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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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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裹儿在枕下找到两块光润的玉佩,欢喜得浑身发抖。心头一个劲呐喊,发财了,他们也能住上大宅子了!
他连忙吹灭灯火逃走。堂里的窦娘子见灯灭了,知道儿子得手,便一脸阴狠地告辞。
宝物归他们了,以后叫陆羽蒙那小贱种吃不了兜着走!
陆羽蒙回到家里,难耐一身恶臭,便起锅烧水洗澡。等收拾一番,夜已深了,他实在累极,进屋倒头大睡,全然忘记玉佩的事。
翌日一早,窦娘子哭天抢地地坐到门前闹事,引得一大拨父老乡亲围观。
“陆羽蒙,没良心的小畜生,用妖法害我裹儿!小畜生,老天早晚打雷劈死你!”
众位村民议论纷纷:陆羽蒙又干缺德事了?这大宅子不是高员外家的么,几时成了他的?
陆羽蒙骤然拉开大门,双眸森冷地觑向她。
天不亮他便发现玉佩丢了,肯定是窦娘子和陆裹儿干的,她还有脸恶人先告状。
窦娘子抓住陆羽蒙裤脚撕扯:“小混蛋,你还我儿子……”
陆羽蒙狠厉一笑,一脚踹开她,惊得村民们连连后退。
“偷了东西,还敢到我家门口闹事?”
乡民们糊涂了,这回不是陆羽蒙惹事,是陆裹儿先偷了东西?
窦娘子扯着嗓子哀哭撒泼:“你那劳什子东西上有妖法,害我儿被当军的抓了呀!”
原来,他们拿到两块玉后兴奋得一宿没睡。天不亮陆裹儿就带着玉佩去龟兹城,问了好几个铺子,老板一见两块玉佩上的龙纹,都露出忌讳的神情不敢收。
一来二去,陆裹儿便恼了,以为这玉不值价,随手扔进水渠里,被潜入龟兹的外军细作捡到。
那细作正是出自塞外那支前朝世家军。他们首领号称北凉王,乃前朝高门望族韩家的家主。
韩家十世三公,世袭凉王,煊赫至极,对前朝皇室忠心耿耿,至今仍想着领兵复国。
细作捡到玉佩,认出其中一块碧玉上的皇室图腾,便飞马禀告给了韩家小将军韩烨。
韩烨大手一挥,给我抓!几百凶悍的轻骑迅如飚至,强闯龟兹掳走陆裹儿。
听着窦娘子断续的哭诉,众人大惊失色。韩烨可是出了名的塞外魔王,陆裹儿落到他手里肯定凶多吉少。
传闻,韩烨身负异族血统,生母为回鹘公主月理朵。长得赤发褐眼,魁奇神异,好似天魔临凡。
两年前黑衣大食国东侵,韩烨从其父命,领四千轻骑于天山脚下大败大食人,威震塞外,才不过十四岁。
陆羽蒙一阵心寒。这次,他那无赖表兄是真踢到铁板了。
窦娘子爬到他脚边,双手沾满灰土,裙子皱巴巴的,晕染着泪痕。
“都怪你这贱种,我要你偿命,我要你偿命!”
陆羽蒙飞快盘算着可能的生机,一时失了力气,任凭窦娘子拉扯。
韩烨一干前朝势力常年盘踞在天山附近,他是早晨来的,这会儿快马加鞭也回不了老巢。
日头还早,现在动身去追,兴许能赶上。
他心一横,打算回宅准备,被一道大力拽住肩膀。
悲愤的舅舅陆全寿用尽力气扯住他,恨道:“走!去见官!”
人群炸开了锅,义愤填膺。对!抓他见官!
陆羽蒙眉心一蹙,一振衣袖将他逼退几步。左侧寒风呼啸袭来,外公陆老爹挥舞着拐杖,直冲陆羽蒙纤瘦的脊背。
“够了!”陆羽蒙反握住木杖,猝然夺进掌心,眼底火苗烈烈,“你们想让他死,就尽管拦我!”
