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周》眠山

13、守株

　　这半个月以来，许之行每天都在这张床上醒来。
　　就算是再认床的人，经过这么长时间也总该适应了。更不要说许之行还有那段记忆的加持。
　　按理来说，他不应该会失眠才对。
　　可或许是因为他是第一次在这张床上入睡，又或许是因为今天傍晚他和路与山之间的那些对话。
　　总之，许之行还是失眠了。
　　他闭上眼又睁开眼，翻过来又翻过去，一丁点睡意也酝酿不出。最终他认命地坐起身来，双手用力揉了一把自己那因为一遍遍回想而泛红的脸，轻呼了一口气。
　　太没用了。
　　他有些懊恼，但心底的欢喜无论如何也压制不住。
　　因为他又忍不住开始回忆之前路与山对他说话的场景——
　　“而且之行，你不要为此感到愧疚，一点也不要，因为我也没有把所有的事情都讲给你听。”
　　说到这儿，路与山还一手握成拳，放在嘴边轻轻咳了一声，神情颇有些不好意思。
　　许之行被他难得一见的害羞惊到了，瞪圆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路与山也不躲闪，
　　笑着任他打量。
　　“比如有一件事，我之前一直没有同你讲，但现在我认为，我应该告诉你。”
　　路与山的声音压的更低了些，“第一天见面的时候，我告诉你说，我在梦里见过你的名字，还记得吗？”
　　“其实这样的梦，从遇见你的前两天，一直到现在，我每天都在做。”
　　那梦里讲的是什么？
　　许之行忍不住想问，可路与山只是笑了笑，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两人安静地吃完了那顿饭。
　　而在许之行躺上这张床之后，根本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去想这些事。
　　这怎么睡啊！他在心里哀叹道。
　　此时此刻，路与山就在对面的房间内。
　　到了人家家里，占了人家的床，却把主人家赶去了次卧睡，这着实令许之行良心不安。
　　更何况他不仅占了床，洗漱用品也光明正大地摆上了洗脸台，还有衣柜——之前许之行的衣服都放在次卧，这下子两个房间的衣柜许之行都各占了一小格。
　　有种提包入住登堂入室的感觉。
　　待他们吃过晚饭后，路与山先开车带他去租住的房子那边收拾行李。这次就不只是衣物了，连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也拿了不少。
　　按照路与山的说法，反正晚上也是要住下，白天何必来回跑，他那栋房子虽算不上十分大，可两个人还是能住得下的，索性就把东西收拾的齐全一点，该拿的都拿上。
　　“先安下心过了期末再说。”学业为重。
　　路与山给事情定了性，一切就就好办多了。
　　这些天来回奔波提心吊胆的，许之行眼下的青色就没消失过。如此明显，路与山自然是能注意得到。他问过两次，许之行都说是晚上没睡好。
　　可这么多天了，还是如此，怕不只是因为精神状态的原因睡不好——还有可能是太过忙碌，没有时间。
　　许之行最终还是睡着了。
　　自从他学会了闪现这个新技能后，路与山这个床上的布局也不得不跟着改变。
　　笑话，之前只有他一个人睡这张床，自然是只需一个枕头一床被子，而且人还能躺在最中间。
　　现在不同了。
　　在确定了许之行会出现在床靠窗那侧时，路与山就自觉搬到了另一侧睡，还贴心地准备了新的枕头和被子。
　　许之行内心挣扎许久，最终还把自己的那床被子团成一团，一半盖在身上，一半抱在怀里，就这么睡着了。
　　这些天，每天早上醒来时，他都是盖着被子的。他一直以为，是路与山早上醒了之后帮他盖上的。
　　就算他说了，直接把他叫醒即可，但身上的被子还是从未落下过。
　　但许之行不知道的是，路与山每天上床之前，都会先仔细地把那床被子铺在靠窗一侧，两边掖角，被尾再折一下，铺成一个整整齐齐的被窝。
　　然后再在另一侧躺下，安然入睡，守株待兔。
　　晚上铺好一个被窝，早上收获一只还在睡梦中的许之行。
　　书房内，路与山刚刚看完老师传过来的资料。他摘下眼镜，手指轻轻捏了两下鼻梁，闭着眼放松了十几秒，这才关了电脑起身。
　　房子里静悄悄的，主卧的门从关上以后就没再开过。路与山早就预料到这样的结果，所以并不心急。
　　今天他将话说到这个程度，许之行会毫不在意地跑来找他说话才怪。
　　躲还来不及呢。
　　主卧里就有卫生间，衣服也收拾过去了不少，他换衣洗漱都解决了，当然会窝在里面不出来。
　　但晚上这样就算了，若是白天还是如此，难免显得拘束。
　　总要想办法，让他的活动空间再大一点才好。
　　今天早上，倒是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许之行醒来时，还是在昨晚入睡前的地方。当然，他是睡着的状态，真要有什么异常，自己也是不知道的。
　　“让我在书房里复习吗？”许之行有些犹豫，“这样不会影响到……”
