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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章三·惊觉 ...

  •   白日里了无生气的红花集,到了晚上竟分外热闹起来。
      红花集里唯一的一家妓院此时张灯结彩,大敞院门,浓妆艳抹的姑娘们站立门口挥袖招揽,做着迎来送往的营生。
      便在这披红挂翠的楼阁之上,李寻欢与卓东来隔桌而坐,举杯对饮。
      客栈老板娘扶桑在旁作陪,斟酒递菜,态度极为殷勤,时不时地对着两位贵客暗送几道秋波,看得对面的铁传甲眉头越皱越紧。
      “想不到这里晚上竟是如此热闹。”李寻欢拈着酒杯,俯看着楼下喧哗的大堂,禁不住有感而发。
      “红花集就像个避难所,来的大都是被官府通缉的要犯。白天这里就像是座鬼城,大家都在地下睡觉,只有在太阳落山之后才会出来活动。”扶桑在一旁答道。
      “在地下?”李寻欢一口饮尽杯中酒,好奇反问。
      “在这红花集里有一个巨大的地下迷宫,四通八达,每个房间都有地下室。白天,大家都在地下睡觉。”扶桑提起银质的酒壶又为李寻欢满上一杯。
      李寻欢浅笑:“有意思。”
      卓东来问扶桑道:“你说,什么人对地下最熟悉?”
      扶桑轻按上卓东来持杯的手,执壶斟满,这才挑起眉眼答道:“瞎子。”
      卓东来淡淡一笑:“所以……我要找的人就在红花集。”状似无意地将目光缓缓移向楼下大堂中央的高台。
      高台上,一个红衣少女翩翩而舞,轻盈若蝶,旁边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盲眼乐师,怀抱琵琶,为少女弹拨伴奏。
      李寻欢顺着卓东来的视线望过去,心下已是了然,嘴上却道:“原来卓兄留在这里是为了找人啊。”
      卓东来笑而不答,换了个话题:“不知李兄是哪里人士?”
      李寻欢直言道:“在下祖籍山西太原。”
      卓东来微扬了眉梢:“太原是个出英雄的地方,昔日杨家将忠烈满门,杨老令公便是生在太原的。”稍顿了顿,不着痕迹地试探道:“似李兄这般风神气度,也必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只可惜卓某眼拙识浅,未能认得。”
      李寻欢杯已凑到嘴边,闻言不由得顿住,含笑道,“卓兄说笑了,在下哪担得‘人物’二字,不过是个浪荡江湖的闲人罢了。”语毕,仰首饮尽。
      对面忽然一阵嘈杂,楼梯上跑下一男一女。男子状似疯癫,口中吵嚷不停,翠衫女子紧随在后,一路追打。
      两人闹至高台上,男子扯住跳舞的红衣少女直唤“凤珠”。少女拼力将其推开,叉着腰:“疯子,我是小镰!”
      扶桑冲那翠衫女子笑道:“娇娘,你男人又犯病啦?”
      那名唤娇娘的翠衫女子也实不是个省油的灯,扭动着腰肢晃了过来:“我可没你活得那么快活。我命苦,跟了这么一个男人。”瞧了眼卓东来的衣着装扮,立时眉开眼笑地将整个身子贴了上去,语调甜得腻人:“这位城里来的大爷,要是我没这个男人,我一定跟你走。”
      卓东来移开搭在自己肩上那只脂粉味腻人的手,不冷不淡地笑了笑:“我可消受不起啊。”
      娇娘碰了个软钉子,只得悻悻地收回了手,抬眼瞧见坐在对面的李寻欢,双眼又是一亮。正欲凑身过去,却被邻座的铁传甲瞪得心头一颤,脚下便僵住了。
      “这位大爷,城里面好玩儿吗?”小镰在下面高声问道。
      卓东来对这红衣少女倒有几分好感,笑答:“城里面再好玩,也比不上红花集有意思。”
      谁知那疯男人忽于一旁沉声道:“这位大爷不是来玩儿的,他是来找你那个瞎子爷爷的。”神色间哪里还有半点疯态?
      李寻欢与卓东来同时瞧向那人。
      “你不是疯子。”卓东来的语气淡然而笃定。
      那疯男人却又一下子变回了先前的疯癫模样:“我的名字叫疯子,我不疯谁疯啊!”挥舞着双臂吵吵嚷嚷地跑了出去。
      盲眼的琴师将琵琶交予小镰,拄着竹杖站起身来:“大爷,果然是来找我的?”
      卓东来放下酒杯:“没错。”
      “找我这个瞎老头子所为何事啊?”
      “我是来找你相剑的。”卓东来直言。
      “我是一个瞎子。”老人说着人所共知的事实。
      “您的心里比明眼人还要清楚。”卓东来当然知道他是个瞎子,而且知道他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个瞎子。
      “我眼睛看不见,心里更是漆黑一片呐。”老人仍是婉言相拒。
      卓东来轻摇了摇头,颇似感慨地言道:“世间混沌,看得见看不见,又有什么区别?”
