一辈的人传下来的，我经历了这么多年轮，很清楚萧莫珣的事情。”婆婆站起来，掸了掸裙摆：“罢了，是你命大，今后要小心。”
“婆婆。”施暖苍白着脸，突然道：“即使我修炼千年，也无法赢过他么？”
婆娑澜回头，小孩子的面孔上失了童真的稚嫩，看不出任何表情：
“等你活到千岁以后再说。”
“切，那个老不死的永远都把事情夸大。”弥月不屑的瞥了一眼逐渐走远去浇花的婆娑澜，低头又往施暖怀里钻了钻：“小暖……你害怕么？”
施暖低头看了看他：
“嗯？”
“我们惹了他。”
“怕。”施暖实话实说，她微微笑开，揉着弥月散发着温暖的额头，却给了弥月莫名的勇气：“但是弥月，我的妖力远远不及你，我更该害怕。只是害怕，却无济于事。”
弥月翻了个身，将柔软的肚皮朝上，他四爪朝天，怎奈以猫咪的样子现身的他手臂太短，根本够不到施暖的脸，他没有意义的挥了挥爪子又放下，咂咂嘴道：
“那个雪儿怎么样了？”
“朱裟姐姐说已经将她送到青楼了，似乎是收了她当丫鬟。这样好给无家可归的她一个归宿，还有也是为了让她不要说出去昨晚的事情。”施暖知道弥月此刻转移话题是为了她好，不由得又笑了笑：“好了，昨天晚上没有请客，让你饿了肚子，今晚我们出去吃吧。”
弥月的猫妖顿时发出了亮光。
阵阵鹰爪花香飘来，清凉亭因为婆娑澜千年树妖的灵力宛若世外桃源，很多外人都认为这里的孽气太重，后山早已荒凉无比，却不曾想美若仙境。
“不过……”施暖微微撇开头，看向不远处浇着花的婆娑澜，嘴里的语气却陡然变了调：“我晚上想再去看看他的坟墓。”
清凉亭外似乎传来了琴声，忽远忽近，女人的歌喉朦胧而又绵长。施暖闭上眼，似乎前世那一幕幕如同走马观花在眼前一一掠过，自己仿佛在顷刻间又度过了无数个春秋，醉梦了半个浮生。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章·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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