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周》眠山

15、谈话

　　路与山明白，其实他不应该有这种情绪。
　　许之行的做法是每一个拥有正常社交关系的人都会采取的做法。毕竟无论他们各自都是抱着何种心思，算起来，他们真正认识不过半个月的时间。
　　每天的整理床铺，洗菜刷碗，在他看来，许之行做的已经足够多了，可在许之行看来，明显还不够。
　　路与山轻叹了一口气。是他先入为主了。
　　因为知道许之行孤身在外租房求学，没有家庭在背后支持，又是个还在给导师打工的学生，他心里不免要怜惜一下。
　　而路与山自己又是个经济独立收入稳定的人，不仅比许之行大了近六岁，论起来也是他隔壁学院的老师。
　　两相对比之下，路与山不自觉的就想多照顾一下他，进而承担起了更多的责任。
　　可若是换一个角度来说，许之行完全凭借着自己的能力兼顾事业和学业，不仅在水彩专业这样烧钱的艺术类里坚持至今，还能有余力到校外租房子住。
　　他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能够做到这样的程度，已经算很出色了。
　　可路与山却总觉得他弱小可怜，不断地照顾他，还说这些都是小事，让他不要在意。
　　怎么办呢？路与山盯着这条消息看了两秒，忽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做的一点都不好。
　　甚至是有点过分。
　　踢嗒踢嗒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路与山回头一看，许之行正一边往这边走，一边用手指耙梳着头发。
　　见他看过来，许之行立马放下了手。
　　还湿润着的头发软软地散落在额前，有些痒，许之行坐下时又忍不住伸手拨弄了一下。
　　刚刚趁着对方在洗澡时给人转账时，许之行的确是有一瞬间想过躲避。但是听着路与山在屋里的动静，转账却迟迟未接收的时候，他终于还是决心出去把事情说清楚。
　　看着人在他身边坐下，路与山正要开口，却难得的被抢了先。
　　“路教授，您之前说过，要让我在这儿住到期末考试结束，对吧？”许之行表情严肃的仿佛马上要去打一场仗。
　　可路与山重点偏了，“不用‘您’，”他笑了笑，似有些无奈，而后声音不自觉地放低许多，“好不容易不那么见外了，一句话就给我打回去了。”
　　话中似意有所指。
　　许之行显然也想到了昨天的事，眼神扑闪了一下，解释道，“只是，习惯了，不是见外。”
　　“习惯用敬称喊我？”明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路与山还是忍不住想逗逗他。
　　“不……”许之行急忙开口否认，可对上路与山脸上带有几分戏谑的表情，他突然间明白了过来。对方只是在和他打趣而已，并非是真的不明白，仅仅只是在逗他。
　　可许之行总是把这些话都当真。
　　“只是既然喊教授，用‘你’的话会感觉很奇怪，毕竟平时喊其他教授已经习惯用敬称了。”
　　“啊……那倒也是，”路与山点了点头，“那不如，就不喊了吧？”
　　？
　　不喊什么？许之行面露不解。
　　“我看你也不太能用到，之行，我们来算一算，你一共主动喊过我几次？”路与山煞有其事地摆出两根手指给他看，“两次，一共两次。”
　　“一次是昨天，一次是刚刚。”
　　路与山语气甚至带有一些自我怀疑，“之行，我应该，也没那么凶吧。怎么你老是不敢跟我说话呢？”
　　许之行没想到路与山能把这种小事记得这么清楚，一时间有些匪夷所思。到这会儿，他已经忘了他是过来干什么的了，也忘了他之前几次被神不知鬼不觉埋在坑里的教训了。
　　眼看着人又被拐跑了，路与山轻咳了一声，却压不住嘴角轻轻上扬。他也不掩饰了，就这么光明正大地看着许之行，出声笑了好一会儿。
　　许之行也回过味儿来了，回想着刚刚乃至从前被路与山牵着鼻子走的经历，忍不住闭了闭眼，被这笑声激的耳廓通红。
　　又被绕开了。
　　没出息。
　　眼见得这耳朵快要烧起来了，路与山便就此打住，于说起了许之行最初的问题。
　　“好了，不逗你了。你刚刚问，是不是真的让你在这儿住到期末结束？”
　　许之行勉强稳住表情，侧过头来看他。
　　终于不是一副要打仗的样子了，路与山严肃地点点头，“当然是。”
　　见对话终于按照自己预想的来了，许之行松了一口气。
　　“那我既然要住在这里这么久，总不能一直白吃白喝的，这两千就算是我交的生活费。”许之行回忆着想好的说辞，慢慢说道。
　　他还准备好了一肚子的话，就等着路与山拒绝时想办法堵回他的嘴，却没料到路与山微微一笑，说了“好”，便当场把钱收了。
　　见许之行一脸懵的样子，路与山又忍不住笑了笑，“我这次是不是，收的太快了？”