      李寻欢闻言不觉看向卓东来,扬了扬眉梢。
      “大爷这话说得可有玄机啊。”
      卓东来笑得淡然:“我听说这世上最会相剑的人就是萧大师的大徒弟,他也是个瞎子。”
      此言一出,老人的脸色顿时凝住。

      一大早在房间里用过了早饭,李寻欢拎着已经空掉的酒囊出来,方踏进客栈大堂便见卓东来正端坐在居中的桌子旁优雅闲适地喝着茶。
      李寻欢不及上前,卓东来已看到了他,含笑打着招呼:“李兄,早啊。昨晚未能陪同李兄一起回来,实在抱歉。”
      “正事要紧。”李寻欢笑应着走到桌旁坐下,唤来一旁伏桌瞌睡的小二,将酒囊拿了去。
      卓东来翻开一个杯子,先在杯中倒了少许茶水,轻晃几下,泼掉,才又斟满递到李寻欢面前。“李兄果然是个好酒之人。”
      李寻欢也不虚应客气,接过杯子,笑道:“我若是一天没有酒喝,就会好像生了一场大病。”轻啜一口茶水,虽算不得上品,入口倒也甘醇。只是喉头忽然一痒,又禁不住咳嗽了起来。
      “但身为一个病人,原本不该喝酒的。”卓东来看着李寻欢。
      勉强止住了咳嗽,李寻欢不以为意地笑道:“我这病已拖了多年,就算治不好也不打紧,这酒么……却是万万戒不得的。”要李寻欢戒酒,那简直比要他的命还难。
      两人正闲谈间,“笃笃”的竹竿敲地声自大门处传来,昨日那盲眼老人由那唤作小镰的少女搀扶着走了进来。
      卓东来又自斟上一杯热茶:“连绵细雨天,老人家起得很早啊。”
      “唉,年纪大啦。”老人被小镰扶着在隔壁桌旁坐下。
      小镰走到卓东来跟前,伸出手:“拿来。”
      卓东来不解:“什么?”
      小镰理所当然道:“剑啊,来找我爷爷的都是相剑的,你的剑呢?”
      卓东来轻笑了下:“我没有剑。”
      如此回答不仅小镰一愣,李寻欢也不由得略带疑惑地抬眸。
      卓东来悠悠然续道:“老人家阅剑无数,一定见过全天下最出色的名剑,晚辈此次前来,是来向前辈求剑的。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了一个唯一的朋友,也是一位即将成为江湖上所有人景仰的男子。”
      李寻欢注意到,在提及这个朋友的时候,卓东来的脸上便如拂过一缕春风,霎时柔和了起来,语调也变得异常温软。可见,这个“唯一的朋友”对卓东来而言是多么的重要和不可替代。
      “我想为他找一柄最能配得上他身份地位、也是全天下最出色的武器。”卓东来语调飞扬,眼底闪动着灿然的光采。稍稍收敛了情绪,卓东来重又恢复成一贯的优雅淡定:“以老人家的见识阅历,定能为晚辈指点一二。”
      这时铁传甲从后面出来,臂间搭着李寻欢那件浅驼色的披风,手里拿着刚刚从小二那儿顺便取回的酒囊。
      “少爷,你出来怎么也不套件衣服,可别受了风寒。”铁传甲先为李寻欢披上披风,才将酒囊递过去。
      李寻欢笑着接过:“我哪有这么孱弱?”随手拔开塞子,便即灌了一口。
      铁传甲不再多言,于旁坐了,却听那盲眼老人问小镰道:“小镰,你说说看,在你看来什么是天下最出色的武器呀?”
      小镰不假思索地答道:“那依我看——是例不虚发的小李飞刀!”
      铁传甲哈哈大笑,“你这小丫头倒是有些见识!”
      李寻欢暗中瞥了铁传甲一眼。
      铁传甲只是嘿笑:“她说的没错啊。”
      李寻欢有些无奈地轻摇了摇头。
      卓东来赞同地微笑颔首:“小李飞刀的确是天底下最为出色的武器。”神情言语之中尽是丝毫未加掩饰的钦仰敬慕。
      卓东来竟对自己如此赞誉推崇,李寻欢倒略略有些意外。
      铁传甲却因着这一句话对卓东来大大增添了几分好感:“少爷你看,卓先生也这么说。”
      对于铁传甲态度上的突然转变,卓东来微微感到有些奇怪。先前这虬髯汉子一直没给过自己什么好脸色看,怎地这会儿突然转了性子?
      不及细思,那边盲眼老人黯然叹息道:“以前也许是,现在不是了。自从小李探花仙逝了,他的武器已成绝响。从今以后,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小李探花这种人,也不会有小李飞刀这种武器了……”
      “谁说小李探花仙逝了?!”铁传甲瞪眼喝道。虽说江湖传言多半不实,但自家少爷不过离开中原数月,怎就生出“仙逝”这种流言来,也未免太离谱了些!
