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真的是正经花店》末音

9、浩渺如歌

　　那一次，张浩渺被安排和一个同学一起，把班里拿多了的排球送回器材室。

　　周五下午的课，最后一节是体育课的话，难免会让人放松许多。哪怕之后其实还要上节晚自习才能放假，这样的安排也足够令人愉快了。

　　天朗气清。夏日刚过不久，暑气未消，风里还带着暖。操场上有几个班都在上体育课，跑圈的，打球的，做操的，没什么安排一边溜达一边聊天的，或众或散，一片祥和。

　　器材室和他们班这次的活动地隔了一整个操场。张浩渺抛着手里不知用了多少节课、皮都快磨掉一层的排球，一手一个，轮着向上抛。

　　他抛得不高，每次接得倒也很稳。旁边的同学一声不吭，在他身边，抱着球安静地走着。

　　或许是天气不错，这一天校队的人也在这时候训练。张浩渺百无聊赖地抛着球，目光扫向操场角落那个搭了跳高架子的地方。

　　虽只占一角，倒也足够醒目。五六个一看就身高腿长的学生围在那里，边上有一位老师。更外圈一点，有些一看就是在体育课自由活动的观众，三三两两站在四周，不近不远地朝校队那边望。

　　有个队员似乎是跳出了个不错的成绩，旁边负责训练的老师面上也露了一丝微笑。

　　那个老师张浩渺知道，是隔壁班的体育老师。张浩渺是5班，隔壁班是1班，1~4班是一个体育老师，正好跟他们错开了。

　　这老师平时严肃得很，可能是天生的不爱笑，让学生跑圈做操的时候通通皱着一张脸，张浩渺听2班的吐槽过他。

　　那校队的人大约也是得意，看到旁边有些许观众，还吆喝了一声：“要不要来试试？”

　　没人应声，有几人摆摆手，还有几个女生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

　　张浩渺闻言，倒是视线一转，比量了一下那个搭起来的高度。他身上不知道哪里窜上来一股劲，事后他觉得这股劲大约可以概括为——没过脑子。

　　他把手里的排球随手放在地上，冲那边挥手：“我来试试。”

　　跟他一起的同学吓了一跳：“你干嘛？”

　　张浩渺轻快道：“玩一下嘛。”

　　他也没个停顿，腿一迈，几下快步走到那个跳高的架子前：“可以试试吗？”

　　那个喊话的校队队员约摸也是随口一喊，没成想真有人来。他话既放了出去，也不含糊，冲张浩渺一点头，让出身后的地儿：“来。”

　　“给他调低点吧。”有其他队员道。

　　“要调低吗？”吆喝的队员问张浩渺。

　　张浩渺看了眼，这次跟架子离得近了，感受得更加直观。他再次一估量，觉得好像也还好，说：“不用，没事，我就试试。”

　　那个开口要给他调低的队员还不怎么放心的样子：“你当心点啊，这个高度……”

　　张浩渺胡乱应了声，然后就仿着刚才看到的那个队员的动作，带着这股轻飘飘的、没过脑子的劲儿，这么一跳。

　　***

　　最后一节课是体育的好处非常之大。上体育课的人，可以在下课铃响的第一时间去买饭，不用挤全校一起的高峰期。

　　张浩渺拎了份炒河粉——一个队都没排，一个人都没等。他从桌洞里随便抽出来一张什么促销的广告单垫在桌子上，再把装炒河粉的一次性饭盒搁在传单上面，掰开一双筷子。

　　结果这天从他一出现，一落座，周围就时不时投射过来一些视线。

　　有人边吃饭边刷手机，看到了什么，又看向他。有人小声和别人窃窃，然后耳语的人和被耳语的人一道看向他。

　　“哇，你怎么了，衣服上那么脏？”张浩渺的同桌拿了个煎饼果子回来，“这次体育课打的篮球吗？”

　　“没，排球。”张浩渺道。打开饭盒，炒河粉还腾腾地冒热气。

　　“哦。”

