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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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淋了雨手脚冰凉,他没忙着进屋,先绕着庄园走一圈,不见影子,心头的凉意比身上的更重。
藕池里的荷叶东摇西晃,雨珠凶猛地溅落。池塘里泛起茫茫烟波,昏暗冷寂。
陆羽蒙躲到檐下,盯着紧扣的房门,手里的雨伞掉在地上。没心思捡,上前半步,雨声骤然远了些,湿淋淋的水痕淌了一地。
他抬起手,迟疑着又放下,喉结动了动,蒙着水珠的眼睫颤个不停。
方才没找见韩烨的白马,人可能真走了。
陆羽蒙握住门把手,咬牙一推。
吱嘎一声,狂风涌进屋舍,吹得窗户哐当响。屋里的摆设都在风里颤抖着,左右环顾,当真是空空如也。
陆羽蒙失魂落魄地立在门槛边。
突然,后背被人拍了一下。他猛然回神,差点惊叫起来:“你去哪了!”
韩烨扯开蒙脸布,脱下湿透的蓑衣,把两把弯刀挂在墙壁上,微微喘着气。
“有水吗?”
陆羽蒙手忙脚乱地给他倒茶,余光瞟向窗外,白马凭空出现在院子里,蹄上沾着湿润的泥痕。
韩烨仰头饮尽茶水,挥袖擦唇,掀起眼帘深沉地望他,平静得好像出门遛了个弯。
“崔羡带部下去监看烽火台,我绕近路到他们跟前,把那厮揍了一顿。”
陆羽蒙瞪大了眼:“你——”
话还卡在嗓眼里,韩烨便抬手解他衣裳。陆羽蒙震惊中连连后退,腰窝撞到桌台,疼得眉头一蹙,抱着膝盖蹲下去。
“你跑什么,”韩烨无奈,摸了摸他脑袋,把人扶起来,“看你衣裳湿了,一并给我,拿去洗了。”
想了想,补充道:“洗你的就成,我这身,还有那蓑衣,待会都得扔火盆烧了。”
陆羽蒙捂着腰,愁眉道:“你去揍人家做什么?可吓坏我了,还以为人不见了。”
韩烨俯首在他唇上香一个,轻柔地替陆羽蒙揉腰,笑道:“放心,要走肯定带上你。”
他手掌的劲道刚刚好,发疼的地方很快就温热酥麻。陆羽蒙全身的骨头都变软了,靠在韩烨肩上惬意地眯着眼睛,昏昏欲睡。
春夏的雨来去匆匆,等他打完盹,庄园里又热闹起来。推门出去,金黄的阳光普照四野,缀着雨水的花草树木显得格外鲜亮。
陆羽蒙张了张口,冰凉清新的空气沁入肺腑,神清气爽。
归来的军士们猎了头鹿,院里烧着篝火,烤肉的香气随风飘荡。当军的粗直爽朗,连连招呼陆羽蒙,七手八脚地喂肉献酒。
单纯放在火上炙烤的野味血气十足。鹿肉大补,陆羽蒙小嚼一口,肉香、焦香与烟熏气顺着舌头滑进食道,混着股淡淡的腥膻味。他眉头蹙起,捂着喉咙咳嗽两声,不一会儿便觉气血翻涌。
还是太粗犷了,只怕再多几口,他就要流鼻血了。
“我给你们烧。”他捋起袖子。
众人都拍手称快:“好好好,让嫂子来。”
陆羽蒙胸中脸上的血涌得更厉害。
庄园里另搭了间灶房,他取了些姜椒葱蒜,油盐酱醋,用小刀把鹿肉割成小块,除去筋膜和白脂,调制酱汁腌透,最后放在火上煎,肉熟汁出,滋滋作响。
尝一小口,香浓弹软,鲜咸得宜,汁水淋漓。
这一顿烧鹿宴香倒了一群人。韩烨从池塘边回来,忍不住也尝了口,道:“你真不打算开个食肆?”
隔三差五有人跟陆羽蒙说这话,渐渐的他也有点上心。可开食肆儿戏不得,开在哪儿,卖什么菜,都得谋划周全。
今年寺院翻修,浴佛节法会推迟了半月。一晃到了约好洗桃花水的日子,正赶上庙会人山人海,人潮捧着香花灯烛供养佛像。
半晌才挤到溪边。
万树春桃连天遍野,风中飘荡着甜腻的香气。游人三两结伴,笑语不断,却多是携家带口的夫妻,他俩样貌堂堂,挤在中央着实突兀。
韩烨瞅出陆羽蒙不好意思,却故意撩拨似的,抬手拨弄他被风吹乱的发丝。
陆羽蒙脸上一热,也跟着溪涧上的野花一样点头。
“去个没人的地方?”
