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风揽月明》一川闲落

6、丞相

　　信迟江地位尊贵，没有皇帝的旨意，即便在刑部大牢，信迟江也是倍受优待。
　　再加上信迟江泰然自若，甚至还能就每日餐食与狱卒谈论几句，以一副十分理所应当的样子对刑部大牢的犯人伙食提出了批评，让刑部底下一众不明所以的人实在是摸不着头脑——原本还有些犹疑，谁知太子谨南行省的官员处决了一批又一批，皇帝和太子却始终没动过这位一早就蹲在牢里的行省丞相，更让刑部诚惶诚恐，唯恐自己做错了事儿。
　　所幸这位行省丞相也并未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不过是改善伙食而已——而为了以防万一，洗清自己“勾结”行省丞相的嫌疑，刑部的所有伙食，上到官吏狱卒，下至各类囚犯，伙食一并得到了改善。
　　信迟江看着周遭监狱中众犯大快朵颐的样子，脸上浮现了一丝笑意。
　　信迟江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必然让刑部一头雾水，不敢造次；可他自己清楚，自己这一此来京，恐怕就再也回不去了。
　　在太子回京的第三日，皇帝在朝堂上公布了睢飏水疫大案的处置结果，谢怀逸才在廉少师口中得知了太子在谨南行省的所作所为——远不止治水治瘟一事。
　　修建堤坝往下落实的时候过了一层又一层，中间多少可乘之机，自古以来便难以管辖。郁琮便是一招不慎，将修建堤坝时征服役人员以及监工的任务都交给了睢飏城的州尹，自己虽白日里大多数时间会亲自监督，但术业有专攻，州尹牵头的暗箱操作将这位上京来的官员瞒得严严实实。
　　以至于到最后关头，出了事儿，州尹才慌了神，一股脑的将自己的所作所为交代了出来。
　　按律例，州尹贪墨之数罪不至死，郁琮失察之罪可轻可重。
　　但数十年来风调雨顺，以伤亡、舆情来看，此次睢飏水疫，实在是堪称大案。
　　于是太子为平民愤，去睢飏之初便下令将州尹斩立决，顺道也维护了谢怀逸的名声。
　　谁知道那州尹被收押之后，竟于半夜被杀害。
　　太子原本就带着“肃清谨南”的密令，于是除了最开始规划好的思路，便也分了精力顺着这条线儿查了下去。
　　二者相结合，竟查出来谨南行省不少不可言说之密。
　　太子越查越心惊，从最初光明正大地将查处进度作为一种为赈灾举措辅助的平息民愤的手段，转到后面秘密进行，百姓再无从知晓。只将信迟江缉拿回京一事，留下了一个谜团，转移了百姓的注意力。
　　太子和谢怀逸一样，并不大清楚自己背后两大家族最大的恩怨，似乎双方都对这件事儿讳莫如深。
　　只是在这一次睢飏水疫中初见端倪。
　　太子杀了一些人——但信家的人他只是暂时监禁在府内没动，只不过信家旁支的一位却在被拘禁几日后的夜里惊悸身亡。
　　谢怀逸敏锐地察觉到这里面有问题。
　　太子仁厚，从不为掩人耳目而滥杀无辜。这次恐怕被逼急了，原本多“处理”掉几个便可以混淆视线，却偏偏如此明显。
　　“旃大人已经派人去查了，殿下宽心。当务之急，是尽快让皇帝对你回心转意，否则，往后再想有一番作为，恐怕殿下就……难以如愿了。”廉少师说道。
　　“本宫明白。”谢怀逸点了点头，沉思片刻，“多谢夫子。”
　　廉少师行礼退下了。
　　信迟江……
　　信迟江与皇后母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即便他的出身是上京念慈院被取缔前的最后一批孤儿。
　　皇后瞒得紧，这事儿没几个人知道。
　　谢怀逸也是偶然之间才听闻了只言片语，只是当时年纪尚幼，没反应过来。之后再想往下调查，皇后早就将知情人全都料理得干干净净了。
　　信迟江也早就成了津南的行省丞相。
　　乌邒塔维，北方游牧部落，在数十载前一统之后，便对中原发起了猛烈地进攻，一度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国殇满地，伏尸万千。
　　直到先帝在世时，以举国之力对抗，软硬兼施、内外协力，才平定了这一场大的动乱，利用乌邒塔维内部的分歧塑造了新的对立与分裂，间接削弱了乌邒塔维的实力，再辅以互市通商、和亲朝贡等举措，这才换来了长久的和平。
　　先帝也因此积劳成疾，战争止息后不久，便驾崩了。
　　皇帝登基后，沿用先帝采用的政策，并开放了边境州县限制性通婚的指令。但在最初开放的六年内，其后代绝大多数均为畸形儿，皇帝派钦差大臣前去考察，情况属实且实际情况更为夸张，于是密报之后，皇帝便直接取消了这一制令，并改为
　　“严禁任何人与乌邒塔维通婚”的禁令。
　　于是所有的后代——包括罕见的正常后代也成了边境州县避之不及的“污秽”，被官府接连杀害，甚至由于有人竟想私藏“孽种”，处罚力度迅速攀升，不少家庭开始争先恐后的主动杀害自己的孩子；即便有少数不忍的父母，也会相约“易子而杀”。
　　通婚中的女子也受到了牵连。乌邒塔维作为一个传统游牧民族的联盟，女性的地位远比男尊女卑的中原更为低下。因此在这场短暂的通婚中，乌邒塔维的女性嫁入中原的比例远高于乌邒塔维男性娶中原女性的比例。
　　她们大多来自富裕商贾之家，比那些一直被圈养在部落内的女性要更为了解中原，却又不过是只言片语窥见片面端倪。
　　但久受欺压的她们宛若窥见天光，一边继续打压族内其他女性，将乌邒塔维女性的地位进一步压低，让她们的认知与见识越发浅薄与局限，从而降低她们在通婚的审批中脱颖而出的竞争力。
　　她们抱着美好的幻想来到异国他乡，却发现事实并没有她们想象的那样美好，巨大的落差萦绕在每个人心头，却无一人愿意回去，因为乌邒塔维的生活将更为艰难——源于她们离开前的“努力”。
　　在这一阶段中，她们之间出现了第一次“分裂”——一部分精神受创，抑郁而终；一部分自我催眠，接受比中原正常妻妾更低的权利，蹉跎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