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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清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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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京城,和风轻拂,远处宫殿的檐角在阳光下闪着金光,近处的街巷则是一片热闹非凡,车马的蹄声,商贩的吆喝声,行人络绎不绝。
丝雨居,十年老店,就坐落在这繁华的街角,门前悬挂的牌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一位高挑的青年,头戴斗笠,身着紫衣,手中握着一抹绿色,缓缓走近丝雨居。
她抬头望了一下,牌匾上的历经风吹雨打,字迹陈旧,却显现出一股古朴的质感。
离开时丝雨居刚刚换上新牌匾,如今已经陈旧的不成样子。
屋内却依旧门庭若市,客满盈坐。
青年跨步进入店内,食客三两成团,或行酒令、或猜拳、或谈论诗词、或言谈大事,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她环顾四周,目光在每一个人上流转,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热闹的店里,却没有人注意到这位带着斗笠的客人。
她衣摆上还有露水,手持的原是一个翠绿芦苇,风尘仆仆。
撩开斗笠的帘子,露出一张稍长的脸庞略显清瘦,眼神恒定。
她虽然很久不来丝雨居,却记得还有一道菜,冷蟾儿羹。
她曾经亲手做过这么一道菜,那个时候物资匮乏,她用那破损的锅碗瓢盆和简陋的油盐酱醋,烹煮了一道她想象的,冷蟾儿羹。
思及此处,她就一阵好笑。
等她真正踏入丝雨居,品尝那一道菜时,方察觉她错的离谱。
当年的丝雨居虽然名不经传,但仅凭那一道菜便赢得了无数食客的赞誉。
如今,丝雨居早已名声大噪,它所烹制的佳肴更是琳琅满目,远非当初那一道羹所能比拟。
可每当她想起这家店的时候,就会想到那道菜。
她并不擅长厨艺。
幼时,那一双手是用来弹琴卖曲的,纤细而娇嫩。
长大后,她的手变成了侍候贵人的工具,虽然低贱,但从未触碰上柴米油盐。
可是那一天,她心甘情愿,并且满心希冀,她只是希望那个人可以吃下一顿饭。
如今,她的手已经变成了攀缘大好河山、绘制名胜山川的利器。
它不再像儿时练习曲目时那般娇嫩,也不再像当初为人奴仆时所承受的劳累。
它是一双握笔的手,执剑的手,独当一面,为自己而披荆斩棘、辟地开疆的手。
一道轻佻的声音自店内传来,把她从回忆带到现实。
“不买东西就别挡着门口,店里还有其他客人。”
她听闻此言,心中虽觉好笑,但面上却不动声色。
绿衣女子见她如此,也不以为意,她缓缓走过来,故作潇洒询问:“姑娘风尘仆仆,敢问从何而来?到往何处?”
她明白这是绿衣女地有意调侃,便一脸肃穆地回应:“从来处来,到去处去。”
绿萝衫围绕她转了一圈,最终停留在她面前,姿态高深:“来处可有珍宝?去处可是瑶池?”
她微微一笑,故作神秘地举了举手中翠绿芦苇,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浓翠欲滴。
“你竟然有如此珍宝。这芦苇可是难得一见的好物,你从哪里得来的?”
她得意地扬了扬眉,故作高深地说道:“这可是我在龙宫偶然发现的,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得来。吸食天地精华,得日月恩泽,特意带来给你。”
绿萝衣装出感动,嘴上一点不客气,“算你懂事,还记得孝敬我,没白费我对你的一番心意。”
她并不在乎,反倒是嘴上毕恭毕敬,“既然如此,大人可否带我上楼,与同伴一同赏玩此物。”
绿萝衣点头同意。
随着傅疏意一声叫喊,鸦羽转过头。
长宁、灵毓、李漱落座,只有那个款款写信殷殷叮嘱的青年不再。
她还记得,当年她流落枕山苑,与众人泛泛之交,长宁因病暴戾恣睢喜怒无常。
只有那个满目愁容的少女,温柔恳切的请长宁把她留在身边,虽然照料不多,却每一次都让人如沐春风。
后来,鸦羽与长宁关系愈加亲密,她反倒是没有多言,暗自退下。
温柔恳切,进退有度。
所以,在鸦羽心中,沈清城是枕山苑里那个温柔沉稳,身量纤纤,柔弱却执着近乎固执,温柔到多情。
可如今一见面,却不是记忆中那个影子。
身量很高,却不复纤弱,容长脸上透着坚毅,一双眼睛明亮如辰,嘴角的笑容依旧如同春风。
那双曾经抚摸她的额头感受冷热的春笋般的十指,如今覆盖上一层薄茧,骨节分明,温暖、干燥、有力。
这样一双手,一见鸦羽顿时抬起,热切的抓着她的臂膀。
“真的是你!”