众人被他怒狮般的气势震慑住,神情一僵。陆羽蒙平日冷清疏离,一发火声势浩大,像有根无形的绳索吊住他们脖子。
陆羽蒙冷冷扫过他们,拎起拐杖转身进门。
在厨舍找到昨天使过的柴刀,用鱼鳔胶黏在杖头上,再拿麻绳捆扎牢实,制成一柄与陌刀形似的长武器。
寰娘不知去哪了,陆羽蒙叮嘱妹妹芸娘守好家,谁叫都别开门,便握着简易长刀出门。
“小畜生,你……”陆老爹瞪着眼珠大骂。
陆羽蒙一声不吭地穿过人群,腋下夹着昨日的半成品木弓,阔步到舅舅家。
往年住在这里,窦娘子不许他踏足正屋,总怕被偷了东西,这会他们见他气势汹汹,却是不敢拦。
陆羽蒙找到半卷麻绳充当弓弦,还有一把剔肉刀。现在,只差能帮他最快追上韩烨的工具。
马匹稀有,寻常村落压根找不着。驴骡太慢,等赶到人就没命了。
他环视四周,目光落到畜栏。寰娘精心照料一年的老母猪正在草垛里睡得香甜。
“你做什么!”陆全寿见他跃过木栏牵猪,连忙阻拦。
陆羽蒙取下墙边的驴嚼子,套在老母猪头上,冷声斥道:“让开,还想救你儿子吗?”
陆全寿眼神闪了闪,默默退到一边。
把猪牵到柴门口,骑上勉强保持平衡。陆羽蒙举起剔肉刀,狠心往白花花的猪臀一扎。只听一声凄厉嘶叫,母猪乍然惊醒,像道羽箭般射了出去。
寒风呼啸着刮过耳际,呵出的气息瞬息变成冰碴。陆羽蒙疾速奔袭,很快将村庄甩在身后。
路过一片胡杨林,他取下剔肉刀砍伐几根木枝做箭矢。天边金光大盛,一轮红日朗照着平阔的戈壁,漫漫黄沙好似凝固的黄金。
远处天山白雪皑皑,犹可见一点漆黑的山脊,离他们越来越近。
霎时,陆羽蒙听见一记响亮的鹰哨。抬头望去,湛蓝天穹上盘旋着一只洁白硕大的海东青。远方白草摧折的原野上,一湾原地扎营的黑甲骑兵仿佛礁石般浮现出来。
陆羽蒙深吸口气,握紧缰绳的掌心渗出细汗。这是他头回在如此简陋的情况下对敌。
很快,斥候发现了他,吹出一串悠长急促的号角。海东青一直追着他,陆羽蒙犹豫再三,没有举箭射鹰。
此鸟名贵,号称猎鹰之王,深受公卿贵族喜爱,应当是韩烨的宠物。
他不想得罪韩烨,名门望族都爱好名声,跟他好言相劝,韩烨兴许会听。
若是不听……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狭路相逢勇者胜。
烛龙军营前,陆裹儿哭啼地跪在地上:“军爷,小人真不知道玉佩来历,饶命,饶命!”
他面前立着一头高大雪白的骏马,人站直了还不足这马肩背高。白马四蹄健壮,皮毛油亮,肌肉鼓囊,修剪齐整的背鬃用丝绳束成数股。
马上将军把玩着两块龙纹玉佩,右手指根套着一枚帝青琉璃狼首扳指,在日阳下光华流转。
“不交代?”韩烨话里鼻音浓重,微微一笑,丹红唇畔露出半颗虎牙,眉宇却骤然一冷,吩咐身侧亲兵,“拿鞭子招待!”
“报!将军,有人追来了。”斥候飞马传令,跪地叩拜。
韩烨收起玉佩,神色肃然,扬手挥退正欲抓陆裹儿行刑的亲兵。
“讲。”
“是个少年,离咱们不到百步。”
韩烨招手,亲兵奉上一杆黄铜打造的千里镜。举起铜杆观望,不远处的草原上有个布衣少年正与麾下士兵交锋。
等等!他骑的什么?
