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周》眠山

3、相遇

　　遇到了是缘分，遇不到是寻常。
　　作为租客与房东，他们理所应当地交换了联系方式，虽然联系不算频繁，可也日渐熟悉。
　　等路与山结束了学业回国之后，他们才有了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
　　后来……
　　许之行侧了侧身，一点一点地蜷缩成一团。正在运作的空调嗡嗡作响，却仍是驱散不掉他的满脸热意。
　　后来，他们相爱了。
　　让一个单恋多年的人突然看到自己和肖想对象的甜蜜同居日常会发生什么？
　　无非是那几种反应，兴奋到尖叫，害羞到咬手，疯狂在床上翻滚来掩饰尴尬。
　　许之行算是忍住了没有尖叫——实在是因为他刚醒那会儿脑子实在是太懵了，还以为是自己在做梦呢。人根本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过了想要尖叫的那个阶段了。
　　接下来是害羞到咬手，嗯，就是现在了。
　　许之行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叼着一根食指的指关节不肯松。
　　这会儿他脑子里全是那些他连想一秒钟都是亵渎了对方的画面。
　　他咬的不算用力，只是用嘴轻轻叼着，等缓过了劲儿就松了口。就算如此，指节上还是留下了明显的红中泛紫的两小排牙印——尤其是朝上的两个门牙牙印，好一会儿才消退。
　　此时已经是上午八点半了。
　　他一向是个自律的人，在早上有课的时候总会订七点钟的闹钟，洗洗涮涮再解决一下早饭，大约七点半出门，八点左右就能到教室。然后用剩下的半个小时时间大概再回顾一遍本节课需要讲的内容。
　　没课的时候，可能会纵容自己多睡上半个多小时，但是八点之前是一定会起床的。
　　许之行很少有这么晚还没起床的经历，也很少有到这个点还没吃早饭的时候。咕咕作响的胃总算换回了他的理智，不至于叫他地久天长地沉浸在这大白日做的梦里。
　　几点了？这是他感到饿之后的第一反应。他从被窝中伸出一只手来，摸索着想要拿枕边的手机，却摸了个空。
　　许之行一愣，坐起身来寻找，床头柜上空空如也，枕头下也没有，难道掉地上了吗？
　　许之行不信邪地准备下床找，但更离谱的事发生了——他摇摇晃晃绕着床找了一圈，愣是没找到他的拖鞋在哪。
　　他郁闷地侧身倒在床上，身体被柔软有弹性的床垫接住再微微弹起。
　　怎么回事啊？
　　许之行恨恨地握拳锤了一下床垫。
　　下一秒，他倏地瞪大双眼，看向身下的床——等等，他的床有这么软吗？
　　当初他没时间也没精力去找一个各方面都合适的房子，只好就近找了个离学校两公里左右的老旧小区。那房子里只有最基本的家具，沙发塌了一半，空调冰箱也都是很旧的款式，噪声很大功效也不强。还有床——那分明只是两个木柜撑着一块木板而已。
　　与身下这样柔软舒服的床相比，不，根本没有可比性。
　　这不是他一直租住的那套房子，甚至不是他在那段记忆里机缘巧合之下租到的路与山曾经居住过的那一套。
　　许之行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抓住了右手的手腕，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
　　这是，路与山回国之后，居住的地方。
　　一个人如果突然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醒来，他会第一时间发现吗？
　　答案是肯定的。
　　可他怎么会现在才发现呢？明明就摆在眼前的事情，他怎么会这么迟钝？
　　许之行本该一醒来就发现的，只是他还沉浸在那段记忆的影响里，对这个房间的感觉并不陌生，就好像他本该在这里。
　　那么问题来了，他怎么会在这儿？
　　还有，路与山人呢？
　　*****
　　路与山三天前刚刚办理完临川大学医学院的入职。
　　现在大学招老师的标准愈发高了。早些年，临川大学一年不过能招十八个博士生，所以招老师的标准只定在了研究生以上。否则一年到头也收不了几个人，只让一堆上了年纪的教授天天给卖命实在不像话。
　　然而自从临大的博士生扩招以后，为了撑起学校的排面，也为了真正提高本校的师资力量和教学水平，除辅导员外，临大老师入职的最低标准也定在了博士。
　　其他的专业倒还好，一周上不了多少课，学校的待遇也高，虽说不是大把的人才任人挑选，但每年总有一个保底的——但医学院不同。
　　医学读到了博士这个水平，到了社会上随便干点什么，也比在学校挣得多，再加上医学临床经验的特殊性。总之，医学院的大部分教学任务，都由附属医院的各科室承担了，剩下的才分给了校内为数不多的几位老教授们。
　　其中就有路与山的研究生导师——张新亦教授。张教授年轻时也是个能一天熬十台手术的狠人，一附院扛把子的外科圣手。只是后来因为身体原因，从临床退了下来，还没休息几个月，就耐不住学校的连番邀请，到临大医学院当了个教书先生。