明知跟他去没人的地方会有什么结果,陆羽蒙还是乖乖点了头。
沿着溪水往上游走,人烟越渐稀少,树林也更加幽密。河水拐了几道弯,比先前深了许多,湍急了许多,没到了膝弯。
脚底卵石滑溜,陆羽蒙便攀住韩烨的手,细白的腿弯边不时有桃瓣随波逐流。
密林里叶片沙沙。
“就在这吧。”
一到了两人相处的时候,韩烨看他的眼神就变了。幽亮深邃,难以捉摸。
而他自己,心思亦不算干净。在这清亮暮春里犹如水下的暗流。
洗澡第一件事是除衣。
陆羽蒙指头摁上领边,顶着树缝漏下来的天光,貌若君子地解开衣领。
凉风贯体,微微打了个哆嗦,还是觉着羞怯,便缓缓沉入水中。
桃花水半浸衣裳,隐约勾勒出腰臂的轮廓,透出水玉般的肤色。日光下领口半敞,半湿发丝蜿蜒而下,他自己埋头瞧了眼,亦不知眼睛该往哪放。
指头勾住仅剩的薄衣,正想动作时,韩烨从背后抓住他的手腕,凑近耳根低哑道:“够了。”
迷蒙的吻小雨似的落在陆羽蒙后颈上,温柔缠绵。他受了蛊惑,情不自禁挣动手腕,反握住韩烨掌心,十指紧扣,半身依凭在他的肩头。
如此一来,韩烨顺势勾起他的下巴,俯首亲吻唇瓣。彼此舍不得分离,一下接一下地磨蹭交触,将短暂的一刻变得绵长。
韩烨勾住陆羽蒙腰肢,眼底湿漉漉的。
“要不,我们拜堂吧?”
陆羽蒙怔住:“这,这也使得?”
“使得。”韩烨捧起他的脸,鼻尖相抵,耳鬓厮磨,“就我们两个,不让旁人知道,拜天地鬼神,山河为誓,天长地久……”
陆羽蒙的手心突突震颤,胸中雀跃不止。愣神的空隙,又被摁住后脑,强硬地啄吻,良久才分开。
淅沥的水声激得陆羽蒙神思恍惚,朦胧中听见韩烨接口:“人生在世都讲成家立业,跟了别人,不如跟我。我这一辈子,一心一意对你好。等杀回长安……”
陆羽蒙睁开眼睛,哼吟道:“长安?”
韩烨抱紧他,鼻息愈发粗重:“对,不论你我,总要还归旧都……”
等、等等,旧都?
亲吻被躲开,韩烨歪头不解:“殿下?”
陆羽蒙张了张口,犹似五雷轰顶。
叫他什么?殿下?
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他知道他的身份,居然没杀他?
陆羽蒙从头凉到脚,脸色煞白,目光飘摇。
韩烨抱着他上岸,在桃花树下找了块绿茵席地而坐,擦干了身子。
“原来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韩烨笑了笑,看向远山上的雾霭:“非要从头说起的话,我和家中大兄寻找殿下和娘娘多年了。”
陆羽蒙眯起眼:“找我?”
似乎有哪里不对,看韩烨如何分说。
“是啊。”韩烨道,“长安陷落后,我韩家奉命前往安西接驾,还未得见天颜,圣驾便被李氏拦截。到最后,斥候传信,只有贤妃娘娘带着小殿下你逃了出来。”
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搅得陆羽蒙脑中一片浆糊,但能百分百肯定,韩烨认错人了,把他当成了前朝的小殿下。
这,韩烨到底为什么会觉得他是前朝殿下啊!
那全部都解释得通了。为何他孤身闯营救陆裹儿,韩烨放他一马。为何后来跟着他回伊暮村,护着他去天山采药。
为何从马匪手里救走他,为何随他回来,种田开渠修庄园……
韩烨望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皱眉道:“你怎么了?”
“没事,”陆羽蒙埋下头,六神无主,“就是吹了阵风,身子不太爽。”
韩烨看向天边云色,灰蒙蒙的,像是酝酿着雨,便给他披上衣裳,牵着手慢慢回去。
“殿下不必烦恼。我韩家对大燕忠心一片,多年未改,心甘情愿受萧燕皇室驱驰。你的事,我绝不会向旁人透露半个字。”
认识陆羽蒙这么久,他从未告知任何人殿下的下落,就是怕惹来麻烦,搅得陆羽蒙不得安宁。
李氏伪朝心狠手辣,而他父亲凉王……韩烨再了解不过,凉王确实忠心耿耿,但过于刚愎擅权,殿下落到他手里,十有八九要沦为傀儡。
回家不久,天公果然不作美,下起了瓢泼大雨。陆羽蒙魂不守舍,寰娘叫了好几声,才慢吞吞地回过头。
“你来瞧瞧,”她满脸喜色,怀里抱着一斗雪白的糯米,“正巧端午快到,预备着做粽糕吧!”
粽糕,其实就是中原的粽子。西域不长菰叶和箬叶,粽子都是放进团状的碗里蒸成糕吃,所以叫粽糕。
陆羽蒙觉着新鲜,洗了把糯米先蒸了几个,在屋檐下和家人分着吃,一边听着雨声。
只有糯米的粽糕滋味浅淡,吃着总是不够劲,陆羽蒙道:“往里面加点糖,裹几颗枣,要不就加鲜肉,裹咸蛋黄。”
他娘好似听见天大的奇谈,飞快摇脑袋:“哪有你这么吃的!吃粽糕就是吃个清淡。”
“再怎么样也得煮点水糖蘸蘸吧。”陆羽蒙无奈。
他想加馅料,还想在模具上做花样,做成花瓣、锦鲤之类的。好吃,寓意还好,哪有人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