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你认错人了［种田］》长灯明

7、第 7 章

　　猎户被拖拽着行走，右腿受了伤，软绵绵地曲着，所过之处留下猩红的血迹。

　　大雪肆虐，陆羽蒙深吸口气，鼻腔被风剌得发疼，只闻到干冷的雪气和松林的气息。不由得暗想，韩烨鼻子怎么这般灵，隔着老远嗅出屋里藏了个受伤的人。

　　他紧盯着那几个凶神恶煞、叽里咕噜吆喝的大食人，不禁心悬一线，他们要做什么？

　　飘飞的雪花扑在陆羽蒙泛红的鼻尖上，韩烨望得几分出神，抬指替他拂去。陆羽蒙受惊一般抬起清亮透彻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韩烨手臂悬在半空，如鲠在喉，竟不知自己方才为何要那么做。

　　……疯了吧。

　　陆羽蒙摸摸鼻头，瞅向他肩上堆积的一小块雪，有样学样地伸指拂去。

　　“扯平了。”

　　韩烨会心一笑，眼中微光荡漾，指向雪地。

　　“你看。”

　　几个大食人化作强盗，闯进木屋里搜刮一番，怀里抱着琵琶大的兽腿肉。猎户是汉人，跪在雪地里哀哭求饶，却被拎起头发，一刀抹向咽喉。

　　陆羽蒙掩唇，瞪大双眼。大食人丢下软垂的猎户离去，红血漫过雪地，刺得眼睛发疼。

　　韩烨翘起唇角，把呆怔的陆羽蒙拉回驼车上，一边赶车一边打趣：“这下你该知道，那天孤身闯上草原有多危险？”

　　说完，他颇为自傲地想，幸好陆羽蒙遇见的是他，整片天山地域最“通情达理”的人。

　　陆羽蒙盯着飘摇的雪幕，讷讷地点头。

　　“我们去哪？”

　　韩烨沉默半晌。那屋子肯定是不能去了，说不准大食人还会回来，只好在山里找地方落脚。

　　驼车朝与那几个大食人相反的山道跋涉许久，天已擦黑。陆羽蒙爬上陡峭的丘陵，挖到些个头矮小的野蘑和野菜，两人在就近的一座山洞深处生起篝火避雪。

　　韩烨身佩两把精铁弯刀，银光流转，削石如泥。陆羽蒙羡慕地过问弯刀来历，竟是出产自撒马尔罕的宝刀。

　　他抱着一捧白雪回山洞，韩烨正用精钢宝刀砍伐木枝藤蔓，做成一扇网幕遮掩入口。

　　陆羽蒙在篝火上搭锅煮雪，把野菜和蘑菇切成小块，加些麦子熬粥。

　　等韩烨回来，锅里的粥刚好烧得滚沸，陆羽蒙先为他添上满满一碗，只剩些清汤寡水给自己。韩烨却不急着用饭，而是挺直脊背盘坐在火堆旁，双手置于胸前，十指作火焰腾飞状。

　　金黄的火光在他深邃面容上跳跃，低垂的眼睫投下根根纤明的阴影，韩烨薄唇开合，神情虔诚圣洁，不断吐露出富有节律的回鹘语。

　　陆羽蒙瞧得出神。他竟是在祷告。

　　回鹘汗国多信奉摩尼教。摩尼教又称明教，教徒尊奉明尊，崇尚光明与日月星辰。

　　昏暗的山洞中，火光腾升飞舞，他的嗓音悠悠回荡，平和轻缓，恍如经幢，有股令人安心的力量。

　　祷告结束，韩烨看向眼睛不眨的陆羽蒙，玩笑道：“好看么？”

　　陆羽蒙忙垂下头，犹豫一番才蚊吟似的说：“好看。”

　　韩烨不防他这般耿直，倒是怔住，心头说不清道不明，像有只猫爪在挠，耳尖被火苗烤得发烧。

　　晚间他们靠在驼车上睡觉，一人裹着张厚厚的被褥，互相依偎着取暖。半夜，陆羽蒙被一阵混乱的嘈杂声惊醒，篝火不知何时熄灭了，山洞里漆黑阴冷。

　　他慌忙镇定下来，静听洞外呼啸的风雪。风雪背后有几个人叽里呱啦说胡语，长靴不停踢在雪地上，发出吱嘎的脆响。

　　陆羽蒙伸手探向身侧，被褥里冰冰凉凉，韩烨不在了！

　　他顿时惊惶起来，甩开被子站起身，却被身后一双大手捞住，狠狠拽进一方坚实的怀抱，重重捂紧嘴。

　　陆羽蒙浑身一炸，止不住挣动，被后面那人拽到石壁边，两条长腿夹住腰侧，制得动弹不得。

　　“嘘，”韩烨的嗓音在他耳后响起，温热的气息勾勾绕绕，“胡人来了。”

　　陆羽蒙心神稍定，放轻了呼吸，道：“他们什么时候走？”

　　“恐怕走不了。”韩烨松开他，“外面有石头避风，他们在这扎营过夜。”

　　陆羽蒙咬了咬嘴唇。那洞口只有些藤木遮着，万一胡人发现山洞，洞里还有人……

　　韩烨摸出两把弯刀，刀锋映射篝火堆猩红的余烬，一刹那照亮他褐色双眸，眼底一片森寒肃杀。

　　陆羽蒙想起草原那夜幽亮的狼眼。

　　他不禁吞了口唾沫，捏紧指头：“你要去哪？”

