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请假 ...
-
莫菲尚在瞎想,看到又一位过来者来了。
她对我说道,“你无法理解和相信,就连我自己也无法说清那是怎样的具体的,在心头流经过的每一分毫情感。”
她继续说道:当时,我已经习惯了将那记录当作一份工作来对待。
面前的过路者信息显示:女,享年六十六岁,脑溢血而亡。
面色白净,一张善意的脸上,眼睛大而深邃,穿着斜襟的老式套装。
莫菲看到:那正是中午,她正在灶台后炒菜,温和勤快的老伴一如往常在灶前烧火。
锅里的油烧的正热,蔬菜倒进去哧剌的响,另一个锅还在热着剩的面条。
他们才给儿子收完麦子,吃完饭还要收自己那块地的。
然而,火正烧的旺,却听不见翻炒的声音了。
老伴抬头寻,却见灶台后伸出一只脚,连忙把烧的柴往灶洞一送,急忙上前查看。
老人已经靠着墙,半蜷缩式倒在灶后。
将老人的身体拖至门前的场地,一边掐她的人中唤她,一边大声喊人快来救命。
住的近的邻居闻讯赶来,有个见多识广的人见状说:“快把人盘起来,找人搭肩膀架着快走起来。”
接到电话后的女儿,拉着孩子,一路乘车连慌赶过来。
刚到家门口,侄媳妇流着泪,伸出手,“——快去看看吧。”
老人穿着深色的衣服,大大的,覆盖着全身,两脚穿着新鞋被线捆绑住,睡在地上铺着新的麦草上,脸上盖着黄纸。
那样轻的纸,却不见有任何起伏。
年轻的女人突然之间没了妈妈,看见的只是覆盖着黄纸的身型。
一声声嚎啕,肝肠寸断。
身边小小的女儿看着妈妈跪着痛哭,也跟着哭起来。
女人拉着孩子,“孩子啊,我没有妈了呀。我的妈呀,妈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什么话都没留下啊。孩子啊,看看姥姥,以后再也看不到了哇......”
有人过去将哭软了身子的女人拉起来,让其他的孩子也将小女孩带了出去。
他们劝慰亲人,他们要告慰逝者,他们要让亡者入土为安。
靠在门外的小女孩看到一个人将包好的一小撮米、面团放在逝去的人手里边,另一只手里放着包着烧过的黄纸的灰烬。
那吃的是阴间过路时不被饿着,还以防有恶狗,另一个就是路上的打点钱。
女孩看着屋子里的人哭成一片,几人托着白布将老人抬着放入棺里,抽了白布后,主事的人揭了黄纸,同情地喊道:“让亲人都过来看看吧,看最后一眼了。注意眼泪,不要滴到上面。”
亲人围着棺木,手扒在上面,身子哭得摇晃。
此时的天地上的神明也许都将耳朵捂了起来,不然这心碎的哭喊哀嚎怎会没有作用。
没有任何奇迹出现,死亡面前,祈祷无用。
老人被悄声埋入地,临近村子有得知信的人才骑了车子赶到。
有些人甚至以为误传,到了才知道,竟真的如此。只得一声重重的叹息。
来人都喃喃一句:“想不到啊。想不到,谁能想得到,唉。”
老人走得像一阵微风。
老人的遗像挂在墙上,老伴失神地坐在对面床上,抱着腿凝视着墙上的人。
他仍旧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自言自语说道:“这中午还好好炒着菜的人,怎么能说没就没了,连句话都没留。”
他的女儿斜躺在床上,眼泪濡湿了一片。
小女孩贴着妈妈的腿,她知道妈妈再也没有妈妈了。
诚然她还小,但是她知道妈妈的伤痛,就像她知道妈妈对她的重要性。她只想贴着妈妈,好让她感觉到,妈妈还有她。
丧事第二天,老人的女儿拿着块砖去将嫂子的锅砸了,大闹了一场。
原来,老人和老伴整整一星期前,白天去给媳妇的地块枪收麦子,晚上才能慢慢割自己种的。
忙完一天的农活,临近晚饭,住在西边的媳妇就过来站在老人门口破口大骂,什么脏词都有。
人总是贪得无厌,累死累活给你干活还不行,非得要把骨头里的最后一滴血汗榨干,才会觉得出了那么一点力。
知道的人在背后悄声议论:“唉,那都是累的,气的,什么样的人累不死,气不死。”
莫菲看到老人曾连着好几晚坐在媳妇门口看着。
原是儿媳两口子常常吵架,一言不合不是打就是骂。
老人怕出事,不放心,就常常夜里守着。
等到夜半不吵不闹睡下了,她才回去。
打架是三天两头,怎么劝说都没有用。老人可以说一年到头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坐在门口看着。
老人胆小,曾经出过一次事情,她怕再闹出事情。
只要他们好,哪怕媳妇前一晚两口子打架,第二天叉着腰站在她门口,一口一个赃污词汇骂她出气,她也愿意受着。
可怜她小心翼翼一辈子,到头来白发人送黑发人。
两年前儿子酗酒,身体终于喝垮了。
见过他的人没有人不说他一表人才,和他接触过的人,没有不说他非常之聪明。
只是这都是外人的评价。
回到家里,感情不合就只能借酒消愁,喝醉了就吵打吵骂。
老人的儿子去世时,媳妇发了毒誓,绝不让看其最后一面。
