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孤烛异乡人

56、第 56 章

　　我听她说话，又看她笑，心想：你可不要乱来。
　　这种时候，真要是杀人放火，你也是要死的那个，不能出去搞事的。
　　她说完那句话，笑了一回，自己喘得站不住，张着嘴好像一条缺氧濒死的鱼。
　　好半天之后，那些水慢慢到了她大腿处，眼看着再过一段时间就要到了腰了，她才眨着眼睛，抹了一把脸，很不费力地轻轻又笑了笑，侧着头想了想，好像在听谁说话，慢慢走，扶着东西从角落里出来，外面一看，许多家没有反应。
　　走了一段路，可能是她的身体状态太糟糕了，走这么久，时间都快到正常应该天亮的时候了，她还在路上，没有找到另一个好地方可躺下去，轻轻蹙着眉，又没那么多力气，最后脸上的表情只是空，空洞得像一只怪兽的黑暗的血盆大口，迫不及待吞食掉情绪和力量。
　　她只是面无表情，旁人看见，只觉得夜里有鬼，这不像是魂魄还在皮囊里的样子。
　　不过，我知道，她是太累了。
　　这样比较省力气，对于自己而言。
　　别人可能就不是这样，但是对她，就是这样的。
　　周围的人家屋子里院子里的灯渐渐亮起来了，某些柔和的绵软的暖黄色的灯光从屋子里渗出来，懒洋洋的，暖洋洋的，只是看着就是那种感觉，然而她好像已经被冻得麻木了，毕竟大晚上的，总比白天要冷，一个人又比很多人的时候更冷。
　　她就是不高兴也很正常。
　　那些人家发现了家里漫上去了的水，淌着哗啦啦的水声进进出出，来来去去。
　　哗啦啦——
　　哗啦啦——
　　路上多出些人来，好些人敲着手里的锣鼓，声音扩散出去，水面产生波纹，那些人大声喊道：“到高处去！每家每户派出一个人来，到高处去，高处去！城主会在高湖门等着，等着大家去，有事要说！有事！”
　　她低声说：“反正没事，我去看……我要去看看。”
　　淌着水，她几乎快要像划船一样过去。
　　她不是本地人，不认识路的，但是不妨碍，周围有的是本地人，周围的家家户户里有的是要出去的，知道地方的，知道地方还要出去，正要去说的那地方，那些人会走一条路，至少是一个方向，总要到一个地方。
　　她就跟着，跟着走就是了，反正就她这种一步三喘，两步一顿，三步一停的样子，也打不赢谁，总不会是跟着别人就为了搞事抢钱什么的。实在是太过无害。
　　路上还有人问：“姑娘，家里怎么让你出来了？”
　　她很没力气地笑道：“我家里……就我。”
　　她一说话就停下来，走不动路，过了一会，才慢慢跟上。
　　又有人问：“要去哪？”
　　“高、高湖门。”
　　她说一句话都得拆开了。
　　又出来一个人，打量她问：“你也去高湖门？我送你去吧。你看起来快不行了。”
　　她笑了笑，现在心里大概已经颇有些咬牙切齿了。
　　“不了，您往前走，慢一点就行。我跟得上就走，不行自己知道。”
　　难为她现在气着了，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咳咳咳——呕——”
　　好像是岔气了，又实在是气得没法子，身体的不适反应全都冒出来了。
　　那人被她吓了一跳，抹了一把脸，小声对身边的小厮问：“你看，那，她跟你嫂子最近的状态是不是有点像？”
　　那小厮同样小声回答道：“是……不是，就算是有点像，可我嫂子是有喜了，这个太小了，豆芽菜一样，平平的，怎么也不是一样的。”
　　她的耳朵里嗡嗡响，不知怎么就听见了，可能是某种“说好话不一定被听见，说坏话一定被听见”的被动定律发作，她冷笑了一声，二人身形一僵，有种说坏话被人当面抓住的感觉，她用一种大家都能听见但依然很小声的音量，戏谑道：“两位出来淌水不着急回家吗？”
　　虽然她现在年纪不大，长得也不高，站在水里，腰部以下都在水里，对方也没好到哪里去，比她高些，也不值得骄傲，站在路上，少不得弄湿下半截的衣服，除非出个门搞排场，让人抬着出来，人还不能矮了，走在外面，多少人都看着，到时候，也未必能滴水不沾。
　　除非到了地方，城主说话的时候，人也在轿子里不下来，那就是目中无人的另外一回事了。
　　反正她没办法，对面这两个，还有路上那些个都没那种本事，干不出来那种事。
