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驿站》恰洽

8、神奇

　　莫菲没有沉浸其中，因为有过路者远远走来了。
　　她整理好仪容仪表和情绪。
　　等到过路者慢慢走至眼前，才仔细看清过路者的样子，一个慈眉善目，面带微笑的老头。
　　个子不高，举止间透着一股书卷气。
　　原来老人生前是位乡村教师，退休后成了非常虔诚的牧师。
　　遗憾的是老人身患癌症去世，享年76岁。
　　莫菲内心总是替这样有善意的人抱不平，她认为老天应该多给他们些寿命才是。
　　老人一生乐善好施，待人诚恳有加，忠厚善良，不乏幽默，但对于自己所信仰的一直追求，直至死前最后一口气时仍未动摇过。
　　她看到老人患病住院上手术台的情景。
　　他知道这次手术非同小可，又是七十多岁的高龄，很多人都心照不宣地为他捏把汗，怕他下不了手术台。
　　可是，麻醉还未打时，老人闭上眼睛，旁若无人，高声唱诵赞美诗歌，诚挚祷告，将一切全心全意交托给他内心的神。
　　手术结束后，医生告诉等候的儿女，说：“手术非常成功，”又另说道：“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高龄但又勇气感人的老先生。他高唱赞歌，诚挚的样子令我们在场的医护人员感动。”
　　儿女们一再感谢，感谢这力量，给予父亲及在场人员的勇气和信心。
　　老人坚持化疗了五六年，能熬过这漫长的时间，他们每个人都知道，信念何其重要。
　　刚出院回到家的时候，前去看望的亲朋好友们无不感叹，老人精神矍铄，哪像有病的人。
　　老人笑着说，上帝还不收他，让他继续服务大家。
　　一阵哈哈哈大笑中，病魔也似乎隐匿了踪影。
　　老人常被请去各个乡村教堂。
　　他前面几十年的教育生涯，令他在讲道的时候，更加游刃有余。
　　面对着台下基本很少念过书的老老少少，他懂得如何将书面语转化成更贴近群众生活的白话。
　　照本宣科，空讲大道理，台下的人纵然信念虔诚，也得打瞌睡。
　　所以，生活化的解说，再加上常引用举的例子都是大家生活相关的，倒反而更能让人听得进去。
　　老人讲述了很多，比如，常在讲到某一句时，就会说道：“像现在还有的家庭，婆媳关系不和，家庭矛盾深重，吵骂不断的，这就是犯罪。嘴上说的话不积德，这就是给自己种下不好的结果。”
　　“还有的人，有了两个钱了，父母不知道孝顺，儿女不知道照顾，就知道去赌场里鬼混。凡是赌钱的有哪一个有好结果的？没有倾家荡产，那都是还没到时候。这都是罪啊。从现在悔改，还来得及，我们要帮助他们，为他们祷告，给他们增加力量。”
　　“像那有的夫妻不和睦的，男的在外面干一天活，回到家他就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觉得自己是皇帝登基了。吃饭得老婆端，衣服放着老婆洗，有哪一点做的不好，像饭夹生了或者衣服没来得及洗，不是打就是骂，这样的怎么能过好？如果不悔改，上天不会给他祝福的。”
　　......
　　当初，有人知道他决心要成为一名牧师后，常常会在他路过的地方向他“讨教。”
　　人们尊敬他，但也常因为他后来的身份“考验”他。
　　信仰不同的人总是急切地想要解救与之不同的人。
　　比如，他们会问：“陈牧师，吃过饭了？”
　　“吃过了。没去干活？”
　　“给地浇水，只能耽误一天工。”
　　几人开始传着“眼神”，打趣问道：
　　“陈牧师，你这都有上帝了，怎么还要吃饭？”
　　“人活在世上，是人就要吃五谷杂粮。毕竟，人不是神嘛。”
　　“那生病了怎么还要去看医生？上帝管用还是医生管用？我看拿手术刀给你开刀的不也是人家医生嘛，那这也应该算是医生的功劳才对。”
　　老人笑笑，道：“这话说的不假，但也是借上帝的祝福。”
　　另有人继续问道：“听你们常说，与人为善，不要跟人冲突。要是有人打你左脸，你们就把右脸伸过去，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兄弟，我们蒙神的祝福，传递爱。我相信即便有那样的人对立，也会被感化的。人，活着的意义就是帮助更多的人。”
　　“我听说，你们动不动就讲奉献爱心，也会捐献钱什么的，那你们敢把自己家里的存款全部奉献出来吗？”
　　“兄弟啊，我所得的一切都是蒙上天祝福。钱财无论多少，那是身外之物。我不贪求。作为基本的生活保障，这和奉献之间并不冲突。有空的话你们也可以来教堂听听。”
　　莫菲看到他们之间的“辩经”，觉得很生动。
　　老人一直勤奋布道，深夜还在看经书。
　　每日祷告从未落过。
　　他无私地为所有来求助的人诚信祈祷，为不认识的人也祈求平安，也为世界和平、国家繁荣祈求。
　　但即便这样善良无私的人，只要生而为人，也终有那么一天的。
