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周》眠山

14、转变

　　许之行若是按照时间顺序梳理一遍那段记忆，就会发现，他记忆中所有的场景、对话，都是片段式的，上一段和下一段中间会出现断层。
　　就像一部储存在他脑海中的电影，虽然他是主人公，可是编剧没写导演没拍的那些东西，他就算把电影翻来覆去地看几百遍，也是无从得知的。
　　可许之行还没有想过这些。
　　一开始的时候，他几度沉迷在那段记忆里，几乎要搞错了虚幻与现实。而现在，他终于抓到了漏洞，能彻底把自己从那段记忆里剥离开来了。
　　想到这里，许之行松了一口气，好似扔掉了什么不得了的枷锁，浑身都轻快了起来。
　　路与山看出他又高兴了。虽然他还没能想明白很多事情，可见许之行这样，他自己也随之高兴了起来。
　　他们加起来不过只说了□□句话，明明什么结果还没谈出来，却又像是商定了什么大事一样。
　　路与山从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他一向重视效率，做任何事都考虑好前因后果，不愿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可当他因为许之行的一句话就改变自己的计划，静下心来听他说话，细究他的神态反应去猜他的心思……
　　他从前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心甘情愿地去做这些完全不像是他会做的事情。可他毫不犹豫地做了，甚至对其中的一些事情乐此不疲。
　　真奇怪。
　　可路与山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既然是发自内心想做的事，又为何要因为区区“不像自己”这几个字而束缚了自身。
　　许之行午睡起来，忍不住又回忆了一遍之前的谈话。
　　其实他知道自己当时表达的不好。明明已经提前梳理了一遍思路，可说的时候，还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什么也没说清楚。
　　这段时间，他拘束畏缩的态度，两人都是看在眼里的。可路与山什么也没说过，只是尽力避免一些让人敏感的事情，让他少一些不自在。
　　路与山已经尽力去做了，可他还是受了那段记忆的影响，患得患失。
　　如果他不曾看过他们在一起时的样子，就不会痛苦于他因行差踏错一步而导致的现实；如果他不曾失之交臂过，就不会如此踌躇不前，生怕再有一个自己不知道的未来在当下的选择中失去。
　　所以每一步，他都不敢自己去选择——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失去？
　　这一点儿也不像是许之行。
　　那段记忆并没有完整地告诉许之行，他们是如何在一起的，它只提供了其中一部分重要场景，对一些日常则是完全略过。
　　但就算是如此，许之行也知道，自己如今的表现，与那里面的“他”大不相同。
　　与从前的自己也不同。
　　他从前不认为自己与路与山会有什么结果，所以干干脆脆地不曾出现过。
　　而在那段记忆里，他们已经产生了交集，有了开始，所以他纵使不算十分主动，也是从未后退过。
　　开始是很重要的事情。许之行一直这样认为。
　　如今，他们已经有了开始。他明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却为着臆想中的失去而犹犹豫豫。
　　这不太应该。
　　要么就干脆不要有任何交集，不留任何念想，要么，就好好地开始，认认真真地去经营一段感情。
　　谁的感情都不应该被消耗。
　　之前有一段时间，许之行过的很艰难，一度想过自暴自弃，却还是咬着牙坚持了下来。
　　那时他曾幻想过，若是这个时候，有人能从天而降，一下子解决掉他所有的麻烦就好了。
　　可他又想了想，若是有人真的在此时对他伸出援手，他怕也是不一定会接受。
　　不是每个等待被救赎的人，都有勇气抓住那只伸向他的手。因为他不知道，在下一次放手时，他会落回泥潭，还是跌进沼泽。
　　但若是路与山朝他伸出手，许之行想，他可能只会犹豫一秒钟——因为担心自己手上的泥会弄脏了那个人。
　　但若是一秒钟之后，那只手还没有收回去，路与山还是朝他笑着，像是根本不介意他身上沾染的泥巴。
　　那他会毫不犹豫地握上那只手，十指相扣，再也不放开。然后仰起头得寸进尺地问，能不能再抱一下。
　　***
　　路与山很快就察觉到了许之行的转变。
　　唔，该怎么形容呢？应该说是少了一些拘谨吧。
