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1、第 61 章 ...
-
战事已定,陆羽蒙记挂着家里,预备着回乡看看。
上次为了修城墙防备敌军突袭,他散尽了家财,只怕家里百废待兴,日子不好过。思量再三,回家之前还是先回一趟小清山庄,他在那还有些资财,顺带给管事和手下人报个平安。
韩烨要跟他一块走,却让陆羽蒙宽限几天。
上次听陆羽蒙提了一嘴白鹿,他记了整整一年,让人打听这野兽的消息。近来总算有了点下落,韩烨便带着几十骑日日游猎捕捉白鹿。
踏破深林,终于捕到了。
一头公鹿,头顶长着两簇粗大的角,伞盖一样往左右散逸。步态娴静,俯仰之间似有仙气缭绕。
白鹿是祥瑞,有此征兆,将来国泰民安,太平昌盛。
几日过后,韩烨点了几十精骑,整装待发。
怕陆羽蒙骑马颠簸,特意准备一乘毡车。走最宽阔的商道,来往的商旅遇见这等声势浩大的车马,凑在一处叽咕,不知车里坐着哪国公主,嫁到何方和亲去了?
草原辽阔无垠,车马走走停停,悠闲自得。
夜间,韩烨挤进车内,抱着心爱的人亲热一番,说起流传的玩笑话。
“他们都说你是公主。”
才刚亲吻过,身躯依偎在一块,难舍难分。韩烨气息不稳,欺在陆羽蒙身上,不住地蹭他脖颈。滚烫的热流深入肌肤,唤起一股股酥麻。
陆羽蒙压抑着鼻息,说不出话,怕一开口便会溢出羞人的声音。紧闭的眼皮难耐地颤抖。
几缕月光照进车帘,恰好落在他脖子上。韩烨凝望着脂膏般细腻的白肉,嗓子更哑了几分,勾着陆羽蒙头发丝。
“你说,要不真嫁给我,怎样?”
陆羽蒙噗嗤一笑,道:“你别想一出是一出。”
韩烨捉住他的手:“我当真的。你怕人家笑你?”
陆羽蒙低下头。一个男人嫁给另一个,这是只有艳情俗本里下流小倌才干的事,说出去倒真令家族蒙羞,为世人不齿。
他心怀坦荡,其实不觉得有什么。
陆羽蒙反握住他的手,道:“你真想的话,去斜律国成亲也不晚。”
韩烨盯了他半晌,眸中尽是怜爱:“就在小清山。”
陆羽蒙心中一暖,却道:“又没人会笑我。”
韩烨抓得更紧,十指相扣:“我不想人家看轻你。就在小清山,人少,就我们两个,天地为证,日月作誓,足够了。”
他暗暗地想,人生在世不过几十年,王朝兴亡不过几百年,人世礼法都是靠不住的。
唯有这亘古的日月,无限的山川,虽无言,却见证了数不尽的悲欢离合。
让天地日月见证他们的姻缘,似乎也从它们那里沾上一点永恒的神力。
韩烨摩挲着陆羽蒙的指缝,不想再分开。
情到浓时,要长久,也要朝朝暮暮。
小清山苍翠如旧,近在眼前。
车马登山不易,让随从在山下安营等候,陆羽蒙带着韩烨一块进庄子。一怕惊扰农户,二来他们打算收拾几车资财就走。
最终定下在伊暮村成亲,两个人初见的地方,又是家亲所在,合情合理。
三月初十宜嫁娶,只剩不到半月,赶时间。
上山的路陡峭,两侧开满绿油油的石榴树,枝叶挺拔舒展,挂着鲜亮的嫩苞,仿若一个个风情的舞姬。
岔路口,陆羽蒙记不清道,胡乱拉着韩烨走。反正兜兜转转也能回庄子上去。
韩烨领着他折返回去,走了另一条道。
“那边是荷塘,死路,你不记得了吗?”
陆羽蒙奇怪道:“你怎么比我还熟?”
韩烨闭嘴不说话,给他指路边的凌霄花看。陆羽蒙越想越明白,执拗地扯住他衣袖,挡住去路。
“好哇,当初你回来了,竟也不告诉我一声!”
他没忘了当初家里“闹鬼”的事情。去崔羡家里吃了一回夜宴,晚间迷迷糊糊躺着,觉着有个人影坐在床头。
后来康文善和幸娘成亲,崔羡喝多了,歇在庄园那边,夜半醒来不知为何到了外面,走了一宿才走回来。
陆羽蒙想起崔羡和他控诉时苦大仇深的脸,不禁笑道:“你怎么老是跟崔营田过不去?”
陆羽蒙把他所作所为猜得清楚明白,韩烨避无可避,有些难堪道:“我那时候,以为你跟他好上了。”
这不要紧。陆羽蒙竖起两眉,握着他指头拷问:“你怎么不露面?”
韩烨苦笑,拨弄他颊便被山风吹乱的头发:“露面做什么,等你再赶我一回?”
