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塞薇拉（ABO）》橙六

18、离开的船票

　　三天后的邮局，接待的邮递员已经换了人，那是一个面生的beta。

　　“梅兰妮不在吗？”贝琳达是有预感的。像转身带动了桌布，等回看时碟子就已经碎了。

　　她具备这样的反应，所以有人将从她的生命抽离，她知道，再见并不意味再见。

　　但她还是怀揣着一丝希望想再见到那张温柔的面容，这可以让她不在乎欺骗。

　　“噢，她很早就辞去了，三天前是她最后一次上班。”那个beta回答着，拿出一个信封：“这是她交接时留下的，说会有人来取，应该就是您吧？请快些拿走，不然就要收滞留费了。”

　　“谢谢。”贝琳达应了一声，她接过信封，这是她最喜爱最熟悉的表达形式，却在此刻显得锋利如刀，信封边缘切割着她的指尖，每一道痕迹都像是深海中的暗流，将她无情地卷入未知的恐惧与痛楚之中。

　　‘亲爱的贝琳达，很抱歉以这样为结尾与你告别。’

　　‘我骗了你，邮寄费用根本不需要两张大票。我不知道自己在那一刻为什么这样决定，因为我的心情很复杂，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解释。但请你相信，在写下这封信的时候，我每一笔都是愧疚。’

　　‘就先从事情的源头说起吧。’

　　‘我们最后一面时说了我父亲被抢劫，可我没有告诉你的是，他虽然活着回来，腿却在逃命的途中坏死，等回到家左腿就已经烂得没救了。’

　　‘他不能再运货，甚至不能再干活，而奥林德又陷入一个岌岌可危的状态，我们家以我的收入远远不够，在这样大的状况中他们指望不上我，能盼望的就只有一个Alpha姐姐，而我的下面甚至还有一个没长大的Alpha弟弟。是的，亲爱的，我究竟为什么以一个omega出现在邮局，这看起来是父母的开明吗？恰恰相反，是养育Alpha弟弟的开销很大。‘只有贫苦人家的omega才会抛头露面’，这个逻辑你从未框在我的头上，所以你从来不知道这样一件事。’

　　‘总之，我们家确实准备离开奥林德，一旦开战，财产会是毁灭性的打击，我们家的境况绝对经不起在战争中颠沛流离，不如拿现有的金钱转移到另一个国家，靠着我的Alpha姐姐，说不定缓个十几二十年就能再次平稳下来。’

　　‘但是。’

　　‘离开奥林德的船票没有我的。’

　　‘他们为我做的考虑，就是嫁给一个Alpha，以确保真的发生战争我能小概率的躲过玷污。当然，这场婚事也可以换来一笔钱财。’

　　‘母亲以泪洗面述说不舍，他们都向我保证，等在国外落稳了脚就会接我，甚至可以接我的丈夫一块过去。他们说，他们绝不是舍弃我，我们永远是一家人，而奥林德也永远是我们的根。’

　　‘我挣扎，犹豫，我想过自我牺牲，顺应安排。’

　　‘其实他们给我挑的丈夫还不错，就像凯莉说的那样，有这样一个名单总比没有要好。嘿，好笑吗？被舍弃的我相较其他omega又是这样幸运。’

　　‘在和你聊到这部分的那个时刻，我甚至都还没有做出一个确切的决定。我只能模糊回答你，看着你失望的眼睛，备受打击的神态，我知道，那些话伤害的同样还有我自己。这又怎么不算是一种自我的劝解，我这样说，意图说服自己，将躁动的心平复下来，选择一条可能是更少动荡的路。’

　　‘我就这样摇摆，每一个字眼都在向左偏移又向右回荡，那份拉扯让我有很多言不由衷。’

　　‘是的，我不甘，我柔顺的表象下埋藏着汹涌的岩浆，我在邮局里见识了山川湖海，它们壮大了我的野心，让我不安于室。’

　　‘当我看着你为凯莉准备的那把匕首，脑袋里不停回荡你的话，我握着它，就好像握住的是自己的命运那样。’

　　‘我应该‘杀夫’。’

　　‘贝琳达，我做了一个疯狂的决定。你再次问我的那个问题，我反复地反复地拉扯，拉扯，拉扯，紧绷成一条线，我竟决定为自己的人生豪赌一场。也许我会失败，也许我走投无路，最后横尸街头，又或者还是做了一个围着家庭打转的怨o。’

　　‘但现在，我要逃。’

　　‘我要为自己买上一张离开奥林德的船票。在他们抛弃我之前，我将痛苦地，决绝地，先离他们而去。’

