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你认错人了［种田］》长灯明

60、第 60 章

　　仲夏时节，斜律国蔷薇盛放，园圃间姹紫嫣红。

　　蔷薇园不远处便是蒸馏坊，工坊内竖起几尊大甑，分上下两层，源源不断地蒸出花露。

　　蒸好的花露用晶莹剔透的玻璃瓶盛放，随着商路贩运到诸国，利润颇丰厚。

　　除了花露生意，这里还适合种植名贵的香料，没药树。

　　没药是一种矮小的灌木，灰扑扑的，瞧着十分不起眼。但它深棕色的树脂带有异香，既可以入药，又能调制合香。

　　斜律国经过一番动乱，许多本地香料商人都逃跑了。陆羽蒙为了让他们回来，像以前一样设立斜律商会，降低商税，还派兵护送他们行商。

　　休养生息一年有余，斜律国恢复元气。草原上传来捷报，大食人被打退了，外面不久便可恢复安宁。

　　听说陆羽蒙跟公主借兵打下一国，崔羡震撼不已，连连来了几封书信挂问。倒是陆羽蒙一直牵念的韩烨没有动静，让他焦急得很。

　　思来想去，陆羽蒙打算趁着公主生辰返回天山脚下，探知韩烨的情形。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莫非真死心了？

　　陆羽蒙心里猫抓一样，给公主递上拜帖，还没等到回讯便带着人马上路。

　　在斜律国的时日，他从军中提拔了几位帮手，留下帮他管理斜律事务。

　　九月，秋高气爽，大军朝着天山进发。

　　月理朵颇有威望，来祝寿的各国使臣在穹帐前排成长队。陆羽蒙打下斜律，名声传到各国，众人看他的眼色敬畏又怀疑。

　　顶着异样的眼光，陆羽蒙面不改色地站定。替公主接引来客的侍女很快认出了他，脸上流露出恭敬的神情，特意请他先去面见公主。

　　月理朵一见陆羽蒙便露出笑颜，招招手道：“快，让我看看你！”

　　陆羽蒙毫不迟疑地走上前去。公主坐着，他便屈膝蹲身，微微垂下头。月理朵双手捧起他的脸颊，温暖的指掌不住抚摸，眼睛里盛着一汪闪亮的湖泊。

　　印象中，去年他带兵离去的时候还不像今日这般成熟，不过一年而已，陆羽蒙眉眼深邃了许多，褪去了少年的柔态和青涩。

　　月理朵一阵心疼。他在外面一定受苦了！

　　她深知外面形势复杂，小国们不好对付。

　　与公主问过安，陆羽蒙迫不及待问起韩烨的事情。

　　“公主，将军他回来了吗？”

　　月理朵扶起他，陷入了沉默。

　　“回倒是回来过。可惜，又被他的父亲叫走了。”

　　经过崔羡一说，陆羽蒙对凉王没有好印象，立时担心起来，道：“凉王找他去做什么？”

　　公主冷哼一声：“才打了胜仗，当然是质问他，为何要听我的话帮助李家驱赶外敌。”

　　陆羽蒙焦急追问：“那他还能回来吗？我、我有件礼物要送给他。”

　　公主莞尔一笑，让他放心等着。她已经给凉王去过书信，借着过生辰把韩烨要回来。

　　陆羽蒙等得望眼欲穿，夜半月上中天，一队军马才慢吞吞地向着大营赶来。打头的骑兵擎着一串火把，约莫四五十人，在暗河似的夜里漂浮，像一盏盏火红的河灯。

　　韩烨回来了，酩酊大醉，不知在哪灌的。几个军士扶他下马，架着手臂往帐内扛。一群人手忙脚乱，刚走到帘子后就传来东西破碎的声音。

　　“都滚，别来烦我！”

　　陆羽蒙怔怔地等在冷风里，想进去看看，被公主的侍女拦住。月理朵呵斥韩烨身边的亲兵：“行军在外醉成一摊烂泥，谁教他如此糊涂的！”

　　几个亲兵跪了一地，垂着脑袋不敢说话。月理朵叫人拿出鞭子，各抽了几下，有人熬不住，委屈地招了。

　　“公主明察，这一年来将军一直如此，不上战场便一个人喝酒。我们也都劝过，可是他不听。”

　　阴冷的风拂过面庞，已有了十二月的寒意。这一刹那，辽阔的黑暗朝着陆羽蒙倾轧，喘不过气。

　　月理朵怒道：“越来越没规矩！去把他揪出来！”

　　陆羽蒙忙喊：“公主！请让我进去吧！”

　　月理朵皱眉，两颊因愤怒通红：“他现在神志不清，若是发疯，必然殃及你。”

　　“不会的，”陆羽蒙笃定道，嗓音柔软，“将军他性子温柔……只是遇见的烦心事太多，他心里难过。”

　　月理朵一时动容，觑着紧闭的军帐，心软下来。

　　“你要进去的话，带上两个人。”

　　陆羽蒙摇头：“多谢公主好意，我一个就够了。”

　　他掀开帘子，轻手轻脚入帐。韩烨衣甲未褪，仰倒在褥子间，望着灰蒙蒙的帐顶。

　　帐内只点了一盏昏黄的灯，照不明他的脸孔，眉眼都浸泡在轻薄的夜色中。

　　“你来干什么？”韩烨哑声问，带着些沙哑的笑音，“你来看我笑话的？”

　　陆羽蒙到他跟前，半跪在低矮的炕头边，握着韩烨软塌塌的手臂。血管突突跳动，惊人的发热，火星子般燎着陆羽蒙的掌心。

　　“你出去吧，”韩烨甩开他的手，搭在自己额头上，更看不清他的脸，“我不想见你。”

