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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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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羽蒙顿时就明白老人家话外之音,道:“幸娘温婉大方,想来是女中豪杰,将来定配一位人中龙凤。”
赖公笑呵呵的,岂听不出他话里推拒之意,委婉地叹了口气。
“也罢,小儿女的事便交由你们自行定夺,我这个老头子掺和进来,反倒弄巧成拙。”
“赖公……”
“罢了,罢了,”赖公摸着胡子,“可你要是有意,不若与幸娘说几句话。她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顶乖巧的女儿家。”
陆羽蒙受宠若惊,忙拱了拱手:“赖公,幸娘自然是极好的姑娘,只是我家业未立,如今无心嫁娶之事,恐怕耽误了姑娘。”
“唉,此言差矣,你若成了家,家中父母有妻子帮忙照看,岂不是后顾无忧。”
陆羽蒙却不知该如何回话了。
上辈子活在宫苑当中,皇爷爷一直拿他当治世明君培养,整日里读书习政,不许任何人招蜂引蝶带坏皇太孙,近旁也只有内侍伺候,他连女儿家的面都没见过几回。
在陆羽蒙的记忆里,女人一词与母亲相当。除了太子妃,他都不熟。
寰娘和赖公突然就要给他说媳妇了,即便是人之常理,他也止不住地感到茫然无措。
宅院厅堂里说说笑笑,隔着半边院子,幸娘隐隐听到阿翁在堂屋里和陆羽蒙说话。没想到陆羽蒙谈吐竟还挺君子的。
陆羽蒙跨进厨舍门,正撞上她出神地望着虚空,像只娴静的水鸟,不由得微微一笑。
寰娘与窈娘在桌案上和面,见他进门,热络地招呼一声。陆羽蒙请教过寰娘,今天计划着做汤面,便取出菜叶清洗干净,放在篮子里备用。
青绿的菜蔬沾了水珠,鲜亮动人,他忙着干活,身侧忽然传出句轻柔的女声。
“其实,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陆羽蒙怔了怔,侧目一瞧。幸娘两颊绯红地择菜,目光飘忽道:“你可别说出去!”
“自然不会的。”
顿了顿,幸娘又黯然神伤道:“阿翁老是给我说亲事,我喜欢的是个胡人,他看不上。”
陆羽蒙蓦然就想到一双褐眼,喃喃道:“胡人也没什么不好。”
幸娘讶然:“你真这么觉得?”
“真。好不好看处世人品,不是长相。”
幸娘忍不住端详他:“这话说得好。”
“不过,赖公也是为你好的。”
“我当然知道!”幸娘红了脸,失落埋头,“可是我忘不了……”
谈话之间水已经烧沸,陆羽蒙把扯成细条的面下锅,加一筲箕青菜。案台上早搁着十来只满月大碗,待煮好了捞出,一只碗卧满满一勺面,淋上酱豉、蒜末、辣椒面、盐屑,最后浇上一勺热油。
滚油碗里滋滋沸腾,面香与辣香霎时交融、迸溅,烟雾升腾。热油为白面裹上一层亮衣,入口弹滑厚重,香与味在齿间迸发,回味无穷。
日头西斜,请来做工的民夫们回来了,院子里充满了热闹的人声。前堂与二堂早就腾扫出来供人们歇脚,辛劳半日,一碗滋味够劲的热面下肚,整个肚腹都熨帖起来,手脚里淤积的疲累去掉一半。
陆羽蒙端着面碗到处找韩烨,终于在两棵桂树底下寻到人影。
“瞧什么呢,饭也不吃?”他喜笑颜开。
韩烨接过面碗,鼻尖动了动,当即动筷,两口下肚欲罢不能,不可思议地望着陆羽蒙。
“你该不会懂法术吧?”
做什么菜都把他胃口拿捏得死死的。
陆羽蒙拿筷子尖挑面条吃,细嚼慢咽,味道确实不错,看来他这瞎蒙的厨艺挺有两下子。
韩烨指着门檐下叽叽喳喳的燕子窝,感慨道:“春天又到了。”
陆羽蒙点点头,环顾四周晴光大好,下午去地里种点瓜吧,最炎热的时节就有水汪汪的瓜解暑了。
去年还剩了些瓜籽,储藏在陶罐里。农书上说,瓜籽性弱,不能单独播种,否则破不了土,得和大豆一块种,让豆苗把土顶开。
为了防虫害,他把取出的瓜籽水洗后用盐拌过,收拾停当后便拿着锄头下地。
种瓜最好的时节是在二月初,最迟不过四月。西域昼长夜短,日光朗照,结出的瓜水分充足,又大又甜。今年去塞外遭了变故,如今已经过了最好的播种时机,但只要精心照料,终究功夫不负有心人。
地里不能有干土,干土在种坑里,瓜种发不了芽,得先用锄头刨去地面干土,再挖几列碗大的坑,在向阳的一面摆上瓜籽和大豆。
俗话说得好,种瓜向阳。
盖好土后,便只要勤锄撒灰,等待风调雨顺。
日落时分,陆羽蒙望着连片平整的土地,松了一口气,暗暗祈祷今年丰收。
干活的人还没回来,他扛着锄头,慢悠悠走在热气渐消的村路上,树影葱茏,微风摇曳,空气里弥漫着草木清香。
很快,两道影子拦住他的去路。陆羽蒙抬头细看,竟是他那不干好事的表哥陆裹儿,一副扬眉吐气的样,阴狠十足地瞪着他。
他勉强勾了勾唇角,扫视另一人,是个穿绸戴帽的公子哥,眼眶黑黄,肾气不足,脊背弯得像棵风里的狗尾巴草。
“有事?”