　　这一天还是来了。
　　他已经回到老家，躺在居住过大半生的房子里。
　　医生告诉过他的家人，说患上这种癌的人，末期会非常疼，止疼片最后也不起作用。
　　癌症早已经扩散，已是时日无多。
　　他醒着时，就平静地看着每一个前来看望他的人，没有伤感和眼泪，像无风的水面一样平静。
　　亲朋日夜守在床前。
　　来看他的人，没有不难过流下眼泪的。
　　有承蒙他关照过的，有被感化的，有的就是舍不得这样一位纯正温良的好人。
　　他们来时，常坐在他床前，握握他的手，轻轻拍拍他的胳膊，“我看不会有事的，还能再活二十年。”
　　宽慰的话除此之外，便再也说不出来了。
　　等到有其他来看望的人，有人便将床前的小板凳让出来，默默退后找个空位置。
　　屋子里各个角落已经都是来看望的人。
　　大家都不忍，不舍，希望在他生前来看最后一眼，来送一送他。
　　儿女问他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哪里疼吗？
　　他微微摇摇头，“哪都不疼，这样躺着挺好。”
　　没有不以为异的，看他面容宁静平和，他们都愿意相信是他的祷告起作用了。
　　他们相信，是他后半生的虔诚换来了今日病痛的宁静。
　　儿女们忙前忙后，哭肿了眼睛的老伴陪在床侧。
　　老人忽然拉着老伴的手，一字一句说道：“我明天就要走了。你不要灰心，好好地虔诚信道，帮助有需要的人。”
　　屋子里的人听到老人说的话，没有不惊奇的。
　　夜深了，那些人回到家后讲与家里人听，都说是老人到最后估计已经神志不清了。
　　这时，莫菲看到老人的老伴在跟一个相熟的人讲话。
　　她说，“谢谢你这么远来看看。我昨晚做了个梦，很奇怪，我说给你听。”
　　在梦里，像是发大水了，我扶着病着的他出院子来透透气。
　　怎么赶巧，碰到你去世的叔和婶子了，还有已经去世的老太爷。
　　你知道吗，在梦里，婶子还是像原来的那样急躁脾气，还是对我们那么好。
　　她逮了一只小猪来。
　　我惊讶问她这在哪逮的这小猪，怎么这时候送到这来了？
　　她说，她好不容易逮来让我给栋梁补身子的。
　　我看着还满是毛的猪仔，说谢谢他们这么想着我们，就是这毛不好褪。
　　正说着呢。看见叔叔和老太爷喘着气赶来了，说是发大水了。
　　他们还是像以前的模样，讲话，动作什么都没变，还是那么亲切。
　　这时嫂子就问，栋梁呢？
　　我才发现怎么老伴不在身边，正找，还是嫂子眼尖，一眼看到，叫着“不好了。快看，那不是栋梁吗？他坐船走了。”
　　我一看，前面那不正是吗？真的坐在船里已经好远了。
　　我急得不行，哭起来。
　　嫂子边劝我，边催着叔和老太爷，“快去追，这时候千万不能让他划走了。”
　　他们俩就急忙去追。
　　没想到，一会儿的功夫，他俩真把人追上给带回来了。
　　我看他累累的，有些喘，就扶他到路边坐会儿休息，这才想起来他们已经去世了。
　　怎么转眼不见他们，我们又已经在屋里了。
　　你说这梦奇不奇怪。
　　那人安慰她道，“也许是这段时间你太操劳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到这个时候了，又割舍不下，所以才做这个梦，别想太多，保重身体要紧。”
　　老人点点头，回到床边仍旧不舍地看着老伴，不觉间眼泪又一串串掉下来。
　　天蒙蒙亮的时候，屋子里沉痛的哭声混杂着，穿透出来，飘飘荡荡......
　　从此，人世间，又有一个家庭再也无法完整了。
　　后来，莫菲说，我很想问眼前的老人，他是否听到亲人心碎的哭喊？
　　在弥留之际的那一刻他在想什么？是自己的亲人，还是全心全意奉献的神？
　　我最终还是忍住了。
　　在这里，登记、存取、发放是我的职责；在人间，那是他的职责。
　　我无权过问和干涉，正如，我无法问及他要去往哪里。
　　道路的尽头是否会有天使来接他？
　　预知自己的死亡到底是心有感应，还是生命即将走到末梢，见到了旁人无法见到的？
　　可是，问这些干嘛呢？
　　我不就是从那里上来的吗？
　　可是，我并没有预先知晓的功能，也没有看到任何。
　　我就像是做了一场梦，在梦里游走到了这个地方。
　　我怀疑是否是因为自己不够虔诚，所以，我才没有面前老人的一些待遇？
　　老人拿起笔，签好名字——陈栋梁，又将笔放回远处。
　　他友好地看着我，眼睛里还是像之前一样的和善，微微张嘴似乎想要对我说些什么。
　　我疑惑道：“您好，一切已经办妥，请问还有什么疑问吗？”
　　老人满头白发，轻轻摇摇头，拉开门，冲莫菲微微一笑后便消失不见。
　　这一切是如此之快，快得就好像刚才的一切都只是莫菲头脑里的构想一般。
　　莫菲看着手掌心，仰头轻叹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