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章·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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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鲜而血红的石蒜花放置在坟边上，竟与周围的石竹交相呼应着，仿若被烈焰吞噬于刺眼的嫣红中。
施暖将脚边的泥土一点点填回到坟下的坑内，慢慢填满。她拍拍与周围泥土颜色明显不同的深色区域，然后呼出一口。
“看着你这样子就像看着别人盗墓一样。”盘腿坐在一圈石竹外的弥月扯了扯黑色的刘海，他嘴里还叼着一串吃了一半的糖葫芦，满意的表情上也可以看出刚刚施暖请他吃了一顿大餐。
弥月的猫眼水汪汪的总是让人忍不住就去疼爱，可惜就是那张猫嘴永远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
“才不是。”施暖懒得和他拌嘴，将挖好的坑填满实在是累人的活，那只懒猫全程都不知道来搭个手，就知道吃饱了喝足了趴一边晒夕阳去。弯腰请他帮忙居然被他一句“挖那个人的坟真是脏我的爪子。”要不是他以人的形态出现早就被施暖扔进坑里埋了。
弥月看到施暖完工了，终于凑过来，看看她手里的那把白色夹骨扇，疑惑道：
“我说，这个能成么？挖了这么半天就取了一把扇子？”
“足够了。”施暖拂去扇上沾染的泥土，小心翼翼，“上面的味道还很清晰，可以的。”
那是一把檀香夹骨扇。丝线将扇骨缀连为半圆形扇面，扇面除镂空图案外，又饰以烙画，由柳叶和杜鹃鸟为主要点缀。只是由于作为陪葬品埋入地底，土下的湿气使得檀香扇的扇面看起来肮脏不堪。但是不难看出扇子的精巧做工。
扇柄上垂着一颗红色玛瑙吊坠，色彩因为尘土的掩盖而不再光鲜亮丽。
那曾是她赠给他的定情物，是她最为真爱的珠宝之一。
“物归原主了。”连接着玛瑙和扇柄的绳子崩断，施暖将那颗玛瑙扯下，紧紧攥在手心里，她甚至感觉到玛瑙散发出了难以忽视的温度。
玛瑙可以辟邪。此刻却奈何不了她分毫。
施暖叹了口气，倚着方旭的坟墓坐下，抬眼看了看接近黄昏的晚阳天空，火烧云似乎慢慢涌过来，形成了呆滞而几乎静止的状态。
“凭借着一把扇子上的气息就想找到方旭的转世……”弥月挨着她坐下，盘起腿，一边舔着嘴里的糖葫芦一边也望着天空：“……真是亏你想的出来。”
“无论如何，我也要亲自问清楚心里想要的答案。”施暖闭上眼睛，轻轻摩挲着手掌里的玛瑙：“如果方瑾说的是真话，那么我会就此打住。”
“呵呵。”弥月吞下最后一颗糖葫芦，顺便恶作剧般咬断竹签子，他轻笑，“如果他说的是假话你要怎么办？爱上方旭的转世？小暖，他是转世，没有前世的记忆，更不可能与本人一模一样，你怎么这么傻啊。”
他将嘴里咬成两截的竹签把玩在指尖，然后一舔唇，像是泄愤般将尖细的竹签掷出。
两截竹签瞬间戳穿了施暖摆放在坟墓边的石蒜花，像是利剑穿透了血淋淋的心脏。
“如果……”施暖的声音有些模糊，“如果方瑾说的是假话，我也不会纠缠方旭的转世的。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她低下头，看着那把肮脏的羽扇，她的声音很轻：
“只是想要一个答案罢了。”
弥月扭脸看了看施暖，她右眼下的泪痣像是画笔下的一滴墨，却又像是被浸染的泪珠，并不晶莹，却纯黑得异常美丽。
“那么，”弥月沉默了一下，微微低头，吻上了施暖的泪痣，很浅的啄吻：“那么我陪你好了，遥衣这座小城不够我玩的了，正好也出去逛一逛。”
施暖仰起头，将扇子打开。
黄昏的光线透过树林，在白色的扇面上洒下一片斑驳的黑影。
