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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刺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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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闻言,微微一笑,明白接下来如何应对:“和离结亲本是常事,冯长史能轻易脱口而出,私下应该编排不少。”
冯宛珠一顿,接下来的话自然说不出口,吞吞吐吐,“我……没有……”
“罢了,”郡主的声音硬下来,“灵毓留下,此事莫要再议。”
一锤定音。
冯宛珠不敢拂逆郡主。
不过依然对顾灵毓没有好脸色,如今不肯安排妥当。
郡傅是她的故交,何必求我?
灵毓从厢房走出,屋外弦月高悬,冷风阵阵,她立在中间,不知走向何方。
长宁含笑叮嘱,“莫要立在凉风中,以免惹上风寒,我带你到客房。”
灵毓唇瓣颤抖,犹疑半响,“遵命。”
并无多言,好似并不熟稔的模样。
她引领灵毓步入为她准备好厢房,摆设简单却很风雅。
窗下悬着一把剑,帘幕后隐隐约约可见一个棋盘,风吹过树梢,几声鸟鸣。
吹醒火折子,长宁点燃中央火炉。
灵毓穿得单薄,而这里又幽寂,留下火炉也好暖暖身。
作罢,她回头见灵毓不安的立着。
她知道灵毓胆小,她会很紧张,提醒两句。
“郡主孤高,却不爱磋磨人,与她对弈小心她身边那把炮仗就好。”
“多谢指点。”灵毓虽然怯懦,却不至于失礼。
而屋内还有一个人,鸦羽。
如果是熟人的话,应当会自在些吧。
灵毓低头攥着衣角,几次抬眼凝视鸦羽发尾的红线系住的翠玉环。
翠玉环她认得,眉目疏冷的鸦羽,她也认得。
长宁没有在乎她欲言又止的眼神,也不解释。她拉着鸦羽的袖子,调侃几句就准备离开。
当她们二人走在月光下时,灵毓追出,怯生生的问道。
“这位姑娘,我们可是见过?”
袖子一滞,鸦羽回头。
灵毓身侧竹影摇曳,她扶着门框,眼眶红了,似被嵌入画的青衣仕女一般。
鸦羽转眸,低声道:“在下鸦羽,曾期年居枕山苑,或许与姑娘也曾见有过一面之缘。”
一个隐晦地回应。
灵毓身后火炉里柴火炸开“彭”的一声,清脆悦耳,一瞬间,灵毓湿润了眼角。
长宁终于开口,却不是介绍。
“妹妹是景和十二年六月离开崔府,鸦羽是景和十三年来到枕山苑。”
声音凉凉的,如同天山上流下的雪水,澄明冷绝。
她提醒道:“顾灵毓,你约是记错了。”
灵毓明白此话意为,她攥着衣襟的手,骨节发白,唇瓣不自觉颤抖两下。
“是……是我记错了,姑娘,还没能报上姓名,我是姓顾,顾灵毓……”
鸦羽垂眸道:“顾姑娘,早些安歇吧。”
灵毓梦呓般的应了两声,依依不舍的走回屋内。
晚月澄明,清清冷冷,头上的杏花含苞待放。
晚风轻拂,吹动鸦羽的发丝,发梢的翠玉扣随风而动。
八年前,枕山苑,有一个羊角髻,怀着甜净的笑的小姑娘。
她依然怯懦却不是当初那个小丫头,她声名鹊起是郡主的座上宾。
长宁侧身望向鸦羽的眼睛,“在想些甚么?”
鸦羽方回过神,一双琥珀眼,在夜色光华流转,温润而平和。
“没想什么。”短促的回应,转过头:“你不生气?”
为何生气?
长宁一阵疑惑,半响明白,是冯宛珠拿家事羞辱于她一事。
怎么说呢?
如今听这些可是一点都没有情绪。
“我曾经很生气。”长宁回应。
“那么现在,心境如何?”鸦羽接话道。
“我不会因为这些旧事而觉得耻辱,母亲父亲和离不过是雍京最平常的一件事。那个时候的耻辱,也不全是为这件事,而是明白那些人是想折辱于我。为此气闷于心,郁郁寡欢,一股气卡在喉咙里。”
“然后呢?”
“后来,就不在乎了。”
“为何?”
“日子煎熬,哪有闲暇理会别人的白眼谣啄。”
“嗯?”鸦羽没听明白。
长宁失笑:“接下来就不止和离,而且,别人也不敢议论。”
鸦羽叹一口气。
长宁:“为何叹气?你知道接下来发生何事?”
鸦羽垂眸,轻声道:“金科案。”
长宁抬头,月光森寒:“是该叹气,这是本朝死人最多地一案。”
金科案,全名金科舞弊案。
由大理寺卿沈四涵与丹墀府府君何所谓共同主持。
金科取士,是大雍立国之策,但数年来日渐腐朽,权贵打断骨头连着筋,互相庇护。
而敲响金科案第一声号角的人,正是长宁的父亲,不过不是美名。
也许,和离之事后,他经常出入酒楼,自己郁郁不得志,却嘲笑来赶考的学子。
他那酒楼之上的轻浮言辞,将金科考场的平静掀起波澜。
一条人命,一摊鲜血。
殷红与尸体。
于是,声讨作弊的声音愈演愈烈。
震惊雍京。
该杀的杀,该罚的罚。
上一个人的鲜血刺眼,下一个人的白骨发寒。
不过,在此之前,长宁早已经跟着母亲离开。
不过。
长宁眼底发寒,“血脉相连,究竟是剪也剪不掉。”
鸦羽听出嘲讽,“你受到牵连?”