　　“待着别动。天快亮了，雪也小了，等我回来。”

　　陆羽蒙喉头发紧，睁大眼注视着茫茫的黑暗。良久他伸手摸索，周围已没有人，韩烨想必出洞了。

　　他暗暗地想，这人倒真像只野兽，不仅能敏锐捕捉到危机，走起路来也是悄无声息。

　　拔刀的一瞬凶悍危险，让人胆寒齿冷，亦是像极了狩猎待发的猛兽。

　　山洞入口传来三两闷响，紧跟着刀锋割破皮肉的声音。

　　胡人们惊惧地喝骂，脚步声沉重杂乱，宁谧的山林变作激昂的战场。陆羽蒙听见几声弓响，心蹦到嗓子眼，连忙从驼车上摸出弓箭，点着一束火把追出去。

　　“韩烨！”他冒着风雪奔走，霎时身上一片白絮。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胡人尸首，都是被划烂了脖子，深红刀口几寸长，看着像身首分离。

　　浓重的血腥直冲鼻孔，陆羽蒙举着火把四处照，不见半个人影。地上有几道乱糟糟的脚印，他便顺着脚印追赶，正遇上几个胡人躲在树后朝对面惊慌失措地放弓箭。

　　陆羽蒙扔掉火把，举弓便射。雪夜模糊，射出的箭没个准星，可他担心韩烨，便一枝接一枝地上弓，直到逼得胡人逃跑为止。

　　韩烨藏在树干后躲箭，远远望见雪地里扑着一根火把，知道陆羽蒙帮他来了。听胡人脚步远去，便拿着双刀赶到他身边。

　　“不是说让你藏好？”

　　陆羽蒙收起弓箭，仰头看着他，眼神明亮：“我担心你。”

　　对上他清澈的眼神，韩烨回想起白天替他拂开鼻尖上雪花的时候，心中猛然一震，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告诉过你，很危险。”他偏过头，避开陆羽蒙的目光。

　　陆羽蒙闭了闭眼：“我想跟你在一块。”

　　韩烨两颊骤然发烫，僵着脖子，半天才结巴道：“那、那你就跟在后面藏好。出事了我可顾不上你。”

　　他灭掉地上的火把，转身便沉入无边的暗夜。陆羽蒙连忙小跑着追上，生怕被他丢下，追了许久，却见韩烨总是走走停停，始终跟他离着一段特定的距离，像是有意在等。

　　走着走着，天光逐渐透亮，雪停了，林间漂浮着灰白的雾气。不知不觉他们已经翻过大半个山头，韩烨仍是不放过那几个胡人。

　　东面旭日初升，阳光普照，林中积雪泛起万千碎光。

　　韩烨终于发现胡人踪迹，让陆羽蒙躲在灌木林里，独自靠近歇脚的胡人。

　　他这会没有用弯刀，而是在离他们十几步时跃上树。胡人们垂头丧气地咕哝着，陆羽蒙听了个大概，像是说从猎户那抢来的肉吃光了，现在饿得慌。

　　栖在树顶的韩烨听了，居然学出几声惟妙惟肖的鸟叫，看呆了陆羽蒙。

　　往年只听说山猫会学鸟叫抓雀子，怎么他也行！

　　这家伙当真不是精怪化成人形的么？太狡猾了。

　　胡人们听见鸟声，顿时振奋起来。两个拿着弓箭循声来找，被韩烨从树上伏击，一刀切断喉咙，连声也没吐出一句。

　　剩下两个见势不好，慌忙惊叫逃命。韩烨不紧不慢地捡起弓矢，弯弓控弦，嗖嗖两箭，应声将人钉在雪地里。

　　陆羽蒙捏了把汗，从灌木里钻出来，两腿麻软。韩烨握着弓箭走向他，身高腿长，威武强壮，像只志得意满的头狼。

　　“厉害不？”韩烨偏头问。

　　陆羽蒙乖乖啄了两下脑袋，满眼羡慕：“厉害。”

　　韩烨爽直一笑，想伸手再碰碰他鼻尖，神情却霎时凝住，盯着拇指上渗出的血痕。

　　陆羽蒙飞快捉住他的手，望向头顶参天的老松，松了口气：“是根木刺，取出来就好。”

　　韩烨顺势抓住他的手：“走，回去。”

　　携手回到山洞，陆羽蒙重新点燃篝火，借着火光帮韩烨拔出木刺。尖刺陷得太深，拔出时粘连着皮肉，流了不少血，他一阵手忙脚乱，把驼车翻了个底朝天，懊恼地发觉没带金疮药。

　　韩烨坐在火堆边，摆手表示不碍事，径自把流血的伤口放在火舌上烤，惊得陆羽蒙高呼出声。

　　“我们军中常常这样止血。”

　　韩烨眼中戏谑，像是在看他笑话，一手拆开腰带脱去一条袖子，露出半边宽阔的肩头。

　　他手臂颀长，肩上肌肉鼓胀，臂膊线条饱满起伏，隔着一层单薄的丝衣，火光下将透未透，莫名勾人，陆羽蒙一时口干舌燥。

　　韩烨毫无察觉，从贴身衬衣上撕下一小截丝帛，一端咬在齿间，另一端不断往拇指上裹缠。

　　等他处理完伤处起身，陆羽蒙才陡然回神，道：“你为什么非要杀光那些胡人？”

　　“不为什么。”韩烨朗然一笑，对着火堆穿衣，眼中几分促狭，“为了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