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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出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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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菲还未盘算出如何请假回人间一趟,就看到有过路者走来了。
莫菲拿出纸、笔,过路者来到她面前,等着办完手续,去向下一站。
一瞬间,那一幕幕全部在眼前展开,时间倒流又仿佛凝滞,在那个特有的空间缓重向前。
男,享年70岁。
那天,天气尤其的热。男人骑上电动车爸孙女送到公交站,每周孙女要去练琴机构学一次琴。
中午爷孙俩在站台处的小饭馆各自吃了碗馄炖。
看着孙女上了公交车,男人顶着一头汗,骑上电动车往家赶,心里盘算着,趁老婆子不在家,看抽个空去摸两把麻将。
正是中午最热的时候,路上行人极少,一条马路笔直向前,路口拐个弯就是自家门口。
男人骑着电动车,伸手去抹下汗水,等孙女放暑假,儿子媳妇会回家来接孙女过去玩。
大城市,他也是去过的。去年送孙女过暑假时,他就去了。
回来后,逢人就说:
大城市也不见得好。也就是楼高些,路宽敞些,商场看着高级些。
但是,东西贵,到处都是人,都是车。
反正不如在乡下自在,住的舒畅,都是认识的人。在城市里,门一关,上班的人一走,跟谁说话去,就是坐牢。
我是不会去了。老婆子更不习惯。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
别人笑他不知道去城市享福。
他笑别人哪好都不如自己家好。
正想着,突然,一手慢慢松了电动车把,一手捂住了胸口。两腿叉在车子两侧,托着地。
慢慢地,车子连同人歪向路旁。
不到一百米处就是他熟悉的家门口,可是他再也没机会进去了。
谁能想到?
谁能想得到啊?
等过路的人认出来,打电话赶忙叫救护车,上班的女儿和在地里干活的老婆子也颤抖着赶了过来。
医护人员摇摇头,收了仪器。背后一片哭声。
女子哭着疯了一般,扯住医院人员,哭着喊着,跪着求着:
“再试试,再试试......”
“都没心跳了,真的已经尽力了,家属节哀。”
“不可能,”,女子疯了,“不是有那种扎针放血吗?不试怎么知道?救人啊!给我,我来扎。”
穿白衣服的人可怜地望着女子,另一人轻轻叹息着,“取根针给她吧。”
女子抖着手将十指扎遍,躺着的人依然紧闭着眼。
天说塌怎么就塌了。
她明明前一晚才刚和爸妈吃过饭,明明......
女子伏在一动不动的人身上痛哭着。
老婆子擦了眼泪,道:“给家里人打电话,让在外的都回来吧。哭,也没用了,准备准备后面的事吧。”
邻近的亲朋好友子侄凡是知道的,早已赶了过去。
谁都不愿相信,昨天还生动的人今天就躺在地上永久沉睡了。
谁能相信?!
谁都难以接受。
“昨天,还在老五家一起打麻将,今天就......”
“前不久见面,他还说给我儿子说个媳妇呢,唉,没想到怎么就天人永隔了。”
“我上次出院,碰到他,他还问我怎么没有多休养几天,还让我注意养好身体唉!”
“多好的人啊,结果......”
“人是热情的很啊,见面没有不打招呼的。”
“我俩年轻时还是同学,谁能想到他就这么......”
“以前就常看他送孙女上学,爷孙俩感情好的很。”
“听说走之前,吃了饱饱一碗饭,还好,也算吃饱了上路。”
“这让一大家子怎么过,留下这一摊子......”
“还没想到福,就撒手走了。”
......
来人三三两两沉默着、轻声交谈着、叹息着。
女子的眼泪已经流干,声音嘶哑,人呆呆的,有时候愣住,有时候想到什么,又嘶哑地喊着。
等到血缘关系的亲人四处赶到,房子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哭声,震碎了夜晚所有没睡的人的心。
哀乐声一早就响了,飘散着,传给那些来赶着送最后一场的人。
凉棚搭起了,棺木买了回来,地穴风水师傅也看过了,没有问题。
后代们披麻戴孝,人从水晶棺抬出放入棺木时,屋子里又是一片哭声。
心碎的人,把心都哭碎了,但人也回不来了。
亲朋们扶着,儿女们扶着,旁人流着泪强加劝慰:
“人已经走了,再哭又能有什么用?”
“好孩子,别把身子哭坏了。”
“让他走吧,这么哭,哭成这样,他走也不放心的哇。”
“唉,人哪,虽说走得急,好歹没受痛苦,没有床债,也算是修来的福气了。”
......
