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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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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夜里,陆羽蒙备好火把、弓箭、匕首和绳索,孤身到约好的地点碰头。
今夜天空晴朗,缺月朗照,荒野景致一览无遗。西川河距离伊暮村不远,两人脚步飞快,不出半个时辰便已望见蜿蜒的河床。
河畔地势高峻,布满了连绵的小土包,远远望去,土石上蓝绿斑驳,闪着晶亮的碎光,的确不像传的那般玄乎。
陆羽蒙更加笃定了关于铜矿的猜测。
陈二狗在结冰的河道里埋头苦找半晌,累得满头大汗,丧气道:“全都是石头,哪有玉的影子!看来都被胡人挪走了!”
陆羽蒙给他递上水壶,赔笑安慰:“玉石罕有,找不着便罢了。来这一趟不亏,兴许有别的收获。”
陈二狗咕噜噜灌了几口水,听他一说好受了些,眺望四周漫无边际的荒原野滩,却也不抱希望。
“罢了,就当没来过。我可要走了。你呢?”
陆羽蒙愕然:“这就要走了?”
他还指望陈二狗帮他找铜矿呢。
陈二狗掩嘴打了个呵欠,拉长调道:“走这半宿累得慌,外面又黑又冷,你还想待到什么时候?”
陆羽蒙摇头叹息,举灯照耀地面土丘。
陈二狗劝不动他,自讨了个没趣,叮嘱几句小心野兽便打道回府。
陆羽蒙蹲在青绿斑痕最浓重的一座土丘上,抽出匕首扎进土壤,再拔出时,银亮的刀背上沾满了灰黑色的碎石屑。
他把石屑拨进手心,石屑像是有粘性,吸附在铁刀上。凭借他的阅历,这种石屑应当是磁石。《管子》有言,山有慈石,其下有铜金。
陆羽蒙站起身,远眺广袤的河滩。看来这里很大可能藏着铜矿,就是不知道矿脉在地下如何生长的。
要是能钻开几个洞瞧瞧便好了。铜脉深埋地下,锄头肯定挖不动。
他举着火把,沿土丘表面的蓝绿铜痕溯源探寻,不知不觉抵达西川上游。此地风蚀严重,前方矮山丘被钻出众多空洞,俨然成了一座奇形怪状的土城。有些空洞甚至大到能容纳一人通行,夜里风吹过便呜呜咽咽,像极了鬼哭狼嚎。
暴风携着黄沙,陡然摇熄陆羽蒙手头火把。他无奈地叹了声,躲进风蚀城里避风,摸出火折子重新点燃火把。
火焰照亮土洞的一刹那,无数双眼睛从四面八方盯着他。这土洞里挤满了正值壮年的男子,粗略一看越有十七八人,各个蓬头垢面,身佩横刀长弓,凶神恶煞。
陆羽蒙手上一顿,火折差点落到地上。
外面大风嚎啕,不知谁的弓弦响了一声,十几人勃然变色,双瞳幽亮,齐刷刷拔出长刀对准陆羽蒙。
陆羽蒙掏出匕首,身后早被他们一帮子堵上,退无可退。
“自己人!自己人!”突然有个身影冲出人堆,挡在陆羽蒙身前拨开一片刀刃,“同僚们,把刀放下,这孩子我认得!”
陆羽蒙看向跟前的人影,喃喃道:“这、韦先生?”
韦馥也跟这帮绝非善茬的人一伙?
其中一人戒备地收起刀,盘问道:“韦馥,他是何人?”
韦馥惊魂稍定,直朝陆羽蒙使眼色:“这是伊暮村的农家子,我在他家中借宿,想必是看我久没回去,出来寻人的。”
陆羽蒙张了张口,点头拱手:“是这么回事。”
其余人这才松懈了些,缓缓收起横刀。他们穿着褴褛,身上的刀却都是好刀,各个昂首挺胸,气度威武不凡。
陆羽蒙直觉这帮人难缠,自请告退:“韦大夫没事,那我就放心了。”
“等等!”两人堵住他去路,交换一下神色,“你已经知道我们在这,不如就留下来。”
韦馥哑然失笑:“几位同僚,我们商量大事,他一个农户知道什么?放他走吧。”
头一个说话的开腔了:“让他留着。”
这人看起来是他们头领,一发话众人都目光灼灼地望着陆羽蒙。
陆羽蒙讶然一瞬,无奈地看向韦馥:“那我就……留着。”
说完,那些人便把他挟持到角落里看守着。陆羽蒙缩成一团,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听他们高谈阔论起来。
“那昏君行事小心,我等定要想出万全之策。”
听起来好像在谋划什么不得了的事,还是针对当今圣上的。
“听闻昏君上元节会出宫观灯,我看是个好时机。只要在西市布下天罗地网,必能取他首级!”
陆羽蒙心神大震。等等,他们要刺杀皇叔?
一时激动,旁边两人怀疑地瞪着他:“怎么?”
陆羽蒙回神,道:“好事啊。”
“好事?”那头领模样的人定定盯着他,唇畔露出高深的笑容,“你说说哪里好了?”