方旭的坟墓旁立着另一个墓碑，虽不及他的那般大，质地与上面的字体都与他的相一致。
方喬氏曳之墓。
两个墓碑间隔着一道浅沟，里面摆放着一个小小的熏香炉，不知何时熄灭的熏香孤零零的立在那里，像是隔在两座坟碑间为不可闻的红线。
“我知道。”她说，“我知道，弥月，你一定会陪我。”
“少那么自以为是……”弥月不满的嘟囔的一句，离开她的脸颊，抱着膝盖，手臂蹭着她的衣料：“我只是觉得你一个去找他，铁定第二天就被驱魔师干掉了。”
弥月的黑发微微卷曲地贴在脸上和额上，他的外表和语气虽然不过像是十几岁的少年，可施暖明白，弥月的修行和妖力都要远远在她之上。
施暖笑着嗯了一声，眼神却又黯淡下去：
“只是想要得到答案，必须让他想起前世的回忆。”
“这有什么。”弥月双手交叉垫在脑后，“杀了他，灵魂出窍时前几世的记忆都会想起，那时候问他就行了。”
“不行。”施暖摇头，“怎么可以因为这个原因就杀了他。况且这世的他是无辜的。”
“啧，真是麻烦。”弥月不耐烦的皱皱眉，“转魂帛也是可以让活人想起前世回忆的吧。不过需要驱魔师的魂游术协助才行，你觉得会有哪个驱魔师来帮我们？”
“也许那个萧莫珣可以帮我们……”施暖小声道。
弥月看着她，看是看着世界上最奇特的物种，他憋了半天才说：
“……我说，小暖你是不是被萧莫珣那家伙吓得神志不清了？”
“才不是。”施暖撇撇嘴，“婆婆不是说，萧莫珣是有着七情六欲懂得世间冷暖的人么？其他的驱魔师都是见妖便杀，只有他是不同的，也许真的可以帮上我们。”
“就算是这样。”弥月一边琢磨一边道，“转魂帛也不是你想用就用的，我们妖身上的孽气太重，转魂帛这种圣物发挥作用时会把我们吞噬的，你这样也是找死。最重要的是，转魂帛的使用者还必须是与方旭当世有着羁绊的人，除了你，连萧莫珣也帮不了。”
施暖合上扇子，没有了遮挡物，黄昏的光线立刻倾泻在她的身上，烈火般的红衣像是被染了一圈金灿灿的光。她的声音恍惚，却异常坚定：
“是啊，所以我要洗清身上的孽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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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玛瑙的光泽盈透。握在手里的温度似是徐徐扩散开来，带着记忆里的馨香。
大年初四，焚香点烛。店铺闭门，鞭炮震天。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将永安寺的红檐覆盖。
今日的永安寺游客寥寥无几，人们沉浸在新年的欢乐氛围中，可即便是深山中，也隐约能够可以听闻到远方的鞭炮声和孩童的欢闹声。
一名男子跪在席垫上，将一柱香插在了对面的香斗上。他一身素衣，与身后大门外的雪地融为一体。
大年初四上香，实属不妥。
身后匆匆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是一个少女清脆而略微慌张的声音：
“阿旭——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肃静的大堂萦绕着少女的回声，扩散于空气中。
“暖儿，慢一点。”男子闻声立刻起身迎过去，扶住跌跌撞撞过来的少女，他因为跪坐的时间有些长，腿脚有些僵硬，甚至需要倚住少女的肩膀来稳住自己。他尴尬的笑了笑，随即语气却沉重下来：“已经是第三个了，大年初一到初三，死了三个。”
“我听街坊们说，杨姨昨晚死在了后院，果真如此？”施暖的声音颤了一下，“难不成真如他们所说，遥衣出了厉鬼？”
“莫要乱说。”方旭皱眉打断施暖的话，“逝去的人都是我方宅的，想必是要和方家作对的人，绝非什么鬼怪，这世上怎可能有鬼怪？寺庙为圣地，切忌不要乱说话。”
