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你认错人了［种田］》长灯明

6、第 6 章

　　刀锋势如破竹，一块块平整的木柴不断飞落。陆羽蒙躬身拾柴，偷眼观察他，韩烨身长肩宽，腰肢却窄而柔韧，宛如一头漂亮的花豹。

　　像是感知到他的目光，韩烨抬眼觑向陆羽蒙。两人眼睛正正对上，纠缠一瞬，却都似被火星子燎到，不约而同地移开。

　　院子里回荡着刀劈斧砍的节奏，厨舍飘来缕缕滚热的烟火气。

　　陆羽蒙蜷着指头，怀里柴禾仿佛千钧重，一颗心怦怦直跳。

　　他长得确是怪，看久了却还怪……好看的。

　　想到这里，他抱着一怀柴禾冲进睡房，翻找出一只实木箱子，把上回韩烨送的披风仔细叠齐整，慎重地放进箱子底，再珍而重之地摆上两块玉佩，上锁。

　　实木箱子墩在枕畔，躺在床榻上一睁眼便能看见，莫名安心。

　　寰娘在外唤他：“羽儿，到地里摘些菜。”

　　陆羽蒙连忙应了声，跨出房门，韩烨已经劈好了一堆柴，把地上散落的木柴堆成规整的小山。

　　“出门？”韩烨问。

　　他汉话说得不太好，农户乡音浓重，方才没听清寰娘叫的什么。

　　陆羽蒙点点头，拎起一只背篓。韩烨抢着拿过：“我来。”

　　正值夕阳西下，倦鸟归巢之时。乡间小路上，田埂边行走着三两拿着农具的村民，一看见相貌奇异的韩烨，纷纷避讳惊惧地躲到一边。

　　韩烨习惯了，淡然自若。

　　不久前解开了误会，有些有意跟陆羽蒙交好的村民大胆迎上来，调笑道：“二郎，你家咋来了个胡人？”

　　陆羽蒙与韩烨并肩走着，道：“他是我朋友，人可好了。”

　　韩烨乐出声，眼中却颇有些自得，微微扬起下巴。

　　西域多是黄沙戈壁，土地贫瘠，分布破碎。伊暮村几乎是朝廷下令征调到龟兹屯田养战的民户，每户男丁都会分到几亩地耕种，分到的地必须耕种，否则就得挨官府鞭子。

　　寰娘家户籍上共有两名男丁，家中耕地五亩有余，不足六亩，在离家一里外的小河边上。种的大多是粟和麦，开垦出一小块种些蔬菜。

　　戈壁缺水，风沙大，还有病虫害，庄稼长得不太好，收获三成已是老天保佑。

　　为了招待韩烨，陆羽蒙把地里的蔬菜薅了个遍。摘了胡瓜、冬葵、莴苣、茄子和一把雪菜。

　　背篓里有把小锄头，他又挖了些芋头和冬笋，却还是皱眉发愁，没点像样的荤菜。韩烨出身贵族，虽说前朝覆灭韩家落魄了，但让人家吃惯山珍海味的嚼菜叶，还是有些说不过去。

　　一旁的韩烨却仍沉浸在陆羽蒙先前那句“他人可好”里，出神半天，喜滋滋地问：“你觉得我哪好了？”

　　向来只有人惧怕他，从没有人觉着他好。

　　陆羽蒙愣了愣：“嗯……我听很多人说，你是天魔转世。”

　　韩烨嘁了一声，很不高兴，背着装满菜的篓转身。陆羽蒙小跑着追上他，缓缓道：“可是相处下来，我觉得将军你通情达理、平易近人，当真不错。”

　　韩烨弯弯唇角，眉宇舒展开，褐眼中亮莹莹的。

　　回家路上天已经黑了，山林村庄笼罩在一片灰雾中。天穹苍冷无云，漂浮着二三星子，四下响起渺远的犬吠。

　　陆羽蒙被夜风刮得缩缩脖子，韩烨便走在他跟前，高大的身躯挡住北风，道：“你就打算一直留在这？”

　　两人的脚步窸窸窣窣，陆羽蒙用鼻子轻哼了声：“嗯。”

　　韩烨步伐一顿：“不想去别的地方？”

　　“不想。”

　　默然良久，韩烨才问：“长安呢？”

　　陆羽蒙低声道：“长安有什么好的？”

　　韩烨反问：“乡野弹丸之地，有什么好的。男儿志在千里，是不是？”

　　陆羽蒙摇头：“我没想那么多。我就想顾好娘和妹妹，赚钱养家。”

　　“等你干出一番事业，还愁养不了家？”

　　陆羽蒙想起前世至亲，闷声道：“子欲养而亲不待。”

　　风声里，韩烨无可奈何地叹了声：“……行吧。”

　　宅院里飘荡着清甜的麦香，饭已经蒸好了。陆羽蒙让寰娘休息一会儿，自己替她在厨舍里忙活，洗菜、择菜、改刀，颇废了一番功夫。

　　他取出剩下的半块腊肉，就着已有的食材做了几个菜。

　　雪里蕻炖腊肉冬笋、蒸茄子、芋头葵菜汤、凉拌胡瓜莴苣。

　　换在往日，已经算丰盛，他却觉得还不够，捞出前些天剩下的鱼，清理干净后切成鱼脍，加滚泉水烫得晶莹剔透。再依前世记忆，用橘子皮和秋天捡的野栗子肉碾成清爽可口的“金齑”。如此搭配，这道菜便是风靡长安贵胄的“金齑玉脍”。