陆羽蒙心头被刀子剜了一下,汩汩淌血。一把抱住韩烨的腰。韩烨顺势抱起他,踩着山石小径往庄子去,在耳根边亲吻一下:“我带你走上去。”
在他的怀里安稳踏实,风雨不侵。陆羽蒙闷不吭声点头。
小清山庄大门上挂着锁,门前落了一堆枯枝乱叶,灰尘积了一地。
陆羽蒙皱了皱眉,从韩烨怀里下来,道:“奇怪,甄爷爷他们还没从山上下来?”
甄管事年纪大,做事周到分寸,陆羽蒙平日尊敬他,不把他当个下人,而是敬称一句甄爷爷。他走之前安排过,自己不在,甄管事便打理山庄里的事务。按理说兵祸已解,他们应该从山里出来了。
是还没得到消息?
两个人分头在山庄周围逛了一圈,大门小门、耳房马厩都挂着铜锁,静悄悄的没人气儿。
陆羽蒙摸着下巴想了想,或许是还没出来。
山上路远,为免白跑一趟,他们又去各家各户转了一圈,照旧没人。
庄子上有大锁,寻常佃户的家里可没有,柴扉后插着一根门闩了事。农户家里不仅没人,站在门口更能一眼望到后院,干干净净,被人洗劫一空。
连陆羽蒙花钱从别处买的织机都没了。
人们为了躲避战乱带走家什,倒还说得过去。可织机那么高大笨重的东西,足足一层楼高,能跑到哪里去?
陆羽蒙瞧了瞧韩烨,韩烨神色凝重,跟他想到一块去了。
有外人到小清山来过,人数很多。不是兵,就是匪徒。织机值钱,他们抢走了。
陆羽蒙慌忙在心底祈祷,希望那些人只是路过小清山抢东西的,佃户们安然无恙。心慌着,昼夜不停地朝山里赶。找到当初率领众人隐居的山谷,望见那湾护村河。
陆羽蒙心凉了一大截。河水被人从上流截断,只剩下光秃秃的沟渠。
他不敢再往山谷里走,身子止不住发抖。闭上眼,一幅人间炼狱便浮现出来,一张张都是他熟悉的亲善淳朴的脸。
韩烨叫他等在外面,带着刀弓进去查探,出来时神色如常。
“怎么样?”陆羽蒙喉咙干涩。
“放心,没有人。”韩烨牵着他。
陆羽蒙松了口气。没有人就好,没有人,倒成了最大的安慰。
他想不通:“那他们会去哪呢?”
里面家什还在,锅里还蒸着饭,炉灶里有烧了一半的木柴,不像是自己跑的。
“你说他们运走了织机……”韩烨沉思良久,“那东西很笨重,运不远的。”
他提醒了陆羽蒙。去山下的城镇里查织机的下落,说不定能顺藤摸瓜找出真凶。
陆羽蒙着急得很,害怕小清山的乡民出差错,马不停蹄往山下赶。他在这里做生意时结识了不少富商,托一家熟识的布商打听织机买卖,几天后,人家来回消息,有个姓刘的牙人手里有几张闲置的织机。
陆羽蒙亲自去看,大花机,一层楼高,能织云锦的,除了小清山庄别处没有。
姓刘的手里织机不是新的,起码使过三两年。时间也对得上。
陆羽蒙费了一番口舌,在姓刘的面前称赞他的货好。姓刘的得意上天,夸耀起来,悄摸告诉陆羽蒙,他这是官家货。
陆羽蒙故作惊诧:“是抄谁的家得来的?”
姓刘的努努嘴:“小清山有户富得流油的田庄,据说主人私通前朝余孽,官府传了旨意,把那里面男男女女全部押解走了。”
陆羽蒙垂下眼帘:“是么……”
“啧啧,要我说,那主家也是个好人,往年待手底下都厚道,怎么想不开做这等掉脑袋的事情?”
陆羽蒙追问:“山庄里的人押送到哪去了?”
姓刘的道:“这还用问!谋逆大罪,押到大都护府去了呗!他们可都是包庇重犯!”
陆羽蒙几乎快晕过去。韩烨扶了他一把,低声道:“别怕,有我在。我们回去救人。”
大都护府就在龟兹。兜兜转转,还是得先回家去。
一路上,陆羽蒙再没了回来时闲适安稳的心境。老天爷真会开玩笑,才让他尝到一丝甜蜜,紧跟着就出这等大事!
他盼着官府还没有摸排到寰娘她们身上。小清山的地契是温子疏给他的,莫非是温子疏出事了?
地契上写着他的名字,白纸黑字,官府顺着姓氏调查……母亲不受牵连的几率微乎其微。
陆羽蒙心凉透了。懊恼不已,夜夜睡不好觉,睡着了也是做着噩梦。梦见他那阴恻恻的皇叔举着刀剑杀他,让人扔他下火海。
他这个人,这个身份,难道只能给别人带来灾祸吗?
陆羽蒙厌弃自己,也恨李昶,恨极了。
明明都遭逼死一回,为什么还是不放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