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你认错人了［种田］》长灯明

30、第 30 章

　　寰娘细细回忆，赵婶子确实无意中透露过要往哪去。

　　她有个孩子在敦煌成了家，再过几月孙儿满月酒，她得赶去吃席。

　　寰娘不太敢信，昔日闺中密友居然成了骗子，看窦娘子声泪俱下，一颗心左右不好受。

　　照窦娘子说的，赵婶子是昨天不见人影的，这会儿往敦煌的方向追，铁定能把人拦下来。

　　“那，那我叫你哥哥追她去！”窦娘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舅母等等，”陆羽蒙大概理清骗子的把戏，拉住窦娘子，“就算找到她了，你要怎么说？”

　　“怎么说？”窦娘子摸出荷包，两手发颤，“这里头都是铅块，人赃并获啊！”

　　“她要是不承认？”

　　“这还能抵赖！”

　　陆羽蒙唇角弯了弯，道：“你第二回给了她多少，她还了你多少？”

　　窦娘子愣住，却还是没大明白：“五十两，怎么了？”

　　陆羽蒙拿起她手心的铅块：“这里面多少两？”

　　其余两人心头咯噔一下。荷包里的铅比五十两还多，数目压根对不上，赵婶子可以理直气壮说这包铅不是她给的。

　　“哎唷，”窦娘子又淌出泪花，“这可怎么办啊！”

　　陆羽蒙犯了心软的毛病，道：“舅母，我给你出个主意吧，你照我说的做，才叫人赃并获呢。”

　　他的方法并不难，无非也是抓住骗子贪心的脾性。先让窦娘子装作不知情，追上赵婶子后，就说还想投些钱进去。

　　行骗的人自然盼望着多宰一笔，利诱之下赵婶子掉以轻心，必定还会故技重施。陆羽蒙看她行事熟练，筹谋完备，应当不是头一回干坏事，身上铁定还有铅块。

　　她身上那些便是“赃”，旁人无凭无据不好搜身，得让她自己拿出来。

　　窦娘子一听还得拿出银子哄骗子，有些迟疑。一想到能否追回积蓄就看这一回，便咬了咬牙，照陆羽蒙的主意做。

　　几天之后，村头闹得鸡飞狗跳。舅母一家真把人抓回来了。

　　赵婶子人赃并获，抵赖不得，很快便被送去见了官。舅舅陆全寿差点没了棺材本，对自家糊涂媳妇恨得牙痒痒，直言要把人赶出去，休了她！

　　窦娘子捂着眼睛嗡嗡地哭，百般哀求，丈夫仍是咽不下这口气。

　　“你还有脸哭，这回要不是外甥给你出主意，上哪找那个老妖婆要银子去！咱们全家就等着喝西北风吧！”

　　陆全寿骂了一通，自己也幡然醒悟，觉得往年待妹妹一家太苛刻。对陆羽蒙更是歉疚感激。

　　好歹他和寰娘是亲兄妹，念着血缘之谊，提了点酒肉上门道谢。

　　面对舅舅的示好，陆羽蒙始终不咸不淡。

　　帮舅母一把是情分，并不代表他有多舍不得这段亲缘，往年寄人篱下遭的罪，受的恶气，永远都忘不掉。

　　他唯一盼着两家以后相安无事，舅母和表兄安分守己，别再来扰他们清净。

　　陆全寿才走不久，窦娘子紧跟着来了。陆羽蒙方才还盼着清净，但这两口子好似刻意跟他作对，非要一个接一个上门。

　　窦娘子摸出个巴掌大的红布包，垂着脑袋瓮声瓮气。

　　“陆二郎，我也不想欠你。我这回是丢了脸，但不至于脸面全无。我还剩点嫁妆钱，你要多少，尽管开口，我必定偿还了你的。”

　　听了这番有骨气的话，陆羽蒙却是想笑，道：“舅母，我一直想问，我们两家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论何时你都把我当仇敌似的？”

　　窦娘子一时说不出话，眼神飘忽：“你就开口吧！我不欠你的！”

　　“那我也要说，我不欠你的。”陆羽蒙看着她，似乎要把人看穿了，“舅母无非就是做惯了管账主母，觉得我和我娘当年寄人篱下，活该比你低一等。如今我们分了家，各过各的日子，你却还没缓过神来，仍觉得我们处处不如你，巴不得我们过得差。就算我这回帮你出了主意，你也没丁点反省之心，只觉着被你看不起的外甥帮了一把，简直是莫大的耻辱，非要拿你这些嫁妆来长一口气，是不是？”

　　“凭什么？”看着窦娘子发白的脸色，他从容地笑了笑，“你以为你那点嫁妆钱，我放在眼里？我不欠你的，凭什么要事事遂你的意？”