把衣服找出来准备打包拿去烧时,家人流着泪,翻着一件件逢年过节给买的新衣服,标签还在。
活着时舍不得穿,最后走的时候穿着平常最不入眼的衣服就那么走了。
亲人的眼泪和伤痛绵绵不绝,割舍不了。
主事的人催促着,“把东西衣服什么的都拾掇拾掇,烧了给他送去。”
送葬的队伍绵延至整条路口。
三岔路口的灰烬尚在,亲人哭着跪着,子孙后代们对着前方磕头。
哭声不知要飘荡何处,这人间的痛苦才算有了结束的边界。
莫菲冷静地克制住自己,递过纸笔,那人签了字,点点头,随着指引,没有多言,只是在开门的时候,回头望了眼来处。
莫菲顺着眼光望去,却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是一个空空旷旷没有边际的空间而已。
那人驻足回望了几秒,像是无奈但又决然般拉开门,走入新的无境之地。
莫菲看到门外什么都没有,但过路者就都这样消失了。
她也曾好奇地打开过,围着门转来转去,但只有她自己,最后还是回到原点。
回头的那一刻他在想什么?
莫菲想:望着来时的路,也许是割舍不下世间的亲人吧。
但凡生而为人,有谁能逃脱得了“情”字。
有时候莫菲真羡慕那些过路者,起码他们来到这儿,还有个结束。
而她呢?不仅时间上没有个尽头,空间上也是孤孤单单。
想当初在尘世间做牛马时,好歹也有个假期的吧。
哪怕是头驴也有睡会儿觉的时候。
可是在这儿呢?
怎么能如此“惨无人道”、“惨绝人寰 ”、“惨无人性”,这剥削得也太极致了吧。
她用脚踢了踢按钮,接响后:
“我要求放假。”
“你还不够格。”
“.......我攒的积分有多少了?帮我查下?”
“经严格计算,某时加上.......,减去.......,加........,减.......,减.......,减.......,目前负五百分。”
什么?
莫菲简直难以置信,气到跳脚。
“莫使者,我不是......不是要质疑你啊,虽然确实像这个意思,我是说这么多年了,您的这个数学计算还行吧?微积分那啥就不说了,简单加减是没有问题的吧?”
“你不信我干嘛问我?”
“这可不带道德绑架的啊。哪能说不信呢,要不你说说一公顷等于多少平方米?”
“一公顷等于一万平方米。”
“一平方公里等于多少亩?”
“一平方公里是一千五百亩。”
“一斤等于多少克?”
“一斤等于500克。”
......
张使者:“怎么样?还有问题吗?我可是脱口而出,没有找参考答案的。”
“张使者,你这是哪学的?”
“废话,这都基本常识,你以前没学过吗?”
莫菲还想继续问下去,结果被张使者一句“打住,个人隐私问题,概不回答”给截断了。
末了他又继续说道:“你怎么老跑题啊?你原本问我是为了干嘛了自己都忘记了?”
被张使者这么一提醒,莫菲才回转过来,又开小差了。
“我原本是问请假的事,但我这怎么倒头来怎么还成负的了?”
“你再多通讯几次,就负得更多了。”
“那我这辈子,不——下辈子都无可能了,就只能被绑在这里了吗?这就算国际漫游,也没这么坑的啊。”
莫菲反抗道:“这不公平。”
“别一遇到问题,一有情绪就拿‘公平’说事,‘公平’是用来展示和欣赏的,不是实操在你身上的。”
莫菲破罐子破摔了,今天就是负一千,她也要搞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这本身就不公平。即便在人间做牛做马,起码人家都有个工资明细。你这倒好,什么也见不着,奖惩不明,细则不明,还不公开,怎么着都是你说了算,我怎么知道有没有被克扣藏匿什么什么的,我——我不服。”
“人间的工资明细给你,你就真的清楚了吗?”
“那当然了,起码知道自己上了多少天班,拿了多少工资吧。”
“那你又怎么知道你所得酬劳与之付出的时间成本是等价的呢,你所取得的成果与世间的金钱,时间都是公平交换的呢?”
“这?......你这么会说,那这儿的兑换到底怎么算?”
“我只能说不是我说了算,一切天定。我只是将结果告知你。”
莫菲语气软下来:“我只是想请个假回去看看,你可不可以帮忙顶替下?我看你每次都在线,应该也没那么忙吧?这次你如果帮了我,日后但凡你有用得着我的时候,你尽管吩咐。”
“第一、我是否忙或闲与你无关;第二、你的位置无人能够顶替;第三、这是为你好。”
莫菲没想到以前看似平易近人的张使者,竟然说出这样不近人情又似乎是在为她考量的话。
“那我就只能困在里?哪儿也去不了?!坐牢还有个期限哪,我到底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孽了,要这样受苦挨罚?那人世间还有更坏的人,为什么他们都能有选择,我却没有?”
“你说的这些都是情绪。没有任何作用。抱怨不能解决任何事情。”
“那不抱怨就有转机了吗?还不是一眼望不到头,不知道要等到几年、几百年还是几千几万年才算个结束......”
......
“莫菲,能决定的只有你自己,能改变和搭救自己的也只有你自己,没有别人,只有你自己。”
莫菲无奈冷笑一声,“我能做决定?我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吗?骗子。”
那边不再言语,莫菲失落又失望的踢踢按钮,结束了这场没有答案的请求。
望着四周的孤寂,越是想到那些过路者的每一个真实的经历,她就更加无比渴望再回人间一趟,哪怕只是看一眼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