无论在什么时候，方旭的语气都像是一个前辈，即便是对待心上人施暖也是如此。
“对不起，对不起。”施暖调皮的吐吐舌头，然后又有些紧张的捏住了方旭的衣摆：“若是你所说的那样，你会不会有危险？”
方旭笑起来，揉了揉施暖的头：“不会，等这阵子风波过去我们就开始操办婚事。”
施暖还是不放心，低头想了想，突然将头顶发簪上垂下的红玛瑙解了下来递给他。
唇红般的玛瑙带着纵横的花纹，像是自然的水线隐隐流淌。
“这是火玛瑙，可以辟邪的。”施暖将玛瑙塞进方旭的手里，轻轻握住：“说我迷信也好，糊涂也罢，但是我不希望你出什么事，拿着它，我也好放心些。”
方旭抬眼看她，许久都未语，半晌才微微一笑：
“暖儿，若是真的遇到了什么事情，我会替你承担，这火玛瑙就当是你送我的定情信物了。”
施暖脸一红：“真是的，哪有什么女子送你这样的定情信物……”说罢又道：“不要你一个人承担啦，你总是爱这么说……你总是这样……有什么我们一起承担不好么？我不是弱女子，你若是觉得我会拖后腿，我明天就去习武！”
“习武？”方旭惊讶的看着施暖，知道她说的不是玩笑话，连忙道：“好了好了，哪有什么女子家的习武？遇到什么事情我们一起承担就好，不要总是吓我。”
施暖得意的笑了笑，待方旭的腿脚舒服些后，挽着他踏进了白茫茫的雪地。
那时她怎会知道，那一颗玛瑙，既是害了她，却也是救了她。
情若非是来救赎她的一生，便是囚住了她的一生。那怕轮回与永生，都不得逃脱。
那时的她哪里懂得情为何物，更不相信自己瘦弱的肩膀能够扛起万丈红尘，也更不可能认为大难面前，是她为方旭挡下了一切，哪怕这一切让她轮回甘堕，也只是为了他的凡事清浊。
只为了他的凡事清浊。他的一抹空笑。
注定了她的万劫不复。
“暖儿，你泡的茶啊，是世间最美味的。”
“暖儿，待我回来，定会娶你，即使再多的人反对，我们也要在一起。”
“暖儿，我有没有说过，你在我心里比其他的三大美女都要漂亮？在我眼里，你就是世间第一美女！”
“暖儿，那颗红玛瑙我系在了羽扇上，生生世世不离手。”
“暖儿，暖儿，暖儿……”
暖阳，朝旭。
一颦一笑，一抬手一投足。她和他都愈发相像。只是有些地方始终不同。
他动了情，而她动了真情。
那颗小巧的红玛瑙，像是记载了无数年轮。无论是在羽扇上，还是在黄土下。
曲终人散，终懂得过去的痴恋三千，皆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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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雨真是愈来愈大了。”弥月趴在树洞里，抬眼看着从树叶上滴落的雨水，从淅淅沥沥到倾盆大雨，整个后山都笼罩在雾气的朦胧中。
施暖倚靠在坟边，手里紧紧攥着那颗红玛瑙。听到了弥月的声音，她才缓缓睁眼。
雨水顺着她的刘海流下，她全身湿透，却感觉不到冷意。坟上的黄土早已柔软，她的身体稍稍陷进去了些许，身后的坟碑还是硬挺的，像是支撑着她坐稳的靠山。
“明日，我想出山走走。”她一开口说话，雨水便流入口中。
她轻咳，随即紧紧蹙起了眉，又补充了一句：
“我要快快抓紧时间，不想总是以这样的形态见人。”
弥月舔了舔被雨淋到的爪子，对于施暖淋雨自虐的做法虽然一直不赞同却习以为常，他说：
“明日满月，我就不陪你了。”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章·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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