　　窦娘子从头到脚都僵住了，骨子里泛起寒意。

　　陆羽蒙这番话可是把她看得透透的，说出了她自己都没能察觉出的动机。

　　她这才明白，她根本没有瞧不起寰娘一家的资格。巴不得他们过得不好，不过是自欺欺人。

　　陆羽蒙不仅不稀罕她拿出的钱财，更没把她放在眼里过。她自以为高高在上，对人家指手画脚，原来在人家眼里，就跟跳梁小丑似的。

　　在这世上，最让人难堪的是就是被曾经不如自己的人压低一头。更何况她这不止“低一头”，陆羽蒙压根就不在乎他们。

　　他如今住了大宅子，修了渠，还新建了庄园，日子过得风生水起，他们耗了大半辈子都比不过。

　　陆羽蒙没再计较当年两家人的矛盾，他大方宽容得很，正是这份豁达大度，像刺一样扎在窦娘子心里。

　　他不需要反驳争辩，家里一日好过一日，已是对当年遭遇的苛待最有力的回击。

　　手心里包着红布的银子突然变沉，快要握不住，还烫着她的手。窦娘子缓了缓才站稳脚跟，心虚地左瞧瞧右看看，仿佛怕有人看见她的窘态。

　　陆羽蒙笑了笑：“家中人多，不留客，舅母请便。”

　　他抽身回了书房，拿一根芦管笔画雨师像。神龛里供的雨师像几十年了，破旧不堪，今年酬神干脆就换幅新的。

　　二娘带着陆腾投奔之前，家里没个读书的。现在弟弟上京考试去了，还不知道结果如何，只留了一根毫笔在家中，给妹妹芸娘使去了。他没办法，只好上外边折了根芦苇，一端削尖，从中央剪成两半，蘸墨水写画。

　　粗黄的纸张上慢慢勾出龙首人身，双翅兽趾的雨神，还挺顺眼。

　　他两手拈起纸，鼓着腮帮吹了吹，天边一阵惊雷，倾盆大雨哗哗直下。

　　近一个月里少有雨水，庄园那边只搭设了简单的帐篷，晚间晌午干活的军士便歇在里头。

　　陆羽蒙贴好神像，放心不下，取了把伞走进雨幕中。

　　暴雨飘摇，满地黄土成了泥浆，滑溜难走。村路昏暗迷蒙，时不时被电光照亮，延伸到湿亮的草木丛里，像永远走不到尽头。

　　一列马队飞快掠过，陆羽蒙连忙让道，等离得近些，才发现这帮人身上穿着黑铠甲，在雨里闪着光。

　　“陆羽蒙？”为首的头戴斗笠，勒紧马缰。身后几个骑兵立刻静止在道上。

　　陆羽蒙没听出他是谁，胡乱应了声：“是。”

　　那人的目光在他身上停了一瞬，道：“你去哪，我捎你一程。”

　　这般自来熟，陆羽蒙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影。当初在官衙给他开了后门的支度营田使，崔羡。

　　要是平常，陆羽蒙必定对古道热肠的崔羡千恩万谢，可他家里还有韩烨这尊大佛，哪敢让崔羡捎带。

　　“不远，就在前面呢，”陆羽蒙眼睛转了转，“崔营田这是有公务在身吧，草民可不敢耽搁了。”

　　“没事，”崔羡的爽直丝毫不减，“不远就上马吧，反正顺路。”

　　陆羽蒙默然。可他刚刚分明是要去相反的方向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推拒下去便可疑了。他只好打着伞，颤巍巍往崔羡的马上爬。

　　崔羡握着陆羽蒙手臂，力气却是格外轻柔，说话也比前两回细腻了许多，没头没脑地来了句：“你成家了吗？”

　　“没呢。”陆羽蒙好像根上紧的弦。

　　好在崔羡没再问，勒令属下掉头。官府的马健步如飞，眨眼就来到庄园篱笆外。

　　陆羽蒙赶紧翻身下马，匆忙中淋了一身雨，走了几步才回过头，跟崔羡道了声谢。

　　“回来。”

　　他的脚步顿时凝住。

　　“崔营田，还有何事？”

　　崔羡握着马鞭，有点纨绔地笑了笑：“你是不是好龙阳。”

　　他这话里没有半点疑问的意味。陆羽蒙大惊失色，难道才过了一天而已，他的喜好都已经明晃晃摆在脸上了？

　　崔羡却以为是他被戳破，心中害怕了，温声安抚道：“别怕。士大夫不耻男风，都城里达官贵胄好这口的可多了去。”

　　“崔营田……”

　　“你相貌不赖，我挺喜欢的。”崔羡扬起手臂，打马回程，悠悠地撂下一句，“今儿就这么着吧，还有些事要处置，得闲再找你玩。”

　　陆羽蒙浑身泛起疙瘩，淌着泥水，逃一般进到庄园。

　　韩烨向来敏锐，老远便听见道路上的马蹄声，先让院里的手下跑了，独自留在庄园探查情况。

　　他藏身在密匝匝的篱笆里，远远望见陆羽蒙站在雨幕中，跟个骑在马上的军官说话。

　　雨声太大，初时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最后一句他却是听清了，也认出撬他墙角的那厮是谁，安西大都护崔炀的亲弟弟崔羡。

　　兄弟俩都与他在疆场上对过阵，都是手下败将。这崔羡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抢他的人？

　　他更是担心陆羽蒙，看陆羽蒙方才像只兔子一样逃窜，定是吓傻了。

　　设身处地想一想，陆羽蒙长久漂泊无依，冷不防被敌国将领缠住，不知有多胆战心惊。

　　陆羽蒙伸长脖子望院里张望，黑亮发丝沾了雨水，龙蛇般黏在白腻的脖颈上。

　　往常热闹的庄园里寂静无声，他瞎想一通，真怕刚才崔羡是借了密令过来清剿的，韩烨他们被一锅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