　　在外面站得越久，打了伞也得浑身湿个大半。
　　“走走走！”
　　二人对视一眼，连连点头，忙不迭转身加快脚步，带起水声哗啦啦跑一样不见了。
　　她在雨水里喘了一口气，不知哪里又发出轰隆一声，大晚上本来安安静静，这一身简直震耳欲聋，地下又开始晃动，她一个没站稳，倒在地上，差点呛水，好不容易划了划水，坐在地上，只有伸长脖子把头露出水面去，还是有点喘不过气的感觉。
　　她使劲眨眼睛，那些大雨还是当头当脸砸下来，糊了满身满脸的水。
　　简直不像在陆地，好像陷在水里去了。
　　她可不是个水生植物，水里大概是活不下去的。
　　她懒懒地开口：“哎，你怎么不说话？”
　　我知道她是对我说的，回答道：“你看起来很累，我不知道能不能说，干脆就不说了。没事吗？你想听我说什么？”
　　她笑道：“你这不是说得很好？咳咳咳——”
　　她又开始咳嗽，其实一直没有好，拖到现在，只能说幸好没有拖死，但是也正没有拖死，日子才这么糟糕，大概还是因为她的身体太好了。底子太好了，一时半会没办法就这么自己死过去，非得半死不活拖着活命才罢。
　　也是命该有劫。
　　我看着她叹气。
　　她反而又抹了一把脸，好像凭空多了许多力气，高兴起来，懒得走了，又不想站起来，在水里晃来晃去往前冲去，一边咳嗽，一边趁着停顿的时候说话：“我很高兴，你不要难过。”
　　她想说的大概是，你不要为我难过。
　　我知道她的意思，应道：“你放心，我不搞事，也不会影响你，不给你添麻烦。”
　　她摇了摇头：“不是那个意思，你怎么好像没有听懂？”
　　她又笑了笑。
　　我抢在她说话之前开口：“你的意思是，让我多给你说几句吗？我可不会怎么说好话，你要听我说，只能是我想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她笑道：“好啊。”
　　经过的人打量她，没有在她身边看见其他的人，也没有看见靠近她的人，颇有些毛骨悚然，惊恐地屏住呼吸加快速度走开了。
　　她看见了，也听见了水声，笑得差点又掉在水里，一时手脚发软，还差点真起不来。
　　缓了好一会，她似乎觉得自己好多了，不过脸色还是一样的苍白，勉强站着也就是身边这么多的水还能有点浮力，免得她一下子躺倒在地上，咳嗽了一阵，她晃悠悠对我说：“要不，咱们今天就先说定一件事，以后好玩。”
　　我对玩这种事还是有点兴趣的，听她这种时候也要提一提，就问：“怎么？这么重要？什么事？”
　　她回答道：“哦，不是很重要，你别误会，就是……”
　　她过了好半天，幽幽地说：“你是从镜子里看我的吧？”
　　我等她等了半天，还以为是卡了，要么就是她不舒服，都想说要不你好了再说不迟，谁知道，她似乎是在吊胃口，突然又点明我从前似乎没有告诉过她的事情，一时吓了我一跳，倒吸一口凉气，莫名觉得自己的喉咙也有点痛了，往喉咙里倒了一杯冰块，又倒了一杯冰块在嘴里咀嚼。
　　我咀嚼着冰块冷静下来，打量她浑身湿淋淋的狼狈模样，笑道：“你不是想打击报复我看见你这个样子吧？”
　　她笑道：“没有的事。”
　　我看她说话都艰难，也不为难，点了点头：“那你继续说。”
　　我又想起她的上一个问题，揉了揉一只眼睛，慢悠悠说：“我就是从镜子这边看你的。”
　　说这种话怪怪的，好像当着受害人耀武扬威似的。
　　我反省了一下自己的想法，应该改。
　　她也揉了揉眼睛，似乎恢复了不少力气，笑道：“那好，以后有机会，咱们一起玩玩，我……”
　　我怕她说多了费力，也想试试提前堵住她的话，抢先说：“我猜猜！”
　　她微妙地笑了笑，闭上嘴，点了点头，同意了。
　　我看着她的表情，继续说：“我想，你是想说，以后咱们的联系也许能更深些，到时候，你我中间虽然隔着一个世界，但也可以只隔着一张镜子，你在一边，我在一边，咱们说话，也许还能看见对方，不必顾忌别人，我知道，你之前就是不顾忌的，但是为了别让那些人用讨厌的目光看你，还是注意些，我不是很介意。
　　当然，我在乎你，毕竟我们是朋友，没有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