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你认错人了［种田］》长灯明

58、第 58 章

　　突然分开，两个人都清醒了许多。

　　帐内的灯扑朔两下，火光昏黄。韩烨一动不动，眼神凝在虚空一处，良久，面无表情地转身出去。

　　他走时掀动了帘子，冷风飕飕地涌进来，浇了陆羽蒙一身。

　　陆羽蒙扯过热炕上的毯子，紧紧裹在肩头，不留一丝缝隙，可还是觉得冷，冷到骨子里。

　　天没亮，有婢女到帐篷外送餐食，端洗脸水。

　　不过一天的时间，草原上已经进入凛冬。昨日还深绿的草丛，今天就变得干瘪枯黄，顶着一蓬蓬雪沫子。

　　吃过早食，陆羽蒙出门见崔羡，正撞上一队人驾着高头大马出营，不晓得干嘛去，领头的是韩烨。

　　望见韩烨冷峻的脸，他没来由觉着被针扎了一下，慌忙躲到营砦边高高竖起的火把后方，却忍不住目送马队远去。

　　崔羡才起，头疼得直叫唤，看见陆羽蒙倒是露出点嬉皮笑脸的神色。

　　“你跟姓韩的见面了？”

　　陆羽蒙闷闷地应了声，不想再在这待下去。

　　“别急啊，”崔羡一面吃茶一面擦脸，红光满面，“昨日与公主商议好了，韩烨跟我一块出兵。”

　　“我留在这没什么用。”

　　“怎么没用。你用处大着，有你在，姓韩的才会老老实实帮着我朝打仗。”

　　陆羽蒙迷惘地眨了眨眼。可韩烨不是听公主的话吗，跟他有什么关系？

　　崔羡道：“你还不知道姓韩的的事情吧？”

　　陆羽蒙蜷紧了手指，却故作漫不经心：“他怎么了？”

　　崔羡一一道来。简而言之，韩烨跟他老爹凉王撕破脸了。

　　陆羽蒙睁大眼。所以韩烨才和月理朵在一块？

　　“我早就看出来了，老凉王哪里是忠君爱国，他分明就是自己舍不得功名利禄，才带着一干旧部到西域称王的嘛！可他是怎么教两个儿子的？他让韩烨和韩霖忠心于前朝，无非就是顾着自己那点老脸，借萧燕的名头掩盖狼子野心罢了。这两个家伙却当真了，如今闹了个父子离心。”

　　陆羽蒙惊诧不已：“离心？”

　　“是啊，”崔羡瞟他一眼，笑了笑，“凉王想在塞外称帝，你不知道？韩霖年长，倒还给他老子几分脸面，没走。韩烨就不一样了，他跟凉王本来就有点过不去，背后又有月理朵撑腰，直接带着部下出走。凉王如失左右臂，称帝未成，先闹得元气大伤。”

　　崔羡说得欢快，好似天降的大好事，滔滔不绝地分析为何留着陆羽蒙韩烨才会听话。韩烨可是个连老爹都说叛就叛的人物，反复不定，但他还心心念念着陆羽蒙……

　　陆羽蒙越听却越心寒，多年信奉的信念原来不过是父亲编织的谎言，韩烨该怎么想？

　　韩烨一直想找到前朝太子，一直想复国，凉王却把他的坚持都变成了笑话。

　　陆羽蒙知道，在韩烨心里一直有一处故国，他为了搭建这水月镜花般的国土，在西域做了二十几年流浪军。到头来，依旧逃不开漂泊不定的宿命。

　　他不过是想求一份归属。为它征战戎马，拓土封疆。

　　可事实呢？前几年为萧燕和凉王出征，如今却掉过头帮着以往视为仇敌的大周打仗。

　　他受了如此愚弄，却无法向始作俑者报复回去。凉王是他父亲。

　　陆羽蒙乍起一身冷汗，回忆起昨夜韩烨离开时空荡荡的眼神。

　　他来找他，还会吃醋，应当是心里还有他吧？

　　虽说示爱的方法粗糙了些。

　　可是，他推开他了。

　　想到这里，陆羽蒙一个激灵，涌起些后怕。韩烨会不会像离开凉王一样对他失望，从此一去不复返？

　　扪心自问，陆羽蒙割舍不下韩烨。只是……他心里太乱了，很难为情，理不清千头万绪，下意识便选择逃开。

　　“营田，”他看向崔羡，眼中焦急，“今早看韩将军带人出去了，你可知道他们去哪里了？”

　　崔羡：“去山脚下打猎了。”

　　“借营田一匹马。”

　　崔羡笑弯了眼，埋头喝热粥：“哎。”

　　陆羽蒙出帐子牵马，临到出门时撞上一身骑装的月理朵公主，顿时满脸通红，困窘不已。

　　她应当不晓得韩烨跟他的事情吧。

　　公主英姿飒爽，面朝灰扑扑的云山，道：“使者也是要去打猎的？”

　　陆羽蒙只好应答：“是。”

　　月理朵的目光在他身上飞扫，陆羽蒙才意识到谎言拙劣无比，他没带弓箭，打什么猎？

　　猎她儿子差不多。

　　好在公主并未多问，而是跟身边骑马带刀的侍女吩咐了一阵，让她给陆羽蒙取来长弓和箭袋。

　　陆羽带着弓箭，惴惴不安跟在她的队伍里面，等到了山脚下，望见一列列追逐猎物的异族兵，公主突然说了一句：“请你多陪一陪他。”