　　这货倒是没去上体育课，作为全班唯一一个练习册完全空白的人，被班主任拎去办公室补了一节课的作业。不过快下课的时候放他回来了，所以他买饭倒是也赶在了高峰期之前。

　　同桌一边啃着煎饼果子，一边照旧刷手机，看起来分毫没把被单独拎出来补作业的事放在心上。他刚咽下去一口饼，忽的愣住，突然一掌拍在张浩渺的肩膀：“我x！”

　　张浩渺正夹起一筷子炒河粉，肩上没由来这么挨了一大下，筷子差点给抖落掉，倒嘶一口气，“我x，你干嘛！”

　　同桌连煎饼果子都不吃了，目光灼灼地看向他：“什么鬼的排球，你体育课去跟校队的跳高了？”

　　他这一嗓门吼得很大。终于，也有声音从其他方位响起：“张浩渺，你体育课是跟校队的跳高了吗？”

　　“呃……”张浩渺那一筷子停在半空，应了一声，“嗯。”

　　前方有同学手里握着手机，转过头来：“我看人家说，你……你赢过校队的了啊？”

　　大家都是一起上体育课的，买饭基本都没用太多时间，此刻班里已有不少人买饭回来了。其他同学闻言，也转过头来看。四下的窃窃声大了起来，转到明面上了。

　　“我去……”

　　“厉害啊！”

　　“牛掰！深藏不露啊这。”

　　“可不是，我记得我们学校校队还挺厉害的吧。”

　　“可牛了，我听人家说，那校队队长吧，本来还要给张浩渺高度调低点……结果他就这么跳过去了！”

　　有个同学本也在座位上安安静静地吃，听到这些讨论，没忍住握了一下拳。

　　“真……真的！”他好像不太习惯这么参与进讨论，乍一出声，看到有些目光朝他这边聚集，没忍住缩了下脖子。

　　他吸了几口气，努力把这句话说完：“你，你们不知道……当时那几个校队的都呆了！”

　　他这么憋出来一句，就又缄默起来。好在这话题被其他人顺当接了下去：

　　“我看群里说，那个体育老师也呆了哈哈哈哈……”

　　“可惜了啊，没人录下来。”

　　“哎呀可惜了……体育课怎么没人带手机啊！”

　　还有人冲这同学打趣：“我说你们送个排球怎么那么久哈哈……原来还干了个大的！”

　　“嘿嘿……”这同学也笑，继续埋头吃饭，抬起的袖子上赫然一小团脏兮兮的痕迹。

　　据说是当时看得太激动，这同学怀里的排球“啪”地掉到了地上。有一个可能是掉的角度很不巧，滚着滚着还滚到边上一个休息的长椅底下，卡住了。

　　张浩渺刚一回来，就见人是还站在原地，球没了。

　　两人找了一圈，最后一个球怎么也没找到，后来往长椅下瞅到了，又很狼狈地去捡——

　　但是捡着捡着，两人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牛！太牛了！”那同学冲张浩渺比了个大拇指。

　　张浩渺看到对方因为找球，校服袖子都蹭脏了，袖口上还沾了点草皮，却还是看着自己，眼睛亮晶晶的。他心里一暖，秋日的阳光似乎透过皮肤捂进了他的胸膛，结果一抬手，发现自己手掌心也好不哪去，一低头，看到自己裤腿上也蹭得到处是灰。

　　回家大概又会被骂吧……他没忍住又笑起来。

　　***

　　校园春季运动会。

　　张浩渺身前别着张号码纸。那纸还是手写的，连笔连得很，依稀能看出来是个“16号”。

　　他稍微做了下热身，活动活动，余光透过几人的空隙，瞥到隔壁班的选手在喝水。

　　那人的号码是“17号”，没什么连笔的空间，比他这个要好辨认一些。

　　他喝水喝得慢条斯理，一点不慌不忙，捏着矿泉水瓶的手指骨分明，腕骨白皙，拧瓶盖的姿势都相当漂亮。

　　他一拧上盖子，那边立刻就有人把瓶子接过去。然后就见他跟旁边同学说了什么，接着他取下眼镜，递给他们中的一人。

　　见他的视线有望这边来的意思，张浩渺收回了目光。

　　“渺啊，别紧张，加油！”眼瞅着同桌又要一巴掌拍过来，张浩渺赶紧往边上一闪：“行了行了，没紧张！”

