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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 6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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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羽蒙抖开包袱,取出一身青裙。又拆了发冠,随意挽成发髻,倒真似个少妇。
他心焦如沸,飞快赶回村子里。家里宅子附近有几个粗壮汉子来回盯梢,陆羽蒙瞧着他们不简单,就在不远处守了半日,却不见母亲和二娘出门。
战乱时家里收住了不少流民,时常有些不认识的面孔从乌亮的宅子门里钻出来。
一个抱孩子的女人来到陆羽蒙跟前。
“你、你是?”那姑娘瞪着杏圆眼,怀里孩子哭起来,她也来不及管,一把握住陆羽蒙的手,“你跟我来!”
她的容貌有些熟悉,陆羽蒙一时半会却认不出来。身边还有不少路过的人,他不敢闹出动静,只得顺着她走。
妇人一边哄孩子,一边拉着他到一条堆满了柴禾的窄巷中。
“陆家哥哥,你不认得我了吗?”她眼底闪着泪花,指头攥着陆羽蒙衣袖,“我是幸娘啊!”
幸娘!
陆羽蒙记起来了,望着她清秀的小脸。多年过去,幸娘有了自己的孩子,水灵的眼睛像块墨一样沉,眼角爬上了细纹。
陆羽蒙反握住她的手,就像握住了救命稻草,哽咽道:“幸姑娘,我家里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我娘呢?”
幸娘左右瞧了瞧,对他悄悄比了个手势:“跟我来,到家里说话。”
幸娘和康文善成亲后就住在村子里,小两口觅了块宅地,搭盖几间砖房。康文善在陆家食肆里做伙计,攒下不少银钱,还在屋边置了几块田地,一家人日子过得滋润甜蜜。
康文善在家里搭了个小土窑,做些瓦罐杯碗赚钱。自从陆家被查,他收入不如往昔,但靠着做工那几年攒下的钱,足够养老婆孩子了。
砖房外围着圈篱笆,幸娘打开柴门,对院子里正在烧窑的夫君唤:“你看看谁回来了!”
康文善灰头土脸,脸颊被火蒸出两团红云,仔细辨认了一下,当即喜极而泣。
“东、东家!”
他这一嗓子发自肺腑,情真意切,幸娘连忙关紧了家门。康文善几步奔到陆羽蒙跟前,围着他四下看,堂堂大男人,孩子似的蹦起来,一连拍了几下手,抱着陆羽蒙直哭。
“你可算回来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陆羽蒙却没心思感慨,抓住他的手问:“你怎么在家里,我娘他们呢,我走的这些日子到底怎么了?”
康文善两口子递茶倒水,告诉他来龙去脉。
果然是朝廷在查他,毫无缘由地派了一群人到陆家,带走了家中亲眷,查封了名下产业,闹得整个村子里人心惶惶。
幸娘道:“陆家哥哥,我阿翁说你是个好人,决计不会干恶事,定是被人冤枉了。所以让我们出入都留点心,等着你回来。”
陆羽蒙愁眉不展:“那幸娘,赖公可知道我娘她们被官府关在哪了?”
幸娘取出一封信。陆羽蒙飞快读了,是崔羡留给他的。崔羡在信上说,若是回来,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到崔府找他,他事先安顿好了寰娘等人,不必担忧老母亲受罪。
信封里还留了根钗子,权当信物。
捏着信纸的指头缓缓收紧。陆羽蒙感激不尽,崔羡竟这般仗义。
他匆匆告别幸娘夫妇,朝城里赶。城里街头巷尾都张贴着通缉的告示,大张旗鼓地找他。幸好韩烨想得周到,否则他现在寸步难行。
凭着记忆,很快找到了崔府。陆羽蒙捱到天黑才敲响了门环,不一会有个老者探出头,打量他一眼,问找谁。
陆羽蒙把那根钗子交给他。老者放在灯笼底下瞧,立时脸色惊变,恭恭敬敬请他进宅子。
崔羡书房里点着灯,老者让陆羽蒙在门边等了一会儿。不多时有阵脚步动静,陆羽蒙仰颈去看,隐隐约约瞧见黑暗里有个高大人影急吼吼走向他。
顿时,两臂像是被铁钳子握住了。崔羡的眼睛在夜色里亮得惊人。
“崔营田!”陆羽蒙焦急地唤,来来回回转了一天,总算有了点希望,说话声里起了些鼻音。
崔羡紧盯着他,嘴唇动了动,像是有万千话要说,却终是咽下腹中。
崔羡道,是那天夜宴里的杨太监坏了事。
杨太监说,陆羽蒙是上一朝早死的皇太孙李承嘉转世。
这些年来,崔羡虽身在边关,可也听过不少朝中的事。
天下安定这么多年,表面上宫里那位是众望所归,名正言顺的天子。实则,那位“天子”夜夜都受噩梦折磨,只因他是靠着逼宫夺位,篡改遗诏谋取的天下。
反对他的人都被斩首,李承嘉更是被开棺验尸,不得安宁。但天子已然患上心病,觉得仍有人在背后质疑他的正统。
他为了几句卦辞,发了疯一样寻找“转世重生”的李承嘉。崔羡后来才知道,当初温子疏也是因为这件事来的。
杨太监在皇帝身边多年,最是了解他。那天晚上在崔府见过陆羽蒙,如见天人,悄悄给内廷去了一封信。
说起这件事,崔羡也心存愧疚。要是他防着点那死太监,陆羽蒙也不会受到牵连。
杨太监告发陆羽蒙之后,温子疏被问罪。
“你说他们抓了子疏?”陆羽蒙惊诧道。
“对,”崔羡烦躁地抓了把额头,“你真认识温子疏?”