　　只是不知味道如何，韩烨吃不吃得惯。

　　月上梢头，二堂圆桌上摆上一圈喷香热乎的菜。韩烨却有些拘谨，直愣愣地杵在门边，不愿上桌。

　　按照父亲讲述的君臣之礼，外臣岂能与储君和妃嫔同桌，韩烨心里顾忌。

　　寰娘热络地招呼他，这漂亮的异族相貌她是越看越喜欢。

　　“小郎君快来，这可都是羽儿亲手为你做的！看你们感情好，别辜负他一番心意啊！”

　　韩烨这才拱手行礼，坐在桌边，垂眼瞧着热腾腾的菜盘。陆羽蒙一手托碗，一手拄着筷子，掌心突突跳动，嗓音也紧张得发哑：“尝一尝吧。”

　　寰娘给他盛了一碗汤，笑道：“喝吧！咱家里难得有个客人。”

　　韩烨两手接过冒烟气的汤碗，进食像是雪落无声，须臾便喝了个干净。

　　“怎么样？”陆羽蒙睁大眼。

　　韩烨点点头，拿勺子盛了碗麦饭，夹了一块蒸茄子，大口咀嚼。

　　陆羽蒙心中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把蘸了栗子酱的鱼脍添在他碗边：“也尝尝这个。”

　　一顿饭吃得热闹温暖，宾主尽欢。韩烨帮忙收拾好残局，便站在院里唤陆羽蒙。

　　“我要走了。”他的身影淹没在浓稠的夜色里。

　　陆羽蒙心中咯噔一下，急忙问：“你去哪里！”

　　韩烨沉默一瞬，道：“你什么时候进山？”

　　听他这么问，陆羽蒙明白了。韩烨长相特别，他怕是顾念着留在伊暮村会带来麻烦。

　　陆羽蒙心中一动，便忙着脱口：“我明天就走，你……跟我一块住吧，别走了。”

　　“哪用得着挤一个屋子！”寰娘走出门，嗔怪地盯着儿子，“娘去把韦大夫住那间厢房腾扫一遍，让你朋友住一晚。”

　　陆羽蒙被她说得耳根子发烫，结巴道：“那、那依娘的。”

　　韩烨犹豫一番，觉得有理，便点头答应下榻。

　　两人的屋子只隔着一道墙壁，这一夜陆羽蒙辗转反侧，听着屋瓦上辚辚作响的风声，心乱如麻。

　　他就像打了鸡血，二更睡，四更起，在厨房里生火烤饼。山里寒冷，一去不知耽搁多久，食水必须带够。

　　为防野兽，弓箭和匕首也不能少。

　　天亮时分，韩烨在院里给野骆驼上套。他身上有股奇异的力量，能让野兽心甘情愿地听话。

　　绑好车，陆羽蒙把准备好的食水、厚衣、工具等放上板车，和韩烨坐在车上，慢悠悠地出了门。

　　前几日都是晴天，快到天山脚下时忽然阴沉，飘起米粒大小的雪花。驼车进了山，雪越发大，堪比鹅毛，不一会儿树林便银装素裹，好似琉璃世界。

　　韩烨的海东青盘旋几圈，落到主人身旁。他从大鸟爪上取下一封密信，旁若无人地阅览起来。

　　是家中大兄韩霖寄来的。

　　“二郎，经为兄查探，当年禁军护送贤妃与太子殿下抵达于阗，遭遇李氏麾下伏击，贤妃娘娘与小殿下至此失踪。多年后有传言，称娘娘流落到龟兹一户农家，为兄曾亲自前往龟兹迎接二位贵人还朝，却已人去楼空……犹记那宅院中有两棵桂树。”

　　韩烨不动声色瞧向身旁一无所知的陆羽蒙。他有玉佩，家里也有桂树，这不是完全对上了。

　　那妇人定是贤妃了……贤妃出身平民，神态气度倒也相近。

　　韩烨匆匆看完信，眉头不禁皱起。兄长在信上说大食人趁着冬季东侵，已经到了伊犁河谷，让他“若是孤身游猎，莫要靠近天山”。

　　陆羽蒙察觉到他神色凝重，道：“怎么了？”

　　韩烨遥望着巍峨如障的天山，冷傲地笑了笑，摇头道：“没事。来都来了，哪有无功而返的道理。”

　　他十一岁就混迹在军中，大食人是他手下败将，还怕了他们不成？

　　“你知道雪莲长在哪吗？”

　　陆羽蒙取出怀里的书册，这书是韦馥给他的，记载着雪莲的生长习性和分布。

　　“多在悬崖、砾石之间，”他叹了口气，呵出一串白烟，“看来得爬山，去峰顶。”

　　钱不好挣。

　　韩烨望了眼昏沉的天色，道：“今天晚了，还下着雪。找户人家借宿吧。”

　　他们赶着驼车，沿山中小径停停走走，途径一处山坳，发现下方松林掩映出有一户猎人小屋。

　　陆羽蒙一阵欣喜，韩烨却拽住他，比出个噤声的动作。

　　“有血的气味，别轻举妄动。”

　　他把驼车藏在林中，牵起陆羽蒙的手，带他蹲守在岩石后观望。半晌，雪地里果然出现几个弯弓执刀的黑衣胡人，抬脚踹开木门，拖出藏在屋里的猎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