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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欺骗 ...

  •   高悬的月,今夜没有云雾遮挡,那冷冽的光芒直直透过玻璃窗,仿佛是水银洒地。波光粼粼中蝉鸣显得低沉绵长,它们正做今生最后一首交响,伴随丝丝阵阵的凉带来季节更替的预兆。风就将粉色的绸缎鼓动,摇曳了少女的裙角。

      但少女并不孤独。

      她打开安迪的来信,进入抄本的字里行间游走,置身无垠的迷宫,那里每个角落都藏着她渴求的秘密。

      所以她情不自禁,睡裙像一朵花在昏黄的光影里缓缓绽放。

      贝琳达并非时时刻刻排斥裙子,她只是排斥那些‘强行’与‘必须’。让女omega女beta们仿佛一个摆件,一个观赏物那样违背自身爱好与身体的感受,只为了取悦他人的眼睛。

      但在这样的季节,真丝轻盈地浮在肌肤表面,几乎感觉不到一丝重量,像回到了万物之始,没有束缚,没有规则,只有纯粹的自由在空气中流淌。她与世界之间的一切隔阂都在此消失,尽情地去拥抱万物,与宇宙融为一体,时间与空间失去界限,变得既模糊又近在咫尺。

      她的世界冒起一个个泡泡,鱼儿脱离了水缸,星星潜藏在海底,她在蓝黑墨水中长出翅膀,成为传说中的‘鸟人’,穿梭,翱翔,迎风而上。

      荒诞不经又畅快淋漓。

      直到散发着铜臭味的字眼哗啦啦落在地上,安迪以委婉的形式感慨她对常识的匮乏,他这样写:‘噢…天呐,那个铁匠实在可恶,他简直丧尽天良,绝对没有这么做生意的,两张大票甚至够去读书整整两年!超过减免的七年,读书已近乎成为贵族们专享,这对平民是超乎想象的奢侈,就像牛奶和黄油面包那样。’

      贝琳达的个人世界被迫终止,这不是安迪的错,正如同她无法从楼上一跃而下,她的臂膀没有羽毛。现实是由琐碎编织的巨网,她要在这网中振臂高呼,呼唤那所谓的权益,她就必须清晰地界定,她的呼声是为贵族的独享,还是所有omega共有的福祉。

      安迪,一个平民Alpha,他甚至比贵族omega都要幸运。他因性别生来拥有至少七年去博览群书,七年,那就是许多omega叠加起的一生也不可逾越的鸿沟。

      贝琳达在回信中问:‘那么你现在肯定已经过了七年了,所以是家里在供你继续深造?’

      某个中午,空气中弥漫着即将消逝的,那从夏日残留下的燥。

      安迪的信如约而至,他回答:‘是的,但我的Alpha母亲已经年迈,我实在不忍。噢…,我时时在对前路迷茫时就会陷入悲伤,如果读书没有创造一条对我的家庭力挽狂澜的路,那么我就是在啃食我的母亲…。’

      贝琳达复杂的情绪瘀堵在心口,她透过安迪的描绘,奇妙地感知到另一种残忍。

      ——即便这么贫苦的条件,只要是个Alpha,家里总是愿意供养的,砸锅卖铁,哪怕七老八十。

      而格温,看看她那可怜的女仆吧,她十岁就被卖了进来。

      “天呐,这个世界比我的幻想还要荒诞。”贝琳达来到邮局,向梅兰妮倾述自己所感受到的切肤之痛。

      在这一天,她眼中的omega不再是一具血肉之躯,而是被A权以苦难雕刻的森森白骨。

      她有满腔愤怒,不甘,尽管她无法感同身受平民的境遇,可她明白,即便自己这样的阶级也比不上一个平民Alpha,所以这个世界笼罩着一个怎样的鸟笼。

      痛苦无法比较,因为在不同阶级,不同的人身上,它都能自由伸缩扭曲至具象化的让人去感知到,他们的表现不同,份量却是一致的。

      “与安迪通信,我开始觉得不够愉快了。”她这样说。

      梅兰妮给她另搬了把凳子,她们不急着寄信,她可以一边忙碌一边倾听贝琳达的话。

      “为什么?他哪里侮辱了omega吗?”