韦馥直摇头,朝他暗暗比划出个噤声的手势。陆羽蒙讪讪一笑,道:“昏君残暴不仁,横征暴敛,连我们今年交的租子都翻了一倍!”
这些人面露怜悯之色。那头领良久沉重叹道:“若是皇太孙在世,定会奉行仁义之策,我大昭百姓便可安居乐业。”
陆羽蒙怔住。
听完他们七嘴八舌地计议,陆羽蒙心中有了些眉目。这些人都出身长安五侯七贵,只因心向皇太孙,梁王篡位后被屠了家族,九死一生逃到西域来的。
“韦馥,往后你看着他,不许他走漏风声。”头领低声警告,“小兄弟,如今你知道我们的计划,也算同谋。暴露出去,官府可不会给你好下场。”
陆羽蒙苦笑,拱了拱手。
人群稀稀落落地散尽,很快风蚀城里只剩他和韦馥。陆羽蒙感激不尽,道:“若不是先生你在,我今夜便要身首异处了。”
韦馥神色惘然,垂眉轻笑:“不必言谢。只是从今往后要叨扰你家了。”
陆羽蒙连连摆手。这祸患是他惹出来的,应当是他连累了韦馥。惹到这帮人,宅子是不能回了,保不齐哪天上门来,吓坏寰娘可不好。
犹记田地边有座小屋,往年收成时用来看守地里粮食的,腾扫一番还能住人。
一路无话走到河边。韦馥本有股儒雅的书卷气,寂寞清晖洒落身上,袍袖微微颤动,更显得清俊出尘。
“你为何半夜到这来?”良久,他沉重地叹口气。
陆羽蒙如实相告:“听闻说河中有玉,便来瞧瞧。”
韦馥见识广博,不禁失笑:“河中都是碎裂的玉料,随水流冲刷到这的,块头小且不值钱。真正的玉矿得去山上找。”
陆羽蒙若有所悟。
月至中天,田间小屋孤零零立在溶溶夜色中。往昔见面,韦馥常与陆羽蒙说笑,举手投足潇洒旷达,经此一事却沉敛了许多,好似一块沉郁的璞玉。
屋里床榻窄小,陆羽蒙收拾一番,两人草草挤在一块将就一晚。第二天破晓时分,陆羽蒙悠悠醒来,韦馥已然不见,在小桌上留一封书信,告知他有事去办。信上还说,他们换了密谋的地点,从此以后陆羽蒙可以安心去往西川河畔。
陆羽蒙打了个呵欠,心头莫名不是滋味。
韦馥是他重生以来头一个待他友善的陌生人,两人也算热络,却突然变得这般疏远。
随便对付完早膳,陆羽蒙收起心思,开始琢磨铜矿的事。凭他一己之力,肯定是采不了矿的,就算知道矿脉的方位也无济于事。
思忖一番,他决定去找安西都护府。
都护府设在龟兹,衙门有专管屯田事务的支度营田使。朝廷在西域屯田主要是为养战和稳固边疆,对官府而言,铜矿不仅能锻造兵器铠甲,还能营收赚钱,堪称天然的宝库。
如今的龟兹营田使名为崔羡,听闻有个农户少年前来报告铜矿便飞马从营中赶来,连盔甲都来不及脱,在衙门前接见他。
“此事不可儿戏,”崔羡将信将疑地打量着陆羽蒙,“当真有矿?”
陆羽蒙摊开手掌,掌心是昨夜匕首上取的磁石屑。
崔羡拈起石屑,对他刮目相看:“你是怎么发现的?”
“小民闲来无事常读些书,听闻西川河畔遍地铜蓝,便疑心有矿。”
崔羡眉眼俊朗,身量修长,因常年屯军边塞奔波劳碌,手脸都晒成了蜜色,乍然一笑,露出几分豪迈气概,伸手在矮他半个头的陆羽蒙头顶拍了拍。
“好!等我带人去看,倘若所言属实,重重有赏!”
武人粗悍,下手没轻没重,陆羽蒙捂着钝痛的头顶皱脸嘶声,被门吏客气地请进官衙后堂。
“你可有福气,今日讨得崔营田欢心,他可是出了名的慷慨。”门吏奉上茶水,喜形于色,“他高兴呀,给整个衙门都发赏钱。”
陆羽蒙应付两句,默默呷茶。要不是为了衙门奖赏,他还不来呢。
晚间,崔羡派来信使回报,西川果然有铜矿,当即赏陆羽蒙十斗粮、两匹绢、二十贯铜钱,还要陆羽蒙等他回来同桌用饭。陆羽蒙婉言推辞了晚饭,租了一辆驴车驮着赏赐回村,刚到宅院门口,便遇上十万火急的寰娘。
“羽儿,你去哪了!可见过你父亲?”
谈到陆坚水,他便心生不妙,凝眉道:“阿爷又怎么了?”
寰娘急得跺脚,拉着他到门檐下。半掩的大门后传来女人撕心裂肺的惨叫。
“是你庶母!突然就要生了,还是难产,村里产婆走亲戚去了,这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