她过分接近,而且热切。
她过分亲昵,而且热切。
她,满眼热切。
鸦羽有些动容,因为不自在。
此时,沈清城没有气定神闲的姿态。
她就是如此,多情又无情却四处留情。
过后,长宁告知鸦羽。
别太当回事,她这人就是如此,情深意切泪流满面。
许多人不知道也不敢相信,这样一个面容沉静情感却大开大合,令人恍惚,她产生好感。
然而,她却不会留情。
她们几人都在京城,这么温柔恳切的人,却说走就走毫不留恋,不顾她们在京城中的种种。
长宁叹道:“我们这几个人,只有她称得上真正恣意妄为、放荡不羁。”
她在烛火下,捧着脸羡慕语气:敦厚良善的一张脸,什么话说出来你都以为她是在为你考虑,令人信服。
而她自己,是一张聪明面孔。
不是自矜。
下半张脸倒还尚可,一双狐狸眼则过于多情而狡黠,随意的一个瞟眼,人却觉得她心中已经有了三分盘算。
她不是人疑其言而伤怀,而是憾于言伪而无人能信。
她也曾经装出一副敦厚自持的模样,末了被人拆穿,当真是狐狸尾巴藏不住。
不过,很快,长宁接受了自己的尊容。
她自有别样的风采。
没谱也能摆谱,不知深浅,令人忌惮三分,也很不错。
沈清城那一番作态将要结束,抱着灵毓道担心,拉着李漱说忧虑,试泪对鸦羽话思念,这一样的作派,酸倒了两人的牙。
傅疏意碰了一下长宁的肩膀,眼睛里分明是:这个人,膈应……
长宁耸肩表示同意。
她过去拉开沈清城握紧鸦羽的手,打断道:“要担心当初就别离开了,索性留在这里,离开了又担心这担心那,悬着一颗心的命。”
沈清城叹一口气,也不在乎。
这些年沈清城四海漫游,喜欢山川湖水,此去经年,每每只捎一封信,只能依稀凭着字句猜测她近况如何,再也没有首尾。
要不是收到长宁的信,知道鸦羽此次回来,断不可能快马加鞭赶回来。
她擦干净眼泪,道:“好久没这么聚过了,到让我回想起枕山苑的时候。”
此言一出,众人神态各异。
只有李漱和灵毓抱成一团,止不住的点头,她们也很思念那个时候。
如今,过得也还好,但不如枕山苑那时候的日子那么珍贵。
那个时候太小,零星点点的欢喜还没尝出味来,就抽芽一样的长大,然后经历波折坎坷一路跌跌撞撞,方知当初枕山苑的悠哉,算得上浮生偷得半日闲。
长宁先起身,斟满一杯茶水,向众人道了几句吉祥话,在转头盯住鸦羽,说这是为她接风洗尘,以茶代酒,接着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傅疏意挑眉看不惯这副官腔,不阴不阳的让她收起这幅作派,一股子臭气。
外面咿咿呀呀的唱起小曲,雅间里,有人端坐,有人四仰八叉,有人缩成一团。
众人问沈清城近况如何,她眼神一亮,侃侃而谈别处的名山大川风土人情,滔滔不绝。
话落,一看众人面容,长宁温和听言,鸦羽清冷如故,李漱、灵毓倒是眼神明亮可不难看出强打起精神,而傅疏意直接打起哈欠。
她止住话头,按下心情,问起众人近况。
李漱升官,灵毓入东园,傅疏意老样子。
沈清城都还满意。
长宁下降?
听到此处,她蹙眉,叹一口气,问长宁有何打算。
长宁翻了眼皮,闷闷道:走一步算一步。
最后轮到鸦羽。
她关切的询问:“最近玉髓大乱,你该当如何?”
玉髓大乱?
长宁望向鸦羽,你可是一个字都不说。
鸦羽迟疑点头。
玉髓,南疆与西域交界处的一颗明珠,黑诏的圣地。
前朝末年,天下大乱
中原满目疮痍,百姓流离失所,边陲各族亦各自饱受战火之苦。
彼时,人心惶惶。
烧、杀、抢、掠,如魔咒般萦绕耳际,众生如同被恶鬼附身,肆意践踏着人间的安宁。
众生苦厄,心灵无处安放,纷纷渴望寻觅一方净土,远离这乱世纷扰。
于是,弥婆教应运而生,它如同暗夜中的一抹烛火,虽微弱却给人带来了希望的曙光。
在极短的时间内,弥婆教便吸引了四方部族的信众,甚至连许多中原人也纷纷皈依其门下。
其势力日渐壮大,终在一女子手中达到了巅峰。
这微弱的烛火,在她的引领下,化为了烈焰焚天,如同传说中的红莲业火,炙热而妖艳。
此女名为孽檀,原意本是象征神祇的凤凰木,却被中原人冠以恶名,足见其恶名昭彰。
如今,大雍人更是将她所居住的重明宫称为魇宫,寓意着那里是噩梦的源头。
孽檀曾率领四方部族,以慈悲之名行霸道之实,攻城略地。
今朝大雍的版图不及昔日大夏之辽阔,便是因此。
人间魔罗,是中原人对她的烙印。
如今的玉髓,因为土地富饶,玉髓盛产名贵的花朵与说不出名字的奇珍。
人人供奉的供奉优昙婆罗,漫山遍野的曼殊沙华,可以入药解毒的曼陀罗。
还有绣在衣摆刻在石壁上,珍稀尊贵的另一种花,传说中的弥婆泽罗。
传说,弥婆泽罗是弥婆诞生之时,脐带血流在地上,开出的一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