　　见许之行犹豫间点了点头，不听话的发丝又落到他额间，路与山便用手指小心地拨开。
　　“我怕我再不收，你在这里住的不安心，吃的也不安心。”
　　头发应当是没有触感才对，可被路与山的手指触及之后，却像是有一点火星的热意，落在他的身上，然后星星点点地蔓延。
　　路与山总觉得许之行有些怕他，觉得两人相处之中，许之行把他放的高了，却把他自己放的很低。
　　可他一直都没意识到，自己是在以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许之行。他一直在帮扶、怜悯。
　　从一开始，路与山就看出了许之行喜欢自己。他也从那一直以来的梦境里，知道了许之行过去的许多事情。
　　将近五年的空落落的感情，没有一瞬间落到了实处。
　　可路与山对许之行一见钟情。
　　所以看见许之行的第一眼，懊悔与愧疚就开始在他的心底累计，然后便是理所应当地去照顾他。因为不想许之行在他能看到的地方，还是只依靠自己一个人。
　　可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施压。
　　所以许之行总是对他显得生分，不是没有道理的。毕竟他的言辞举止都是那样小心，又如何让许之行生出亲近之心来呢？
　　所幸路与山终于懂了，也及时做出了改变。
　　而两人的相处也更加自然了起来。不再像之前那样，连话题都要绞尽脑汁地去想，还要时时注意言语，以免过界。
　　许之行从未想过，有一天他和路与山会相处成这个样子——这两天除去学习吃饭的时候，只要两人一坐在一起，他们之间的交谈就没有听过。
　　有时是许之行一时兴起，谈起某个他喜欢的画家，或是说起那个他神往已久的艺术品，眼睛发亮侃侃而谈，路与山就一旁支着下巴听，眼眸含笑，时不时地还给递个捧场词。
　　有时是路与山谈起他从前的经历。许之行总是对这些很感兴趣，每次都听的极其认真，眼里的亮光弄得路与山不忍心就此打住，只好把过往一件又一件地挨个拎出来，仔细讲解。
　　从前相顾无言的场景仿佛不曾出现过一样。
　　哪怕他们大多数时候谈的不是这些，而是那些极为琐碎的小事，两人也能津津有味地聊上许久。
　　当然，他们两人也不是时时都能在一起的。
　　譬如明天是周末，路与山要回爸妈家吃饭，或许到晚上才会回来，也或许会在那边住一晚。
　　“这几天复习这么累，明天不如多睡会儿，不要着急起来了。”路与山提议道，“我明天早上那会儿就要走，你起来之后记得吃早餐。”
　　也就是说，他大概率明天一整天都见不到路与山了。
　　许之行点点头没说话。
　　“李姐知道门的密码，她会按时来打扫卫生，想吃什么饭可以提前告诉她。”
　　“或者你在家里憋坏了，出去逛逛也好，但是出门的时候记得带上卡，就在门口的鞋柜上，不然进出会麻烦。”
　　路与山事无巨细地交代了半天，还是没准确地说自己明天晚上到底回不回来。
　　也是，回自己父母家里，住不住上一晚都是很随意的事，临场就会发生变化，哪能说得准。
　　眼看着过了平时睡觉的点，许之行却仍没有回房间的意思，路与山眼中不禁闪过一丝笑意。
　　“今天不困吗？”
　　“还好。”许之行惜字如金，眼神却有些放空，明显是在想什么事。路与山耐心地等了一会儿，许之行终于回过神来看向他。
　　“我刚刚，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许之行的语速放的有些慢，明显是一边思考着一边说的，“我觉得，只是交生活费，好像不太够。”路与山一副不感兴趣的嘴脸，半晌，才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来，惹得许之行诧异地看向他。
　　“怎么突然想起来这个？”路与山不解地问。
　　“啊，也没什么，就是，”提起这个，许之行眼神飘忽起来，一句话在嘴里卡了半天，路与山又是一副非要问出来的样子。
　　“好吧，”许之行泄了气，“我就是突然想到了一幅画。”
　　“也不知道怎么想到的，反正就是突然有了灵感，觉得这样的构图配色会很好看。”
　　许之行往后捋了一把头发，突然笑了两声，“然后我就想，把这幅画画出来，是不是能挂在你家的墙上，替我，嗯，抵一点儿债。”
　　见路与山笑着摇了摇头，他又开口解释道，“其实我现在的画卖的还不错，虽然不是很贵，但还是值点儿钱的。”
　　“不是这个意思，”见人误会了，路与山立马开口了。
　　然后他斟酌了一会儿，又轻声说，“我的意思是，这不叫抵债吧。”
　　“这应该叫，送礼物？”

作者有话说

　　许之行:*真诚*我的画还算值钱，可以抵债！
路与山:哦豁！他送我礼物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