　　虽说他刚才看了几眼隔壁的情况，事实上他这边围着的人，一点也不比隔壁班围着的人少。

　　同学们七嘴八舌道：

　　“加油啊，看你的了！”

　　“加油加油，咱们班还没拿到个第一呢！”

　　“菩萨保佑保佑！”

　　隔壁班也不堪示弱，纷纷冲他们班的选手喊道：“牧河加油！”

　　“牧河你是最厉害的！”

　　本班见了这架势，哪里能忍，用更大的声音喊道：“张浩渺加油！赢过他们！”

　　“让他们见识见识！”

　　“张浩渺冲！我给广播台的稿子都写好了！”那人扬起手中的本子。

　　张浩渺：“嘶……你别乱写啊！”

　　还有人得了上次的经验，直接拿起手机在手里晃了下：“张浩渺加油！这次一定给你录下来！”

　　上次张浩渺跳高赢了校队的事，因为没有照片或者视频，只能以文字相传，尽管传得非常绘声绘色，但到底还是少了点什么。

　　带手机的显然还不止一个。张浩渺扫了一圈，好几个人都拿着手机呢。可能还有带在身上没拿出来的。

　　“加油加油。”他笑道。

　　***

　　视野颠倒的一瞬间，他的思绪也是模糊的。

　　他茫然地想，怎么了？

　　脑袋好像撞到了什么，有些疼，有点蒙。身下是有点硬的触感，还有些毛糙，不知道是个什么。

　　他感受了下手指的位置，试着用手摸了上去。这东西摸起来像是他之前体育课上搬过的、器材室里不知用了多少回的垫子。

　　而视线里倒映的，是天空，还有……

　　草叶……？

　　再往远处一点，是一些鞋子的边，还有各种裤腿。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每个裤腿这么不一样。一样的校服，但是有的裤腿好像有点长，盖过了鞋子，有的裤腿刚好，把鞋子完整露了出来。有的则是裤腿卷起来，露出一截脚脖子。有的裤腿洗得簇新，有的裤腿不是那么干净但也还行，有的裤腿上沾了……那是番茄酱吗还是什么。

　　他脑海里恍恍惚惚地闪过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接着思绪终于定在了一个点上——

　　不对啊，我不是在跳高吗？

　　然后他就被几只手慌乱的拉起来，视线终于不再颠倒，就是身上还有些疼。

　　之后的记忆就有些模糊了……好像有几只手又搀又扶把他带去了校医院。中途他还茫茫然地回头看比赛场地，垫子和架子都好好的在那，他心道：“我跳了吗？”

　　他想：“就……没了吗？”

　　广播里传出的声音很响亮有序，似乎是哪个班写的祝贺稿子，操场上也依旧热闹嘈杂，甚至校医院窗外就有女孩子笑着聊天走路的声音。

　　张浩渺却突然有种被抽离出这个世界的空荡感。

　　后来，运动会的结果还是出来了。

　　他们班跳高别说第一，连个名次都没有。

　　他没有跳过去。

　　***

　　后来他听说那个隔壁班的“17号”跳高没什么悬念地拿了第一。

　　张浩渺知道这个人的厉害。在1班那个学霸云集的地方，这个人的名字还屡屡被单独摘出来传颂，可见此人学霸得多么变态。

　　更恐怖的是，这个人不是那种一味死读书的，体育还相当不差，这次运动会好像代表他们班报了好几个项目。德智体美劳全方位发展，变态中的变态。

　　5班就是普通班，却跟1班这个怪物做邻居，也不知道当初怎么安排的。

　　***

　　这之后，又渐渐地，或者说是很快地，回到了日常生活——

　　其实并没有一个人怪他。

　　但他记得。

　　他都不好意思去问那几个带了手机，说要录像还是拍照的同学，有没有拍到。

　　如果有的话……能不能把这段删了。

　　有的人就是这样，难得出点风头，没有能留下任何切实的痕迹。丢了个大人，倒是被好好记录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