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周》眠山

2、转折

　　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一个人的脑子里才会突然多出来一段记忆呢？
　　一段以自身视角展开的，完全不同于现实的记忆。
　　许之行可以肯定的是，自己从来没有失忆过，近期也没有发生过任何可以称之为意外的事情，来影响他的记忆。
　　这段记忆完全是凭空出现在他的脑子里的，却又与他原本的记忆分割，就像是两条并行的线，像是他同时有两段人生。
　　理智告诉他，突然出现的记忆是虚假的，是不正常的，他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马上到医院挂号，做检查也好，评估心理状态也好，总要先知道自己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
　　可是许之行仍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这样的状态他已经维持将近半个小时了。
　　早上迷迷糊糊地转醒时，许之行就拥有了这段记忆，他一开始没有意识到任何的不对，因为那段记忆实在太真实了，一点都不像是凭空冒出来，而仿佛原本就是他自己的一样——如果不是他的记忆一直是完整的话，恐怕根本意识不到这点。
　　他翻了个身，脑袋本能地朝床的另一边拱了拱，却拱了个空。
　　那怕还处于不清醒的状态，许之行仍是皱了皱眉，一只手向前摸索着，像是想要汲取一些余温 ，却摸到了略带凉意的床单。
　　不在啊，许之行心想，什么时候走的，他怎么一点动静也没听见。
　　几秒钟之后，回过神来的许之行整个人僵直成了一条法棍，还是新鲜出炉带着热乎气儿的那种。
　　等等，他刚刚想的是，谁，不在啊？
　　许之行咬了咬下嘴唇，闭着眼不敢睁开。
　　当他意识到这段记忆的存在之后，原本温吞的画面霎时间在脑海里掀起来一股巨浪，迎面朝他打了过来。
　　许之行无论如何也躲不开，于是只好蜷缩着等在原地。
　　有那么几分钟，他闭着眼躺在那里，心想，这要是真的就好了。
　　许之行第一次见到路与山，是在大一那年的夏天。那时只是匆匆一面，他甚至都不知道路与山的名字，却是着了魔一样地对那个人念念不忘。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他们又见过几次面——其实也不能算是见面，毕竟只是许之行偶然间抬头，看到了人群当中的路与山。
　　名字也是意外之下得知的。
　　许之行今年研二，是临川大学美术学院水彩专业的学生。而路与山本硕皆就读于临川大学医学院，至今已毕业四年。
　　他们的人生没有任何的交集，就像一张白纸上画着的两条平行线，无论怎么延长，也不会出现交点。
　　如果一定要说有的话，或许就是他们曾经处于同一个校园之中，这造就了他们仅有的几次偶遇。
　　但也仅此而已。
　　说起来连故事都算不上，几次单方面的偶遇，不了了之，毫无后续，不过是有一方上了心，才能勉强说得上是过往，但也是，乏善可陈。
　　毕竟时至今日，在路与山的生活里，也从没有一个叫许之行的人出现过。
　　可在这段突然出现的记忆里，有关人员还是这两个，却全然不是一个故事了。
　　该如何描述呢，许之行想，如果一个人的一生就是一段永不停歇的路程，每遇到一段岔路 ，就要做出一个选择，而不同的选择，就代表了不一样的路程。有些路都交点不止一个，走着走着，或许还能再回去，有些选择一旦做出，就会在另一条路上越走越远。
　　而他，就像是回到了曾经走过的那个路口，做出了另一个选择，走过了一段全新的路，有了不一样的人生。
　　前面发生的事情都是一样的，许之行在刚上大学那一年见到了路与山，对他一见钟情，念念不忘。即使后来也遇到过几次，但是很快路与山就毕业工作了，他们之间仅有的交点也就此错过。
　　故事到了这里，本该可以一眼看得到结局。
　　但转折点往往在于那些微不足道的选择。
　　在保研本校之后，许之行经历了一段非常忙碌的时期，各项事务都堆杂在一起，一度让他感到疲惫不堪。
　　许之行是个独立性很强的人，即使事务繁杂，他也会首先选择自己花更多的时间精力去完成，而不是求助于他人——尤其是认识不久没有深交的。
　　对于一个经济实力相对脆弱的学生来说，房东突然毁约已经算是一件大事了。有关的租金押金退费，赔偿金协商，以及在短时间内找到新的房子，谈定价格签好合同，还有搬家等等，都是十分费力的事情。
　　换做平时，这些事大概能占据许之行一段时间内的大部分精力。