　　月理朵说得极其恳切，几乎吓了陆羽蒙一跳。她威严的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像是牵挂、忧虑，又像是懊恼。

　　“我不是一个好母亲。从我的孩子一生下来，我就没有给过他足够的爱。在很久以前，我的心里只有愤恨，恨我的父亲为了利益，强逼我嫁给一个不爱的男人。

　　“等我意识到，我因为自己的不幸苛待忽视了自己的孩子时，一切都晚了，他离我越来越远。”

　　陆羽蒙难以置信地皱眉，心狠狠揪紧了，轻声道：“公主殿下……”

　　月理朵拂开额前一缕碎发，明锐的目光直穿灰云。

　　“你知道吗？他一直当我是公主，而非母亲。”月理朵看着陆羽蒙，眼眸突然变得温柔，像是透过他看着心爱的孩子，“我知道他和你的事情。别害怕，他没因为我和他的父亲变成一个冷血无情的人，而是尚存着爱一个人的心思，我很高兴。”

　　陆羽蒙羞红了脸，难以自处。

　　“你去见他的话，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请求？”

　　“公主请讲。”

　　“就算他惹你不快，请看在一位母亲的份上，多给他一点点宽和，”月理朵露出企盼的眼神，摇了摇头，“当然，包容一个人并不容易。他如果做得太过分，我会替你好好管教他的。反正我这个母亲在他眼里，早就跟一匹凶狠的母狼没有区别。”

　　马队缓缓行进，他们的话说完，刚好抵达韩烨手下放弓的林场。韩烨的眼神直直朝向他们，看见陆羽蒙和月理朵连说带笑，微不可见地蹙眉。

　　公主勒住马，不打算再前进。陆羽蒙犹豫再三，慢吞吞走到韩烨身边。

　　“将军。”他试探着低声喊了句。

　　韩烨没有出声，仍琢磨母亲和陆羽蒙在谈什么。他们两个八竿子打不着，能说什么那般欢快？

　　陆羽蒙跟月理朵都有说的，看见他却只会躲避。

　　经过昨晚那一回，韩烨当真有些死心。

　　他回去之后睡不着，骑着马冲到黑乎乎的草原上，找了一湾小溪吹冷风，望着天上晦暗的月亮，难以触及的月亮，想到几年前的夜晚两个人在沙漠里诀别。陆羽蒙在他怀里，脱去了衣衫，洁白银亮，抱着他就像抱了一怀滚烫的月亮。

　　韩烨心想，或许他们之间的故事早就在那个夜晚彻底结束。陆羽蒙再次出现，不过是一团幻梦，回光返照。

　　应该放手了。

　　陆羽蒙瞧他板着脸不说话，心中不安，又唤了句：“将军。”

　　韩烨回过神。这又算什么？打一巴掌给点甜头。

　　陆羽蒙道：“将军，听闻这片山林里有白鹿，将军猎到过吗？”

　　一队骑兵打起悠长的呼哨，驱赶着冬日林间蛰伏的野物。韩烨策马上前，撂下一句：“跟过来。”

　　陆羽蒙松了口气，赶忙一夹马肚追上去。还肯理人，算是有希望。

　　两骑一前一后，渐渐走到丛林深处，驱赶猎物的哨子也模糊渺远起来。高山脚下的树林历经千千万万年的生长，伞盖比屋顶还要厚重，几乎挡住了侵入的天光。

　　林间一片幽暗，韩烨下马走路，陆羽蒙也跟着步行。等越走越深，他才意识到不对劲，小心唤道：“韩将军。”

　　韩烨回过身，冷冷地逼视他。

　　陆羽蒙吞咽一口唾沫，道：“将军为何这样看我？”

　　韩烨道：“是她让你来的？”

　　陆羽蒙迟疑了一会儿，才知他是在问公主，道：“是我自己要来找你的。”

　　韩烨自嘲一笑：“你，找我？你不是巴不得离我远远的？”

　　陆羽蒙百口莫辩：“我……”

　　他表现得确是心口不一，不怪韩烨误会。

　　“你不去陪姓崔的？”

　　“我跟崔营田之间并无私情。”

　　“喔？”韩烨眉间一松，语气上扬。

　　陆羽蒙深吸一口气。林间泛着松木香的冷气灌入口鼻。

　　“是。我这次到天山来，只是为了一件事。”

　　韩烨垂下眼睛。

　　“想见你。”

　　此言一出，韩烨拿弓的手几乎松脱，浑身血脉都激动地涌流。

　　但他随即克制住自己，莫要再上陆羽蒙的当，这是个翻脸无情的狠角色，尽管他外表那么无辜那么脆弱，但他要是狠起心来，可比世界上最无情的女人还要可恶！

　　陆羽蒙上前一步，小心翼翼伸出手指头，犹豫了半天，勾住韩烨的手指。

　　韩烨身体僵了一下，却没甩开，陆羽蒙沉下心神，想到即将要脱口的话，耳根烫起来。

　　“这几年来，我很想你。”

　　韩烨看向林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当初？当初是怎样的，陆羽蒙着实有些记不清楚。两人分别的这些时日，他没有心思去计较当初是谁对谁错，一颗心都被思念占满。

　　仔细回想，是他以为韩烨不爱他，以为韩烨喜欢的是那个素未谋面的前朝太子。

　　以为韩烨把他的忠心和情爱拧成一股绳子，分不清，全不给了前朝太子。

　　韩烨不爱他么？

　　陆羽蒙看向韩烨手腕上的红豆木串子，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倾身抱住他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