　　“要不要先进来看看？”路与山对他说。
　　“好。”许之行点点头。
　　许之行确实还没进过路与山家里的书房。而且，他也确实不知道，这书房里究竟是什么样子。
　　书房的面积只比次卧小一点，因为房间朝南的缘故，采光很好。进门右侧贴着墙放着一排极高的白色书柜，每一格都整整齐齐堆着书和资料。书柜前摆着造型简洁的同色书桌，桌面上只有电脑和几本随手放置的书，椅子还有些许歪斜。
　　看起来像是路与山平时经常坐的地方。
　　左侧则摆着一排稍低些的书柜，造型上更活泼一些，也不像另一个一样摆满了书，倒是放了几个别致的小摆件。
　　靠近落地窗的那边，放着舒适的小沙发和圆桌，看起来像是平时消遣看书的地方。
　　路与山把人领到小沙发上试了试，果然合适——其实是因为坐在沙发上刚好背对着书桌，看不见人，自然少了许多压力。
　　于是许之行就坐在窗边复习，路与山则打开电脑处理资料。两人谁也不打扰谁，书房里一时间安静极了，只剩下鼠标滚轮点击的声音和笔落在纸上的沙沙声。
　　做起正事来，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一上午的功夫，许之行做了两套卷子，又刷了几页习题。
　　许之行做到第二套卷子的时候，路与山雇的家政阿姨来了，他还特地出去嘱咐了一句，说今天书房不用打扫。
　　之前路与山一直是一个人吃饭，今天又多了一个，阿姨摸不准口味，便悄悄问路与山，中午要添些什么菜。
　　路与山想了想，便说:“加一个酸甜口的吧，上次那个糖醋小排就可以，剩下的看着搭就行，今天多做几个菜”
　　阿姨点点头，心里有了底。
　　之前吃饭时，路与山留意过许之行的口味，发现他对酸甜口的菜品还算偏爱一些。
　　“对了李姐，”路与山想了想，又开口道，“之前你做过的那个冰汤圆，今天能做吗？”
　　阿姨搓搓手，去了厨房一趟，“诶呀，那罐甜酒酿只剩个底儿了。”
　　“没关系，明天再做吧，”路与山笑着说，“李姐你看看家里还缺什么食材，我今天晚上去买。”
　　阿姨做好饭就要告辞了，路与山把昨天刚买的水果装了一些，让阿姨带上，又送她到门口告了别，这才去喊许之行吃饭。
　　今天的菜色很是丰盛，两荤三素，还有一个小果盘。每样菜的分量都不多，两个成年男人刚好解决干净。
　　待两个人一起窝在厨房的水池前，一个洗碗一个擦盘子的时候，许之行恍然间有一种奇特的感觉。
　　哗啦啦的水声突然停住，路与山将最后一个洗好的盘子递过去，见许之行两手轻攥着干布，有些发愣。于是他便轻轻一扯，把布拿了过来，自己动起手来，一遍擦一边问，“怎么了？”
　　许之行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直到他把盘子小心的搁到架子上，关上柜门，又把干布铺在消毒柜里。
　　路与山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也淡定自如地顶着他的目光开口，“要不要放松一下再午睡？用投影放点东西看？”
　　可以看个纪录片什么的，路与山暗自琢磨道，就用书房的投影。
　　他设想的倒是全面，但却没能实现。因为许之行突然带着郑重的神色看向他，说有事要跟他说。
　　“你是说，因为那段记忆实在太过真实，你一开始没能分清楚梦和现实？”路与山若有所思，“的确，比起文字来说，身临其境的代入感要强得多。”
　　许之行摇摇头，“不是梦。”
　　路与山闻言挑了一下眉，没有说话。
　　刚刚在厨房那会儿，路与山就发觉他的神情不太对。眼神游移，眉头微皱，好似在思考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说起来惭愧，许之行也是刚刚才发觉，其实那段突然出现的记忆，只是看起来着真实罢了。若是细究起来，却是漏洞百出。
　　譬如，他有关这栋房子的记忆，竟然只局限在主卧、客厅、餐厅这三个地方，其他地方的场景从未在那段记忆里出现过——就好像他是个只会吃喝却不会撒拉的假人。
　　再譬如，在那段记忆里，他几乎找不出什么乘坐交通工具的记忆来——明明这是每天出门都避免不了的事。
　　“我那天刚醒过来的时候，这段记忆就已经在了，其实不是做梦，只是你当时那样说，我也想不出更好的说辞解释那段记忆，于是就顺着往下说了。”
　　“但我一直都知道，那个不是梦。”许之行说到这儿，突然有些沮丧，“如果是梦，我肯定能分得清，也不至于……”
　　他突然住了口，不再说下去。
　　如果他早一点分清楚，也不至于被那段记忆影响了这么久。
　　束手束脚，踌躇不前，生怕一步迈错，就得到完全不同的结果。
　　毕竟，在那段记忆里，他们的初遇，就是因为这个。许之行怎么会不怕。

作者有话说

　　阿行属于是被已知的未来走向影响到了。
之前看过一个电影，一个男孩从小就有预知的能力，做任何选择都能看到这个选择下被影响的的未来，所以他有选择困难症。
阿行现在也是这样，不过他面对的只有这一个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