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周》眠山

4、名字

　　不过任谁突然遭遇了这种离奇事件，反应怕是都平静不了。
　　是在问我吗？许之行有些艰难地想，没错，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肯定是在问我。
　　他仍然一动不动地盯着路与山，感受着心脏撞击胸膛的动静，咚，咚，咚，一下又一下。
　　我在，我在干什么呢？要赶紧回答才行啊。
　　“我，我在……”许之行一时间没能直接完整地把话说出口，他清了清有些嘶哑的嗓子，继续开口说道，“我在，嗯，铺床？”
　　这实在是个让人瞠目结舌的回答，路与山果然愣住了，半天没能说出来话。
　　许之行想扯开嘴笑一下，缓解一下这令人窒息的气氛，却僵硬的动不了。
　　“你，”路与山迟疑地开口，像是被这个回答噎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见对面这人还在盯着自己，于是他只好示意一般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
　　说实话，被人这样盯着看着实是有些渗人，尤其还是在这样诡异的情况下，但路与山此刻却是充满了疑惑和不解。
　　“那你哭什么？”
　　许之行很明显地一愣，双手下意识地松开了被角，朝自己脸上摸去，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然泪流满面。
　　此刻没人把目光分给床头铺的平平展展尾巴却皱巴巴地翘起的可怜被子。
　　哭了的那个正低着头胡乱地用手抹去脸上的泪痕，而另一个，正带着好奇和探究默默不语地盯着。
　　其实面对着一个突然出现在自己家里的陌生人，路与山不应该有这样的反应。
　　他应该在发现的那一刻，立马跑到另一个屋子里将门反锁起来打电话报警。再不济，也要在看到人的时候立刻将门关上，然后跑出家门将门反锁把人关住，亦或是冒险将人制服。
　　凭借路与山的反应和身手，以上任意一条的成功率都很大。
　　而不是像眼下这样，毫无戒备地走近问话，还被莫名出现的眼泪软化了心防。
　　如果这人真的是用特殊手段入室盗窃，身上很可能携带着凶器，在被屋主人抓个正着的情况下，很大概率会暴起伤人。
　　这样太危险了，不像是路与山会做的蠢事。
　　可是除了刚看到人的那一刻被惊到了以外，路与山莫名地提不起任何害怕或防备的情绪，只是奇怪自己卧室里怎么会有人，明明早上走的时候还好好的，门锁没有什么被破坏的迹象，家里也没有任何被动过的痕迹。
　　除了紧闭的卧室门让他察觉到异常之外，其余一切如常。
　　但是在看到人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这人为什么会在这里，而是，他在干什么呢？
　　铺床吗？
　　谁家入室盗窃会在卧室里帮人铺床呢？看他身上穿的衣服舒适又宽松，很明显是睡衣，从膝盖上十公分往下光溜溜一片，连鞋也没有穿。路与山被自己的念头逗得有些想笑，所以忍不住开口询问，谁知却真的得到了这个答案。
　　这让他不禁有些迟疑。有那么一瞬间，路与山几乎要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了。或许是受了这两天的影响，他在梦里给自己幻想出来了一个田螺姑娘。
　　不对，路与山不动声色地在心里想到，是田螺先生。
　　一时间的胡思乱想，让场面沉寂了下来，路与山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空气中弥漫的焦灼和无措。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到从他开门起就一直一动不动盯着他的这位年轻先生，无声地泪流满面。
　　他甚至都没有察觉到自己脸上的泪水，仍旧睁大眼睛看着自己，丝毫没有要擦眼泪的意思。也不开口，只是流泪。
　　路与山只好提醒他。
　　为什么会哭呢？
　　此刻许之行正手忙脚乱地擦眼泪，而路与山的好奇心已经达到了巅峰。他有太多的问题想要探究清楚了，于是他想了想，准备从最简单的开始入手。
　　等他擦完了眼泪，抬起头用通红的双眼看过来时，路与山适时地开口询问。
　　“你怎么会在我家里？”
　　许之行眼中的无措简直要溢出来了，他张了张口，小声道:“我……不知道。”
　　路与山眉毛微微一挑，换了个说法问道:“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他比许之行要高出几乎一掌宽度的距离来，哪怕不动声色间露出的气势也要将人压倒，更何况这样算得上是质问的话。
　　许之行现在半点底气也没有，强忍着后退和逃跑的念头，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许之行觉得自己快被这一连串的变故逼疯了。