陆羽蒙不知如何作答。
“这么说,你真是皇太孙?”
“这……不重要了,”陆羽蒙闭了闭眼,从齿缝吐出几个字,“也就是说,他们抓了我娘和二娘,还抓了温子疏?”
“你娘那边倒是不用担心,我家还有一处别院,收到风声,我便把她们接到别院住去了。”崔羡道,“就是子疏那里麻烦,他是从京城押到这里来的,估计是为了逼你露面。”
在皇帝看来,李承嘉重活一世,在乎的应当是他以前的亲朋好友,所以对温子疏严加看守,倒没怎么追查寰娘。
陆羽蒙拿不定主意,他该怎么办?
是先想办法带着娘她们远走草原,到斜律国去?
那温子疏怎么办?
他们两人从小玩到大,要是他跑了,李昶决计不会放过温子疏。
一朝天子一朝臣,温子疏当初来的时候,本可以把他交出去。但没有,温子疏待他一如既往的虔敬,还给他留下了几辈子使不完的家财。
两人一宿没睡,商议着救人的计划。寰娘那边好说,崔羡在这一方独大,他开个后门,让女眷们出去就是。
唯一的难题就是温子疏。
崔羡给陆羽蒙出了个主意,让他去找西川周边山林上一伙盗匪。
那帮子匪徒是在战事结束后出现的,靠着打家劫舍,劫富济贫出的名声。穷苦百姓唤作“绿林豪杰”。
官府清剿了几次都不了了之,原因是贼头极其厉害,能依靠着山势地利,天文地理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陆羽蒙心存疑虑:“他们怎会帮我?”
“这帮贼人瞧不惯朝廷,只要能跟官府作对,他们都干。”
陆羽蒙一惊。还能这样?
清晨,天刚蒙蒙亮。崔羡让府里备好车马,送陆羽蒙去别院见他娘。临走时,陆羽蒙依依不舍,担忧崔羡也因为他惹上麻烦。
崔羡朝他挤眼睛,油腔滑调:“现在知道我的好了?”
陆羽蒙挤出笑,看着崔羡玩世不恭的笑颜,心里头却酸涩难当。
“你最好了。”
“好也不成了,”崔羡跟他玩笑,捡起陆羽蒙一丝头发瞧,“我没法陪你去外面。”
“多谢你。”
陆羽蒙登上马车,回头瞧了两眼。崔羡站在檐下看他,身影被高大的飞檐压着,竟也让他觉得变得渺小了。
马车轮辚辚地转起来,崔羡唤了声:“跟姓韩的好好过。”
陆羽蒙望着他,良久道:“你也是,要保重。”
“放心吧,我家根基深得很。”崔羡朝他挥手,扬起下颔,“换皇帝了,崔家也不会倒。”
陆羽蒙知道他没说大话。几百年的世家,除非从内里败落,否则天王老子都难动。
李昶不会不明白,他仰赖崔氏兄弟得很。
别院偏远,走了半日才到。陆羽蒙在门前下马车,急忙进厢房找他娘。
自从出事,女眷们就在这一方院子里待着,吃穿用度都有专人送来,平日也没人过来走动。寰娘她们每日忧心忡忡,盼着陆羽蒙没事,今日静寂的日子陡然打破,反倒心慌意乱,躲在屋里不露面。
“娘!”
听见熟悉的声音,寰娘怔了一怔,不管不顾地冲出房门,迎面抱住陆羽蒙,泪水涟涟。
窈娘她们也出来了,高兴得手舞足蹈。陆羽蒙擦干母亲的泪,惊觉她苍老了许多,往四周看看,一双双熟悉的眼睛,含笑带泪地看着他,像是望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娘、二娘、弟弟妹妹都在,失而复得。有的长变了模样,但一看见他们,陆羽蒙就想起当年在家中那一段幸福忙碌的日子。
家在何处,珍宝便在何处。
没了家财田园,可以再造。只要人还在,天地各处,皆是家园。
事不宜迟,他让她们坐上马车出城。陆羽蒙早在城外留下接应,只要她们出去,骑兵会带着马车前往斜律国,那片他打下的城池。
接下来,陆羽蒙要去西川求绿林帮忙,救温子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