      “不。”比那严重,只是这种严重不是安迪这个人造成的。

      贝琳达露出苦恼,她仿佛被海浪推着,激流之下让她无法柔和,无法闭目,无法收敛锋芒。

      “事实上…,安迪在信中已经足够尊重和理解omega的处境,只是我越发感受到不公的存在,比起愤怒,我甚至称得上嫉恨了。”

      “梅兰妮,你明白吗,当我通过他读到的抄本越多,了解这个世界越多,再回看omega们到底都错过了什么,而Alpha,仅仅因为一个第二性别的分化,他们就得天独厚,无论怎么贫瘠,都会有人甘愿垫在他们的脚下,让他们爬出去。可是omega得到的只会是一个火坑,亲人会亲手毫不犹豫地将他们推下去。”

      “我的内心现在扭曲的可怕,我看到Alpha,就觉得面目可憎,不自觉想他们家里是不是有omega哥哥姐姐。他们穿的光鲜亮丽,甚至谋到一个好差事,如果成为骑士,更是百姓心中英雄般的存在,那么无论是金钱还是赞誉他们都大丰收了。那他们的omega哥哥姐姐呢,他们在哪儿?是拥挤在下人房,还是后厨的水池边…,我无法想象,亲爱的,因为我不了解平民omega们的日常,但我知道,凯莉,凯莉正面临在一张名单上决定后半生埋在哪片土地。”

      “你也会吗?梅兰妮。”贝琳达急切地握住梅兰妮的手,她第二次问出这个问题。

      对于已经听过一次的答案渴求第二个回答,这已经称得上偏执。

      可贝琳达无法不对梅兰妮的回答偏执,因为梅兰妮是近乎身边所有人里与她最相似的那个。

      出生在相对富足的人家,甚至父母开明到会给她安排在邮局里工作,梅兰妮也称得上是被父母疼爱的孩子。

      所以,会吗?

      富足家庭里父母疼爱的孩子,也会吗?

      “亲爱的。”梅兰妮软和下眉眼,柔软到近乎于教堂中的雕像那样散发着悲悯。

      贝琳达就像被人狠落了一棒。

      “我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反抗家里,这样说起来很残忍,但你也明白的,无论是你是我,我们比其他人所获得的更多的自由,也并不是环境的解放,而仅仅是自己的Alpha父亲或者Alpha母亲的宽纵。如果家里足够富裕,多用心些地养一个omega,就和养一只贵犬一样。他们不会计较随手撒出去的一把粮食…,可如果现实突然降下大难,他们又随时可以将这份宽纵收走。”

      “失去了父母宽纵的我们,意图反抗,独身抵抗这个社会时,社会四面碰壁,那些以前没被看到的钉子就都冒了出来,催促我们归顺。”

      “我该怎么回答你呢,贝琳达,我亲爱的,我其实是这样悲观,我知道我目前拥有的一切是因为什么,所以我从不感到庆幸与快乐,反倒提心吊胆惴惴不安,我要祈祷脚下的土地永远一成不变的运行下去,我家里的财产不增也至少不要减少,这样,我才能像昨日一样呼吸。”

      她说着,好似岔开话题,又像有意识的,思考了很久那样,指了指贝琳达带来的东西。

      “这些你都要寄吗?”

      “噢!”贝琳达从悲伤中抽出神,将自己精挑细选出的匕首推了推:“是的,不过不是给安迪,这个是给凯莉的,你知道,边境不太安稳,到处都很乱,我不知道凯莉家里会不会给她准备,应该也是会准备吧,但我还是想给她准备一把,她应该随身带着。”

      顿了顿,又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耸了下肩:“或许用来杀夫也是好使的。”

      “寄物品的话会有些贵。”梅兰妮低垂着头提醒她。

      “啊…”贝琳达点头,“没事,你称重吧。”

      梅兰妮的发丝垂了下来,手指来回摆弄着杆秤,似乎寻找光线那样侧过身。

      她将匕首放上去,寂静中突兀开口:“边境确实很不安稳,我父亲运货途中遭遇了抢劫。”

      “天呐!”贝琳达睁大了眼。

      “那你父亲没事吧?”

      “活着回来了,万幸只是损失了一笔钱,这比什么都重要。”梅兰妮抬起眼,看向贝琳达:“我很快就不在邮局干了。我们家经过这件事对奥林德的局势很悲观,就算奥林德有胜算,抵抗的过程也不是我们能消耗的,所以我家用几乎全部的财产,计划去另一个国家。”

      “…”贝琳达脑袋一片空白,她的人生第一次遇到可能以后再也见不到的离别,可对这样的事,她必须庆幸:“能出去是好的。”

      “当然,能出去是好的。”梅兰妮复述着,艰涩而喑哑:“太重了,需要两张大票,你确定还要寄吗?”

      贝琳达愣住。

      她定定望着梅兰妮,梅兰妮却错开了她的视线,拿出纸包不知所谓地忙碌。

      两张大票递了过去,贝琳达什么都没说,像往日的任何一天那样分别。

      “嘿!”梅兰妮突然喊住她。

      双眼闪烁着的是贝琳达还尚不能懂的水光。

      “三天后再来一趟吧。”

      “好。”贝琳达捏紧了衣角。

      随着太阳西沉,镇子被灰败填满,她从未发现道路上的喧嚣如此令人窒息。每一声嘈杂都像是来自遥远而又迫近的审判,无形的压力在空气中凝结,使得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沉重。

      她清楚的知道梅兰妮骗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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