陆裹儿在公子哥耳边低语:“秦少爷,这就是陆羽蒙,我那个混账表弟。”
秦少爷一掀眼皮,嗤了一声,拉长了调开口:“我以为是什么样的人才呢,原是个娘兮兮的小白脸。”
陆羽蒙脸色沉沉,眼睛眯了眯,悚得陆裹儿连忙后退了两步,不堪的往事全部浮上心头,牙齿根打起了冷战。
他正想告诉秦少爷,他这个表弟可不像外表那般软弱好惹,可是一刀一只野狼的狠角色,话还没到嘴边上,秦少爷便已经三两步走到陆羽蒙跟前,趾高气扬地警告。
“告诉你小白脸,里正家的幸娘那是我相中的,识相的有多远滚多远!”
陆羽蒙漫不经心:“怎么的,这路是你家开的,别人走不得?”
秦少爷狞笑一瞬:“说出来不怕吓死你,这村里还真有路是我家开的。你要敢与本少爷抢新娘子,当心没法在伊暮村立足!”
夕阳斜照,红霞满天,陆羽蒙盯着远山上的月牙,有点不耐烦:“滚开。”
此言一出,陆裹儿惊得躲在秦少爷身后。秦少爷则是傻愣愣立在原地,愣了半晌恼羞成怒。
“你说什么,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吼罢,他像只气急的兔子,捋袖子便要冲上前揍人,却陡然被肩头一股大力钉住。
“谁!谁拽我!”
陆羽蒙眼神一亮,下巴微微抬高,沉静望着秦少爷背后。
秦少爷气焰嚣张地回过头,却在看清身后高大的人影时吓破了胆,像是软脚蟹般缩了缩腿。
“你、你是哪儿来的……”
韩烨幽幽开口:“公子,要胳膊还是要腿?”
陆羽蒙憋不住笑,清咳一声佯装严肃:“脑袋。”
“你敢!”秦少爷大叫。
“怎么不敢?”韩烨道,“取了脑袋往大漠一扔,风沙埋了,鬼神都不知不觉。”
“我可是秦正延的儿子,本地乡绅,你们敢动我一根指头,我爹要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韩烨面无表情:“喔,好不得了。”
陆裹儿看韩烨凶神恶煞,跟两个他差不多高,一条手臂就能玩死他,早脚底抹油。秦少爷没有帮衬,三两下便怂了,只是嘴上仍喋喋不休,细数他爹秦乡绅的家资声望。
“你们伊暮村里的公井还是我家出钱打的呢,吃我秦家用我秦家,你敢对我无礼!”
陆羽蒙听得耳朵起茧,怕韩烨老探着胳膊摁他会累,便伸伸手道:“不管他发疯,我们回去。”
韩烨这才松手,朝瑟瑟发抖的秦少爷投去个意味深长的目光。秦少爷怖惧不已,忙连蹦带跳地窜进草丛。
天逐渐灰蒙蒙,小路上两个影子随着脚步时不时纠缠在一块。
“哪来的草包,敢对你放狠话?”
韩烨眉间阴郁,忽然又想到在穹庐里给陆羽蒙上药的场景,那一道道艳红的鞭上触目惊心,落在陆羽蒙背上,好像同时在他心头狠抽了几鞭子。
陆羽蒙从那小子话里听出前因后果。秦少爷属意赖公家的幸娘,不知怎的得知赖公今日把幸娘说给他,陆裹儿那混账添油加醋,秦少爷便找上门来冲他发威了。
不过,他口口声声村里的井是秦家的,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韩烨从怀中摸出只象牙白的哨子,牵起陆羽蒙的手。指腹相触时,彼此都下意识怔了怔。
“拿着。有事就吹这个,我会找到你。”
象牙质地细腻,不过一会儿便被手心攥得暖融融的。陆羽蒙双手捧着,忽而就被一股冲动击中。
韩烨待他实在太好了,却从未透露过缘由。难道只是看他长得顺眼,当朋友照顾?
他犹豫一番,把哨子衔在唇间,呜呜地吹出声。
韩烨站住脚步:“怎么?”
“有事。”
“什么事?”韩烨忍俊不禁,抱臂打量他。斑斑树影落在陆羽蒙额上、肩上、杏圆晶亮的眼儿上、像薜荔衣的山魅。
“怪想你的,想看看。”
韩烨歪头:“我不就在这?”
确实在这。陆羽蒙心想,他老是觉着不稳妥,老是觉着韩烨待他毫无缘由的好会像河里的泡泡般迸碎。
韩烨观察他:“你挺黏人的。”
陆羽蒙满不在乎。他确实挺黏人的,在以前黏爹娘爷爷,现在黏韩烨。黏人又不是什么坏事,喜欢的人当然要热忱地贴上去。
喜欢……
他被这个冒出来的字眼惊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