　　准确地说，他不想让陆羽蒙看见他这副落魄的、丧家之犬的模样。

　　塞外这么广大，他却像行尸走肉，不知将来前往何处。

　　陆羽蒙强硬地拉起他的手，贴在唇边亲吻一下。

　　“我等了你好久，你让我走便走，那我岂非白等了？”

　　韩烨哂笑，指头却在他唇瓣下巴勾了勾，又是逗弄小猫一样的手段。

　　陆羽蒙道：“我知道你很难受。凉王的事情，不去管他了，好不好？”

　　凉王对韩烨步步紧逼，哪像对待亲生儿子，陆羽蒙早就看不过眼。

　　提起父亲，韩烨默然良久，坐起身看着他。面庞犹如一潭死水，凉薄冷寂。

　　越长大越看得分明，凉王根本没把他当儿子，没把他当个活生生的人，而是当做侍从，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只要韩烨有半点忤逆，凉王便祭出忠孝节义的大旗，逼他顺从。

　　昔日父亲教他的忠孝之道，毒药一样流淌在血液里头。连带着昔年憧憬不已的故国旧朝，也变得面目可憎。

　　凉王哪想的是复国，他不过是个伪君子。

　　韩烨长叹一声，自嘲地低笑。

　　“羽儿，你回去吧，像我如今自身难保，根本不知何去何从。”韩烨道，“往前数几年，我可以许你一个未来，可现在，往后余生，恐怕只会在战乱里了结。”

　　今后怎样，不得而知。韩烨不想做一柄任人摆布的刀，更不愿把陆羽蒙拉到和自己同样的窘境里。

　　“我不想拖累你，让你跟着我到处流浪。”

　　陆羽蒙握紧了他的手：“我记得，你当初说过，要打下一座城池给我。”

　　韩烨怔了怔，露出愧歉的笑：“你现在还想要么？”

　　“我不要了。”

　　韩烨笑容凝住。陆羽蒙心中一横，起身跨坐在他腿上。

　　“我已经拿到了。”

　　韩烨瞪大眼，迟疑道：“什么？”

　　“一座城。”陆羽蒙道，“在你还没有回来的时候，我跟公主借兵，拿下了斜律国。”

　　韩烨不敢相信，皱着眉，灯火在眼前飞旋，还以为是幻觉，微微偏头打量他。

　　陆羽蒙牵着他的指头，在侧脸上反复摩挲。

　　是真的。韩烨松了口气。但随即越发不解。

　　好端端的，陆羽蒙此举何意？

　　“现在这座城已经有了，还差一个人，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韩烨晃了晃脑袋，昏蒙的灯火下，陆羽蒙的面庞一片模糊，倒像是醉得深了，做了一场梦。

　　陆羽蒙低下头，难为情道：“你觉得往后没地方可去，不如像当初一样，回我身边来好了。我们两个在一块，有什么做不到的？”

　　回到我身边来，像当初一样。

　　这两句话，无疑是一开始分别那三两年里，韩烨最想听到的。

　　原本他以为，这世上失去的东西就尘归尘土归土，再也没有找回的可能。

　　如今他找回来了。最爱的人近在咫尺，眼神坚定，破除了他心里的迷惘。

　　没关系，他们重新开始。不管是爱，还是人生在世，所谓的丰功伟业。

　　韩烨隐隐觉得，只要有陆羽蒙在，什么功业疆土，没有多么重要。

　　在伊暮村那段时日，田宅几顷，足够他享尽快乐。

　　韩烨再也忍不住，倾身抱住他。力气太大，陆羽蒙被他圈着腰肢举起来，身子摇摇晃晃，连忙撑在韩烨两肩上。

　　“你不是醉了吗！”

　　“是醉了。所以才试一试，你是真是假。”

　　他眼眸里的光芒渐渐炽热，陆羽蒙慌忙避开，闷声道：“那你答应不答应？我都这样求你了。”

　　韩烨抱着他，除去靴袜，两手钻进衣裳下摆，像扭摆的蛇，不断抚摸。

　　还是那么柔软动人。

　　他们分隔了很久，陆羽蒙的身体却立马认出韩烨，一触碰情难自抑地颤抖着，表露着久别的欢喜。

　　深帐中的夜色罩在彼此相拥的身上，像浓厚的酒汁，光是淋着，陆羽蒙便醺醺然。挂念着公主她们还在外面，他不敢太尽兴，在一股股热浪里小心地压制着喘息，轻轻拨开韩烨的手臂。

　　“去哪里？”韩烨警惕地抓住他。

　　陆羽蒙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目光顺着凌乱的枕席，落到床前东倒西歪的靴子上。

　　“等着，打些热水来，给你擦一擦。”

　　韩烨双眸泛着水光，酒气蔓延到脸颊脖子上，一片红云。

　　“你嫌弃我。”他开始借着酒劲埋怨。

　　陆羽蒙笑了笑，低声道：“等我回来……随你处置。”

　　韩烨这才撒手。

　　陆羽蒙走出帐子，与忧心如焚的公主交代了两句，一切无碍。月理朵不放心，掀开帘子偷瞧了几眼，见韩烨果真老老实实端坐着出神，才松了口气。

　　她拉着陆羽蒙感慨：“也只有你制得住他。”

　　公主离开。陆羽蒙回到帐中，韩烨一改往日冷淡，手脚并用缠着他。灯烛烧到只剩一半，陆羽蒙才满头大汗地挣开，一同入睡。

　　灯火熄了。

　　躺上褥子的那一刻，陆羽蒙盯着眼前的黑暗，像是在做梦。

　　老天垂怜，兜兜转转，他们还是回到了一开始的时候。

　　沉思之际，盖着的被子蠕动两下。滚烫的躯体压在陆羽蒙身上，紧跟着落下的是热烈的吻。

　　夜色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