      小镰以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他:“你这么激动干嘛?”
      铁传甲还待再说些什么,却被李寻欢以眼神制止。
      李寻欢对此并不怎么在意,江湖上本就有着许多不着边际的传闻流言,自己只不过是驾鹤西游罢了,倒也不足为奇。
      谁知却听小镰继续说道:“谁不知道小李探花当年身患重疾又嗜酒如命,他都隐匿江湖三十几年了,就算没有病死也……”
      “什么?!”这次惊愕出声的却非铁传甲,而是李寻欢。“你说……三十几年?”饶是向来沉着淡定、鲜少因外物而动容的小李探花此刻也难掩心中的惊异震愕。
      小镰被李寻欢的突然打断吓了一跳:“你不会连这都不知道吧?自从与上官金虹一战之后,小李飞刀便在江湖上消失了,这是人人皆知的事啊。”活像看怪物似地瞅着一脸愕然的李寻欢和已经瞠目呆掉的铁传甲,颇有些“连本姑娘都知道、你们也太孤陋寡闻了”的意思。
      “看来李兄果然远离中原日久,也难怪会不晓这些江湖传闻。”卓东来口中虽如是说,心中却不免起了疑虑。看其不过比自己略长几岁,除非自小便远居关外,否则怎会连此等江湖大事都不知晓?
      无端地,小镰适才提及的“身患重疾又嗜酒如命”一语倏忽闪进卓东来脑海。
      身患重疾,嗜酒如命,祖籍太原,姓李……
      犹记得初见之时,他正用一把小刀雕刻着一块木头。
      一把小刀……
      离奇的念头未及成形便被卓东来强行摒除。
      这实在太过荒唐,紫气东来的脑子里怎可出现如此荒诞不经的念头!
      可是……也未免太过巧合了些……
      难道说……他是小李飞刀的后人?
      悄目审视着李寻欢二人,那颇不寻常的反应似乎不像是作假。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却一时之间又理不清头绪。
      卓东来已记不起上一次思绪如此纷乱是在什么时候。
      卓东来不喜欢这种看不清、辨不明的感觉,很不喜欢。
      但这种情绪下的卓东来语气却是更甚平日的悠然:“李兄,在想什么?”
      被卓东来的轻唤拉回了心神,李寻欢到底是李寻欢,心下虽仍思绪翻涌,面上神色却已恢复如常。“没什么,只是有些感叹自己的孤陋寡闻罢了。”李寻欢自嘲似地笑笑,神情自若。“其实我也很好奇,当今世上最为出色的武器究竟是什么?”不着痕迹地又将话题引了回去。
      “这个我知道!”谈及这个话题小镰立即又抢着道,“既然不是小李飞刀,那多半是蓝大先生的蓝山古剑。”
      老人却道:“不是。”
      “那是南海神力王的铁锥?”
      老人摇头:“也不是。”
      “那是……关东日落马场冯大总管的白银枪?不,是三年前在邯郸古道上轻骑诛八寇的飞星引月刀!”
      “不是。”
      “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小镰这次极有把握,“是杨铮的离别钩,一定是杨铮的离别钩!”
      孰料老人仍是否定:“你说的这些武器虽然都很可怕,但不是最出色的。”
      小镰彻底泄了气:“那你说,最出色的是什么?”
      “是口箱子。”
      此语一出,众人皆是怔住。
      “是口箱子?”小镰惊奇得睁大了眼睛,“你说当今天下最可怕的武器是一口箱子?你骗人!”
      谁会相信天底下最可怕的武器是一口箱子?
      但显然还是有人相信。
      “这箱子里面装的是什么?”李寻欢饶有兴趣地问。
      “有人说,里边装的是钩子,也有人说,里边是刀,也有人说这里边装的是剑,还有人说这里边装的——什么都不是。”老人给出了一个根本不能称之为答案的答案。
      李寻欢轻笑:“倒是一口奇怪的箱子。”
      卓东来忽然问道:“箱子的主人是谁?”
      老人答道:“是天下最好的杀手。”
      卓东来了然:“杀手是杀人的专家,天下最好的杀手手上必然拿着天底下最好的杀人武器,所以那口箱子是天底下最出色的武器?”
      “是,”老人颔首,却又道,“除非……”
      “除非什么?”卓东来问。
      “除非它遇到一把剑。”
      卓东来目光骤敛,沉声问:“什么样的剑?”
      老人不急不徐地答道:“这把剑有个奇怪的名字,叫做泪痕。”
      小镰兴奋地插口:“啊我知道我知道!这把剑的剑身上有一滴像眼泪一样的痕迹,我怎么把它给忘了。不过……这把剑已经失踪了二十年,你要想找到它,比登天还难。”
      盲眼老人却忽然掐算着手指哈哈大笑道:“快了,快要重见天日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章三·惊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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