韩烨差点弄掉千里镜,白净如玉的面容上满是愕然。
陆羽蒙横冲直撞,一手挥舞木杖,逼退身侧黑骑兵,鬓发被热汗洇湿,黏在颊上。
“我要见你们韩将军!”
四五黑骑追着他边跑边嘲:“你也配!赶紧止步,否则杀无赦!”
“玉佩是我的!我有事与他说!”
韩烨震撼不已,一把放下千里镜,对斥候喝道:“告诉他们不准伤人!”
随即他亲自纵马出营。那头陆羽蒙已跟几个骑兵杀得难分难解。
陆羽蒙抽出一根木枝,朝离得最近的黑骑兵射去,不待那人反应过来,立刻挥杖刺击。
那黑骑见他只是个不足威胁的布衣百姓,本就没有上心,不防这突然的夹击,顿时滚下马背。
陆羽蒙丢了柴刀,与那空荡荡的战马并驰,用木杖勾住马缰,牵着狂奔的马儿到一处山丘前。趁着其他人没追来,他跃下猪背,将寰娘珍爱的猪藏在石头后。
这头猪要是被他造死了,母亲就该伤心了。
紧接着,他跃上战马,立时便觉浑身血脉都鼓噪起来,一夹马肚弹射数丈。
“哪里走!”
身后一阵长嘶,白马宛如天驹降临,四蹄扬起拳头大的沙土。
陆羽蒙回首看去,一时怔愣。
来人丹袍玄甲,袍摆以金针绣着麒麟。生得高大如山,恍如古书里的神将,天人之姿贵不可言。赤发褐眸,高鼻深目,肤白胜雪,俨然正是传闻中的异族样貌。
韩烨有心试探,回手拈弓搭箭,谑笑一刹,对准他一羽瞬发!
陆羽蒙行动快过意识,握紧木弓侧身下腰,整个人悬吊在战马右侧,瞬间朝后开弓!
羽箭擦着腰际飞过,勾开了腰带,他顿觉冷风侵骨,打了三两个哆嗦。自制弓箭威力差劲,木枝还没飞到韩烨跟前,便摇摆落地了。
韩烨却是惊诧,观望着前方马上仰面朝天的少年,暗叹了句好柔韧的身法。
下腰躲箭已是难得,他居然还能保持这么久。
他绝对不像穿着打扮那样普通。
韩烨朗然一笑,收起朱檀雕弓驰骋追赶。陆羽蒙双手紧握缰绳,保持弯腰躲箭的姿势,眉毛拧得像麻花。
并非不想坐起身,而是他闪了腰。
前世习武,马上弯腰躲个暗箭不在话下。但这具身体只是个纤瘦病弱的农家少年。
无奈之下,陆羽蒙拽紧缰绳,慢慢勒马。像是不想惊扰他,韩烨也停在距离十来步的地方,静静观望着。
青海长云暗雪山,缕缕日阳下,少年将军褐色的眼眸美得像琥珀。
荒滩四面紫尘飞卷,烟雾之中,陆羽蒙捂着腰杆艰难起身,对着韩烨抱拳。
“将军,无意叨扰。来向你讨个人。”
韩烨浅浅笑着,倨傲地一扬下巴,盛气凌人,便有三两个亲兵压着陆裹儿前来。
陆裹儿一见表弟,顿时鼻涕眼泪齐下,哀嚎道:“你还有脸见我,要不是你这瘟神,我哪会受这苦!”
韩烨眉目一凛,眼神凶煞,吐出一串铿锵有力的回鹘语:“给我掌嘴!”
“慢着!”陆羽蒙用胡语高声喊,“不关他的事。”
韩烨轻轻招手,两侧黑甲亲兵收起施刑的架势,拖着瘫软的陆裹儿到陆羽蒙跟前。
表兄惊魂未定,嚎啕不止。陆羽蒙深呼吸,迎着朔风战栗地策马上前,望着那双褐瞳。
“我的玉佩,请将军归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