　　先是早上醒来就多出了一段记忆，惹得他心绪躁动。待他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冷静了下来，又发现自己居然莫名其妙地身在路与山的家中。
　　而在他好不容易试图抹去自己存在过的痕迹，妄图偷偷溜走的时候，却被回到家的路与山装了个正着。
　　再没有比这更离奇的事情了，哪怕是穿越也不行。
　　可他该怎么解释呢？难不成要他骗路与山说，你失忆了，其实我们已经在一起了吗？
　　这太可笑了！比他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还可笑！
　　许之行低下头急促地喘了一口气，努力压下剧烈起伏的胸膛。他已经做好了接受一切质问和后果的准备。
　　还能怎么办呢？除了如实说出那些让人难以置信的真相，他别无选择。
　　哪怕被当成骗子、疯子。
　　似乎是被这实在糊弄人的回答气到了，路与山突然笑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许之行明明刚才还被这局面急出了一身热汗，这会儿却像是一下子被人扒光了衣服，扔到滴水成冰的冰窟里去，寒气从四面八方挤压缠绕着身体，一时间几乎动弹不得。
　　完了，他想。
　　两个最基本的问题都铩羽而归，路与山只得换了一个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
　　只要不是失忆或者精神上有问题，自己的名字总得知道吧，路与山心想，这样总不会一问三不知了。
　　许之行闻言轻轻抿了抿嘴唇，抬起头来看着他。
　　暗恋一个人的时候，总归少不了一些无伤大雅的臆想用来自娱自乐。许之行设想过无数次，他和路与山见面的场景，在各种地方、各种情况、各种巧合之下，他该怎么开口，用什么表情，说什么话，对方会是什么反应，怎么回答。
　　他设想过那么多，无非是自欺欺人的虚假甜蜜。他们根本就没有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见面。
　　可谁能想到，所谓初见，会是这样的情况呢？
　　糟糕的场景，糟糕的对话。
　　“许之行，”他干巴巴地开口说道，还没说完就低下头去，不敢看对方，声音颤抖着，“我是，许之行。”
　　糟糕的介绍。
　　理所应当的，他错过了对方的反应。
　　路与山瞳孔一震，几乎要忍不住上前让他再重复一遍自己的名字。
　　糟糕透了。
　　努力压下因一言而起伏的心绪，路与山带着些许急迫地问:“是哪几个字？”
　　因为意识到了许之行的害怕与无措，路与山顿了顿，放低声音又问了一遍，“我是想问，你的名字，是哪几个字？”
　　这重要吗？许之行有些迷惑，他想了想，依着从前的设想慢慢答道:“言午许，日月之行若出其中的之行。”
　　许之行。
　　引用诗歌来介绍自己的名字，未免显得有些卖弄。许之行从未这样跟人介绍过自己，他在这方面显得敏感极了，一丝一毫不肯让人将自己沦为谈资。
　　可是对着心上人，谁不想显得更好一些。
　　许之行将那默念过上百遍的话说出口以后，竟奇迹般地有些释然。
　　就算再糟，也就这样了，他想，最起码，他知道了我的名字。
　　然后，许之行注意到路与山异样的沉默。如果说之前的沉默，只是因为对自己的敷衍回答的无奈与错愕，那么现在，却像是在动摇。
　　是的，动摇。
　　许之行品味了一下这两个字的含义，觉得自己应该是疯了。
　　可还没等他深思，路与山便开口了。
　　“我是路与山，”路与山轻呼了一口气，瞥了眼许之行踩在地板上的光脚，惹得人不自觉地蜷缩起了脚趾，“在这儿等我一下。”
　　路与山家里装的是那种智能的直饮机，不必等待，直接选择泡茶模式，就会有合适水温的水流出来。
　　他不紧不慢地翻出前两天刚拆封的茶叶，用茶匙倒进刚洗过的杯子里。热水涌入，蜷成一团的茶叶随水流旋转翻滚，待被放到茶几上时，才刚刚舒展开。
　　在此期间，许之行一直一下一下地看着他，自以为隐蔽地瞥一眼，然后像被烫到一样收回去，之后又意犹未尽地，再瞥一眼，再收回去。
　　路与山确实是背对着他的，可是此时的光照角度都太合适了，那用来储物的玻璃柜映出的像清楚极了，把他卖了个一干二净。
　　许之行低声说了句谢谢，却没有喝茶的心情，只是双手交叉放在膝上，眼神低垂，他明白自己现在应该开口交代整件事情的经过，来换取路与山的信任。尽管这件事情让人难以置信。
　　可，也不能全盘托出，毫无隐瞒，毕竟自己……还没等许之行梳理完思路，他就先被路与山的话打了个猝不及防。
　　“虽然这很难让人相信，但我愿意相信你说的是真的，你确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路与山坐思索了片刻，却没有再问他是怎么出现在自己家里的。许之行刚刚的反应不似作伪，他或许是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毕竟有些事，真的没办法解释，就像……
　　路与山转了转茶杯，看着淡淡的热气散溢在空气中，“而且，我见过你的名字。”
　　“在，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