“那个时候我刚刚进入丹墀府,一句避嫌将我晾了一年,好事落不到自个,这坏事可一万个跑不掉。”长宁撇嘴。
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与无奈,轻轻摇头:“不过,都是寻常。世事难晓,这些年早放下出人头地的心思,有一口饭就是万幸。”
“你不想出人头地?”鸦羽惊呼。
长宁奇怪的看了鸦羽一眼,“很奇怪?出人头地哪有那么容易。”
鸦羽沉吟,片刻后,“不奇怪。”
长宁深深的看她一眼,“别把话憋回去,也不怕闷出病,问吧。”
鸦羽叹一口气,“我不敢相信,你竟然会认命。”
“认命?我不喜欢这个词,这不叫认命。”长宁不屑一顾。
她快走几步,语气含着厉色:
“我如果认命,不会站在东园,也不会成为郡傅。”
“我如果认命,就该死在枕山苑,何必汲汲营营。”
“我如果认命,不会劝母亲和离,也不会在此后去往丹墀府。”
一连三句话,道尽长宁的心境。
鸦羽望见她,青色衣袍随风而动,不知为何,长宁语含厉色,可她听着却莫名安心。
长宁忽然转过身,似乎察觉自己失态,歉意一笑。
月色如练,洒落在青石板路上,泛起一层淡淡的光辉。
长宁轻笑,她面对鸦羽退后几步,走到一棵古松下,顿住脚:“你瞧这,一百年的古松,历经风霜,却依旧风姿绰约。一百年的古松,一百年的东园,可是如今人走茶凉,只有一个病秧子孤女。”
鸦羽顺着长宁的指引望去,只见那古松枝叶繁茂,微风拂过,她心中一动,似乎被长宁的话所触动。
“东园像枕山苑,郡主像你。”鸦羽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温柔。
长宁微微颔首:“所以我来了。”
“你来,是为了安稳?”鸦羽敏锐的察觉这一点。
长宁静默。
她提着灯,走在月色下,“那个时候,李少卿还在,我便会在东园游玩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我都很熟悉。”
还不等鸦羽询问,长宁自言自语道。
“大理寺少卿,李槐年,东园曾经的主人。与我的母亲,是至交。”
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李槐年与声名狼藉的沈玉真,曾经是同在东园的旧友,这也是不为人知的旧事。
鸦羽似乎回想起来,“她曾经命人送来人参,鹿茸,灵芝等药材。她是个好人,真可惜。”
锦上添花固然可喜,雪中送炭难能可贵。
鸦羽心念一动,回想往事,有些伤感。
不过,长宁与郡主幼年认识,那么郡主又怎么对长宁疏离?
思及此处,便问出口,长宁一笑解答道:“郡主不喜欢生人,而且因为病重,长期养在深宫,直到温故雪金针三道,才回到东园修养,我们并未见过几次面。”
郡主的身世,不得不提雍京的美谈、传奇、笑料——李少卿与苏家公子的故事。
宴宁公主,本名李槐年,曾女扮男装远赴雍京,并与温文尔雅的苏家公子结缘。二人志同道合,携手共渡风雨,被誉为天作之合。
回到京都后,李槐年升任大理寺少卿,成为了李少卿,而苏家公子则成为刑部侍中,成了苏侍中,并育有一女,即李云璋。
李槐年身着大理寺少卿的官服,一身官服,领口和袖口处绣有金色的云纹,腰间束着一条玉色的腰带,飒爽英姿,更显其不凡的气质。
而苏侍中则在她身旁,轻声细语,两人相视而笑,眼中满是爱意。他们的女儿李云璋,在怀里,生的雪白可爱。
一家三口,令人艳羡不已,顿时成为了人们口中的佳话。
李云璋雪白可爱,可惜身体虚弱,陛下怜惜封为郡主。
但是,京都的佳话最后都会变成笑话。
人人都说李槐年的直率坚韧,苏家公子的内敛谨慎,互不相让,彼此间的冲突却日益加剧。
曾经的默契与信任在误解与争吵中消磨殆尽。
最终,两人决定对簿公堂。
在庄严的公堂之上,昔日的默契与信任荡然无存,只剩下冰冷的律法与无尽的争执。
这一刻,他们意识到彼此已相看两厌,无法再回到从前。
后来苏家公子自请离京,而李少卿也逐渐消沉,最后沉迷仙道,离开雍京。
美好的开头,荒诞的结局。
这就是雍容华贵的京城,一段传奇、津津乐道,却转眼弃之如履的故事。
毕竟,这个地方故事太多,人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自己的人生。
别人的,看两眼,笑两声,哭几句,也就忘了。
东园。
在齐国大长公主手里,东园可是雍京最热闹的地儿,人人趋之若鹜。
永安公主来了后,这里就成了文人墨客聚会的风雅场所,琴声悠扬,书香四溢。
李少卿接手后,东园虽也不错,但渐渐变得冷清,可是还有那段故事与探案的传奇。
而今。
记得吗?那里还住着个身体不太好的郡主,总是避着人。
可惜啊,现在去瞧,也只见得一片荒芜,那东园的故事,都藏在荒草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