她将自己性格上、婚姻里所受的一切不公,一切痛苦都残忍地算在两个老人的头上。
漫天飞雪里,老人没能求到看上最后一眼,跪在覆盖着大雪的草堆旁痛苦地捶打自己的胸口。
老人去世的第一个新年,女人和丈夫带着女孩以及几个月大的儿子回去看父亲。
晚上,丈夫跟岳父还睡在原先的小屋里,只是床搬到了堂屋。
次日,男人没忍住,说:“昨晚我都快吓坏了,吓得头发都竖起来了,头蒙在被子里一晚上没敢出来。”
女人问他怎么了,什么事这样大惊小怪。
男人说:“昨晚,洗完脚,爸把门插了,听到有敲门声,问是谁啊,问了几声,没回应,我们说会不会是你们过来说话,爸打开门发现没人。”
“可能听错了吧。”
“不可能,我们俩都听得清清楚楚。而且,过了一会儿,又有几声敲门声,爸刚才开了门后,就虚掩着的,打开门发现还是什么都没有。就说‘是谁,大半夜的,大冷的天,不睡觉?当时,我就吓得一直往被子里缩。”
女人安慰他。
他更是坚信无比:“早上我问了一圈人,你们都说没有过去我们房间,更没有谁恶作剧。那有谁下着大雪,大半夜的敲门,结果打开还没人?连个影也没有。但那敲门声听得真真的。我跟爸一说,他说‘可能是岳母知道我们回来,所以回来看看。’”
女人抱怀里熟睡的儿子,想到母亲还是放不下啊。
她永远是那个操心,挂念的人。她愿意相信是母亲回来了,只为看看他们,看看出生的小外孙。
莫菲的眼泪又湿了。
她想:没出息的,自己这是在干什么。
迅速整理状态,将满是字的纸张及笔递给老人,“麻烦在这里签字。”
老人客气地摆摆手,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没上过学,不会写字。”
这......莫菲没预料到会遇上这个问题。
一时无措间,迅速按响了按钮,“不会写字怎么签?快说,正在等待。”
“直接按手印——”
啪嗒。
莫菲指了指空白处,说:“没关系的,就请您拇指摁在这里吧。”
白纸上立时就出现了一个指印。
莫菲刷了工牌,传送好一切,扶着老人走至门旁。
莫菲忍不住心想到:在人间六十几岁,寿命真的不算长啊。
可是想到老人生前一辈子,早早地生儿育女,省吃俭用,一生除了劳作就是攒钱,享用方面就从来不知道不知钱要怎样花。
可以说就没有享过一天的福。
老人打开门后消失不见。
莫菲忍不住默念道:希望您下辈子可以少受一些苦,物质富足,长寿安宁,尽享天伦之乐。
送走了老人后,莫菲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每次过年时,母亲包饺子时就会说起往事。
说莫菲的姥姥多么能干,多么勤劳,从来不睡懒觉,也从没见她睡过午觉。不论春夏秋冬,哪怕再冷,总是天不亮就起床做饭。
人永远是那么的干净,进屋做饭就会拿毛巾拍打拍打身上;做晚饭还是拿毛巾拍打拍打身上。
人老了,皮肤还是雪白干净。
头发挽得干净利落,没一根碎发掉下。
你爸那么讲究的人从来没说过你姥姥做的饭不好。
莫菲甚至听到了自己在书上看到的故事,没想到在现实中竟然是真实发生过的。
母亲跟莫菲继续念叨:“那时候穷,每次吃好吃的你姥姥就说自己不喜欢吃。吃鱼的时候,她也不吃,问就说自己不爱吃鱼。”
还说早起三光,晚起三慌。
和面要三光:盆光、面光、手光。
“你姥姥馒头做的最漂亮了,过年时,每次一蒸就蒸几大筐。每次热乎乎刚出锅的馒头最好吃。”
“为什么蒸那么多?”
“过年留着吃啊,不用每次都蒸一次了。那还是我们小时候的零食,放学回来,饿了就掰馒头吃。”
母亲继续说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姥姥做的豆腐乳了,新出锅的热馒头蘸着最好吃。再苦再累,你姥姥他们从小也什么都不舍得让我们干。”
每年说得多了,莫菲有次忍不住说道:“你这说来说去都说好多遍了。”
“我又不学做饭。”
母亲就不再言语了。
回想到这儿,莫菲想到姥姥做的豆腐乳确实是她吃过最好吃的,只是再也吃不到了。
她想着这些,真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那哪是母亲唠叨啊,是每当全家团聚时,母亲也想念自己的母亲啊。
莫菲情不自禁用手摸摸下颌处。
听母亲说莫菲小时候生病发烧,在姥姥家看医生,跟着姥姥睡,每天晚上,姥姥都细心照看抹药,一直一个月才好。
母亲还说自己那时年轻,吃了晚上想着看电视,莫菲才一岁多,跟别的小朋友玩时被抓破了脸。
惹得姥姥心疼的将她斥骂了一顿。
想到这些,只觉从前那些未曾注意到的细微末节,哪怕不经意之处,竟有那样多令人温暖,让人眷恋的幸福时刻。
她突然很想回去。
这天上使者不知能否请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