　　可那时他实在是忙昏了头，在接到房东的消息时，连气愤都只是维持了很短的几分钟，就立马将注意力投注在了手头的事上。
　　许之行仔细回忆了一下，那仿佛是刚选定了研究生导师的那几天，他跟老师还没有见面，只是通过邮件和电话联系。
　　房东发来消息的时候，他正把一些资料交给了前来对接的师姐。那时师姐似乎是看出了他面色有些不对，主动开口问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如果换做是现在，许之行一定会一五一十地跟师姐说这件事情的原委，两人一起谴责一波房东，再商量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
　　可那时两人刚认识不久，许之行听到后愣了一下，便摇摇头说没事。师姐似乎是还想探究，却忍住了没有再问，只是好脾气地嘱咐他，下次送资料不用跑这么急，晚一会儿也没事，许之行笑着应下了。
　　之后房东可能是看许之行久久没有回复，内心有些忐忑，也有可能是真的遇上了什么事才毁约，良心上过不去，便主动提出了退还费用的事，还顺带给了一个赔偿金的数额——虽然低的离谱就是了。
　　许之行也没精力同他过多纠缠，索性就答应了下来，然后抓紧时间找了新房子搬了进去。
　　这只是许之行过去生活里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如果不是这次意外，他可能根本不会记得那天跟师姐见面时都发生了些什么事——也根本不会知道，原来有时候，命运的车轴，真的会因为一颗小石子，走向完全不同的轨迹。
　　在那段记忆里，许之行也是在那个时候接到了房东的消息，也是没忍住变了脸色，暗自生了几分钟的气。同样的，师姐也是开口询问了他，一模一样的故事走向，只不过现实里许之行只是摇头说没有，而另一段记忆里的他，在沉默了几秒之后，没有敷衍地摇头，而是编了一个理由出来。
　　许之行咬紧了牙，忍不住握紧了双手。
　　他说了什么呢？
　　“他”说：“没什么，就是原先租的房子快到期了，正在找新房子。”
　　“是嘛！那你这会儿找到合适的没有？”
　　“还没，正在找。”
　　“巧了，正好我表哥托我给他找个房客，还没个着落呢！”
　　师姐笑眯眯冲“他”说道：“小师弟，你要不要来试试啊？”
　　“好”，许之行看到“他”有些犹豫地应了下来，然后停顿了几秒，又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师姐”。
　　许之行的师姐名叫何晚，人长得清婉秀丽，站着不动时，端的一副可入画的美景，可性格却与外貌形成了极大的反差，相处起来只觉她爽朗大方，是个活泼又爱俏皮的。
　　据何晚自己说，她的长相是随了母亲，性格却是随了自己的姑姑。
　　这只是一次闲聊时的随口一讲，许之行并没有追问，也没有好奇她的姑姑是谁，何晚很快跳转到另一个话题，没有再提过这件事。
　　许之行也是在今天有了这段记忆之后才知道，何晚曾经提起的那个姑姑，就是路与山的母亲。
　　许之行没有任何关于路与山的消息来源，所以也不知道，路与山在临大读完本硕之后，又去国外读了博士。
　　在临大读书的时候，路与山一直申请的外宿，就住在离临大不远的一处小区的住宅楼里。这是早年间路与山家里人买的房子，后来为了路与山读书方便，便过户到了他的名下。
　　在路与山出国之后，这栋房子没了用处，空着也是吃灰，于是就租了出去。上一任租客是路与山出国前自己找到，前些日子刚到了期，路与山自己回不来，便托了自家表妹帮忙办理。
　　何晚从小到大一直受路与山的照顾，几乎没帮上过表哥的什么忙，得了嘱托一时间很是新鲜，随口提了一句说要不再顺便帮他找一个新租户得了，电话那头的路与山沉吟片刻，答应了。
　　那房子离学校近，装修方便，价格也合适，何晚刚带着许之行去看过一趟房时，许之行便果断拍板定下了。
　　而看过房的几天之后，何晚拿着租房合同找他签字的时候，许之行才知道，这栋房子的户主，是何晚的表哥，名叫路与山，也是临川大学毕业的，现在正在国外读博士。
　　一切故事的开头，都是不同的选择影响下的结果。很多时候，这种影响微乎其微，就像这顿早餐吃包子还是油条，这样的选择几乎不会对当天的生活造成什么改变。只是买包子只需要到楼下的店里，而买油条需要到街口的小摊。哪样都能填饱肚子，多走的几步路其实也算不了什么，可你没法儿知道，这个时间，你在哪个地方，会不会遇到一个什么人。

作者有话说

　　其实，每个人和另一个人的相遇，都特别不容易。要珍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