　　以前许之行总是偷偷地瞄他，但他若是瞄了回去，必定收获一只闭的紧紧的河蚌。于是几次之后，他便只能当做没发现，或者先喊一声之行，再看过去，给人留足了反应的时间。
　　但今天下午在书房时，事情却变得不一样了。
　　当时路与山刚处理完一封邮件，盯着许之行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权当放松。
　　谁知正巧碰上了许之行也侧过脸往这边看，两人的目光直直地撞上了。
　　许之行的眼神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却不像平常那样若无其事地移开，而是又抬眼看了回来，然后，有些生疏地冲他笑了一下。
　　那一刻，路与山的心仿佛叫烟花烫了一下，不疼，却有些痒。
　　他也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个笑容，直到对面终于坚持不住移开了目光。
　　路与山的心痒持续了很久，久到他总是不住地看表，觉得时间过得实在太慢。可总不能去打扰学生用功吧？
　　于是他只好兀自忍耐。
　　终于到了太阳西斜的时候，眼看着许之行又完成了一套卷子，路与山站起身来，朝窗边走去。
　　“一会儿出去吃怎么样？”路与山一手搭在沙发靠背上，附身问道。
　　许之行自然没有异议。
　　路与山就近选了个合适的饭店，吃过晚饭后，两人又一起去了商超采购。
　　“上次在这儿买的橙子还不错，”路与山拿起一盒看了看，“看着到是跟之前的差不多。”
　　说着，路与山便拿了两盒橙子放进购物车内，一边推着车往前走，一边侧过头问许之行他想吃些什么。
　　许之行还没想好，说再看看。
　　路与山点点头，左右两人刚吃过晚饭，这超市地方不小，东西种类也齐全，逛一逛权当消食了。
　　可许之行一下又一下地瞥着购物车里那两盒橙子，忍不住皱了一下眉，这超市的水果也太贵了。就刚刚那两盒橙子，抵得上许之行一个星期的生活费了。
　　自从他们见过面以后，已经一起吃了很多顿饭了。且不说路与山个人做饭的劳务费是多少，单说这些食材，恐怕花费就不少。再加上这几日他们外出吃饭的钱，还有他此时住在路与山家里……
　　可路与山却从不在意这些，每次自己刚提了个话头，就被三言两语绕了过去。
　　“只是几顿家常的早餐而已，你也帮忙做菜洗碗了，之行，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可如今自己已经在他家里住了下来，虽说只是暂时的，可现在离期末也有近一个星期的时间。就算是暂住，这时间也不算短了。
　　难道他真的就这样毫无表示地住下吗？
　　路与山拉着许之行来采购，只是想让他挑一些自己喜欢吃的，就算他不主动去挑，自己留意着他的眼神，也是琢磨出个七八分。
　　最后他们买了满满两袋子的东西，各色的蔬菜和肉类买的倒是不算多，看起来不过两天的量。水果零食之类的，却是买了不少。
　　西瓜草莓葡萄枇杷还有橙子，零食买了面包薯片话梅酸奶之类的。
　　这次付账时，许之行安静的很，不再和之前在饭店里时，被他摁下了抢着付账的手，急得鼻尖都冒汗了也不舍得大声喊，只是小声嘟囔两句，再郁闷一小会儿。
　　这点转变让路与山有些矛盾起来。他既想许之行像现在这样，更坦然更心安理得一些，不要同他这样见外，又想再看看许之行之前着急到冒汗的可爱样子。
　　路与山从前没发现自己有这样的癖好——喜欢看人可怜，越可怜越可爱。
　　从青春期至今，路与山一直都算是人群中的亮点，在中学读书的时候情书都不知道收了几十封，还是上百封来着？总之，爱慕过他的人不在少数。
　　什么样的人都有，经常来他面前晃的也有，本班的他礼貌应对敬而远之，外班的，他连名字和脸都没记住。
　　至于大学之后，那就更不用谈了。能合法恋爱的地方，大家只会更踊跃积极。
　　所以路与山直接搬到了校外住，平常除了上课，几乎都不在学校呆。一个大学上下来，他连舍友都没能混熟。
　　至于硕博期间，更不用提了，天天忙的日子都记不清，哪有空留意什么别的人？
　　因为以前没这个天时地利人和去让路与山心动，所以活到这么大，路与山头一次发现，自己的取向可能有点与众不同的变态。
　　两人一人拎了一袋子东西，待回到家时，身上不免出了些汗。他们迅速地把东西理好放进冰箱，然后双双去洗澡，嗯，当然是分开的。
　　刚洗完澡出来，路与山就看到了许之行发来的消息——对方向他微信转账两千元。
　　那一瞬间，路与山有些生气。

作者有话说

　　许之行:我不能再这样逃避下去了！我要改变！
路与山:阿行变了
[对方向你您微信转账两千元]
路与山:[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