　　‘那个念头就在一瞬间，它迸发出来，那样强烈，或许我可以直接告诉你，你肯定会支持我，但我又怕在说出来的刹那再次产生犹豫。我必须将它化作一个秘密，压在心底，然后趁着没有人知道的时刻奔赴向离港的船。’

　　‘骗了你，我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我必须拿着这两张大票去做这件事。’

　　‘贝琳达，我终于能回答你。’

　　‘现实远比我们看到的，想象的，感知到的，还要残忍的多得多。’

　　‘无论家庭所给予怎样的宠爱，衣服，鞋子，读书受教的机会，都无法成为平等的证词。这顶多只能证明，家里在这个时间内足够富裕，富裕到做这件事就像喂养一只宠物。养狗，农地里一个养法，贵族们又是另一个养法，你能明白吗？如果够富裕，给狗毛做烫卷的美容也可以，在餐桌上为它准备一个盘子也可以，它完全能享受到人的待遇。但狗始终是狗，当人的生存都苦难时，它甚至可以成为食物。’

　　‘因此，仅仅是家庭中所表现的平等是远远不够的，这和平等毫无关系。’

　　‘环境让omega没有什么机会自食其力，我们将不具备社会价值，所以当遇到来自社会性的灾难时，家里的顶梁柱，那些Alpha们，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先舍弃掉我们。因为omega还可以再便宜又快速地换个地方去寻找到，没有社会价值就意味着廉价，他们只需重振旗鼓后付出少量金钱，就又能获得我们终身的生育价值。’

　　‘我真高兴，我一直处于沉默与抗争的中间线，我左右摇摆，我无法坚定自己的选择，可是这一次，我做出了选择，那个与以往回答都不同的选择。’

　　‘你也会为我高兴的，对吗？’

　　梅兰妮写了许许多多，比她们任何一次对话都要长。她给自己做了一场手术，剖开自己的心脑，将自己赤/裸/裸地展现在贝琳达面前。她不惧审判，无畏审判，直白地给她看她的境况，她的遭遇，她的纠结，摇摆，懦弱，勇敢，与疯狂。

　　贝琳达曾一度感受着梅兰妮如同姐姐一般的细腻，她知道她那忧郁而悲观的底色，她的宽容如同被遗忘在冬日角落的薄纱，轻柔却难以触及真正的温暖，她的细腻仿佛是透过厚厚雾霭的微光，朦胧而遥远。

　　虽然内心宽广如海，却常常在风暴来临时显得无力，正如她一次次所说出口的那样，她清醒地感知痛苦，而向泥潭沉沦妥协，因为她无法保证自己能够抵御那些深藏的暗流和潜伏的危机。

　　在今天，阅读梅兰妮的信，贝琳达才真正而近乎完整的接触到了梅兰妮的内核。

　　“亲爱的，我当然为你高兴，不仅如此，我甚至敬佩你。”贝琳达将信紧紧捂于心口。

　　梅兰妮让她看到了，这世界上从不缺奋起反抗的omega，无论环境如何驯化，打压，就如同被压迫在岩石下的种子，总会有冒着狂风骤雨在黑暗中寻路所开出不屈的花。

　　贝琳达愿意承认，梅兰妮是比她更加厉害，更加勇敢，更加坚韧的omega。因为她所处的境地，远比她更加艰难。

　　如果梅兰妮真的顺应了结婚生子，贝琳达也不会怪她，更不会指责她，但梅兰妮却让她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亲爱的，当你读到这里，我就已经身处在未曾踏足过的海上飘荡，我在写的时候就已经感到一丝恐惧，一丝激动，一丝振奋，一丝憧憬。’

　　‘这真有趣，我居然将真正的离开邮局，离开奥林德的土地，这一切都不是为了结婚，不是为了一个Alpha，而是为了自己的命运。我将它牢牢地握在掌心，又或者交给上帝，无论怎样，它都不会被以亲人血缘之名挟持于我。我要亲眼去看那些山川湖海，它们不再是信纸与报纸上的印记，他们会真实的刻进我的人生。’

　　‘贝琳达，我们都去看草原与山林吧，去亲眼瞧瞧企鹅，狮子，虎豹，大象。’

　　‘我们应该去看。’

　　‘这不是永别，请你不要悲伤，当你坐上出行的船只，踏上陌生而广阔的土地，感受抗争与自由，那就是与我的重逢。’

　　‘或许我们将从未分离。’

　　‘最后…，我还是要抱歉这样欺骗了你，我仍希望我们有再切实见面的那一天，我得把这两张大票还给你，噢，我真的很愧疚，抱歉，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