　　在临大连续两年没能扩充医学院的教学人员之后，张教授便起了拉学生入伙的念头。联系来联系去，最终，只有当时尚在国外读博的路与山给予可以一试的答复。
　　临大医学院虽说缺人，可也没到是个博士就能来的地步，否则也不会撑了两年空档也不肯自降身份。
　　再加上博士毕业不易，需得天时地利人和都齐了，才方有几分把握。
　　但这对路与山来说，其实并不算是什么难为人的考验，哪怕他从接到消息开始，就这样按部就班地走下去，毕业的概率也相当之高。
　　这样说只是谨慎使然。
　　两人都心知肚明，却也心照不宣。
　　张教授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开始板着指头数日子，盼了半年多，总算盼回来一个顺利毕业回国的路与山——还是带着课题的那种。
　　这年头学医的，能走临床的绝不走科研。张新亦带过的研究生不下二十人，最后选择一头扎进科研里的，拢共就这么一个。
　　这肯定是稳了，张教授美滋滋地想到。
　　路与山本科期间便开始参与课堂，截至研究生毕业前，一共发表SCI论文共二十四篇。张教授能在他毕业的隔年荣升博导 ，与此绝不能说没有关系。
　　等后来路与山去了国外，读的是世界一流学府，跟的也是业界的科研大牛。其博士期间发表的论文、参与的课题，林林总总罗列数页。张新亦只大概看了一遍，就可以负责任地说，这几年，路与山做到了以最短的时间发表最多的论文，出最多的成果。
　　无论换谁来看，这份履历都干净漂亮得无可争论。学校方面再三斟酌，最终给予了超规格的待遇。
　　于是这一年，路与山打破了母校最年轻副教授的记录——二十九岁的临大医学院副教授。
　　新鲜出炉三天的副教授，在一大早赶去学校补交了一份其实看起来并不是那么急的资料之后，看了眼逛无可逛的校园，最终还是决定回家待着——其实就算是个新鲜的有的逛的地方，路副教授最终的决定肯定还是回家待着。
　　除了家人和几个相熟的朋友，连他的老师们也不知道，看似大方有礼温润如玉追求者甚众的路大帅哥，其实是个只要没事干，就坚定能躺着绝不坐着原则，极为向往咸鱼生活却天天只能当苦力的可怜懒蛋。
　　这会儿正值考试月，学校那边还有程序要走，手头的课题也没到开的时候，一时间，路与山竟是难得的清闲了下来。
　　这个点睡回笼觉是不太可能了，路与山一边往门边的密码锁上摁指纹，一边心不在焉的考虑一会儿要干点什么事来消磨时间。
　　滴的一声，门开了。
　　路与山轻轻把门带上，换了鞋，挤了两泵放在门口鞋柜上的免洗手消毒液，给自己做手消，手上动作未停，便抬脚朝内室走过去。
　　屋内寂静一片，一如往常。
　　突然，他停下脚步，目光直直地落在主卧紧闭的房门上。
　　起床后打开卧室的门窗通风是路与山多年以来的习惯，哪怕是寒冬和酷暑也不例外。
　　难不成是自己早上走的匆忙忘记了？
　　路与山微微皱起眉头，面露不解之色。他只犹豫了一瞬，便照常走上前去，握住门把手向下轻轻一按。
　　咔哒一声，锁舌弹跳起来。
　　这是极轻微的一声，换做平时，几乎没有人会在意这样小的声音。但是放在寂静无声的此刻，这声音却不亚于平地一声惊雷，直直炸在许之行耳边。
　　他正弯腰站在床尾，两手各拉着被子的一角往上甩，却被这开门声惊了个猝不及防。
　　许之行连惊慌都还没来得及，只顺着声音的来源朝卧室门口看去，心里却重重一跳，拉着被角的手下意识地攥紧。
　　门外，路与山刚刚跨出一步的距离，却猛然察觉到了什么，脚步停在了原地，手上却仿佛做出了应激反应，将还没来得及松开的门把手朝下狠狠一压。
　　可怜的门把手不堪重负，发出嘎吱一声，索性质量过关，还维持着极限的角度撑在门上不曾损坏。
　　随着这一声响，两人的目光径直撞在一起。
　　在这寂静又漫长的两三秒里，还没人来得及对这场惊变做出反应，而此时，被许之行甩在半空中的被子才刚刚落地。
　　许之行犹如全身被灌了水泥一般，僵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不仅是呼吸，连思维也仿佛停滞了半刻，喉咙里什么声音也冒不出来。
　　怎么办？
　　路与山此时已缓缓松开了攥着劲儿的手，表情有些莫测，朝他的方向跨出了一步。
　　怎么办怎么办？
　　许之行惶恐极了，拼命地在脑海中翻找合适的话语。
　　我该怎么解释呢？什么情况下才会有一个陌生人出现在自己的卧室呢？总不能是走错门了。
　　路与山仍不紧不慢地朝他走过来。
　　许之行还攥着被角的双手开始不自觉颤抖起来，眼珠却一直一错不错地盯着那个人，从一开始到现在，连眨眼都是奢侈。
　　“你在干什么？”路与山在离他两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来，开口询问，语气听不出喜怒，平静至极，仿佛他此刻面对的不是一个莫名其妙出现在他卧室里的怪人，而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别的什么人一样。
　　如果忽略他一开始的失态的话。

作者有话说

　　许之行:芜湖，闪现～
路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