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孤烛异乡人

54、第 54 章

　　喝了药之后，她的眼睛似乎好些了。
　　只是眯着眼睛的样子，好像被那味道特别大的药熏了，穿了鞋，一双眼睛竟还有些泪眼朦胧的模样，若是她再长几岁，生得好些，肌骨丰盈些，也许就是我见犹怜的模样了，可惜，没那么多如果，她也不是那么好看的样子，即使想要请人怜惜，也不在这里，不在一时半刻。
　　又对着这兄弟俩道了一次谢，她穿着新鞋子走了出来，那兄弟俩就在屋子里安安稳稳待着，她没听见别人的脚步声，心下稍安，加快了步子，越发走得健步如飞一般，等到她觉得走得身后在屋子里的人都看不见背影了，速度才慢一点。
　　也只慢了一点，脚下就又不稳了。
　　地动山摇的，又是一次震动，晃了一阵，好歹是停住了，周围的人比之前更少，先前还看着在路上的人，这次再抬头去看，也没什么影子了，有些走在路上的猝不及防，一下倒在地上，好几个都没有再起来，另外摔倒了趴在地上的，也有好些个还是趴着，似乎是一时没有力气，自己也不能起来了。
　　要是就在这里待下去，不用多久，饿都能饿死了。
　　而且这种时候，已经有人开始抢劫了，主要还是抢食物，有些贪恋钱财就连银子铜板都不放过，全部带走，自己抢了装在兜里，大摇大摆，也不避讳，高高兴兴的。
　　躺在地上的人没有力气，就那么仰头看着，遇上一个脾气不好的还要对着苦主骂几句才罢休，好像这样就能显出他们的气魄和胆量来。有些人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有些人就只剩下转转眼珠子的力气了。
　　说起来，从第一次地震到现在，也过去了几天了，结果现在地下还是动来动去，没有一点即将安稳的样子，看起来，一时半会大家都没办法正常生活了。
　　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因为身上没有别的东西，长得又不算显眼，经过的人经过就经过了，看她的人，看见了就收回目光，要抢的，一眼就能看得出她身上一点东西没有，人都懒得理会她，有几个不信的，真过来要摸她一摸。
　　她当然是不愿意的，那几个以为她没有力气了，还想伸手动脚的，没想到她一下就起来了，反而把人吓了一跳，站在一边的觉得没眼看，摇了摇头，嫌弃了一声，并不对她上心，只拉着人，自己走了。
　　若有不甘心的，再多看两眼，正看见她在拍衣服，费力气拍了几次，身上一点多余的声音都没有，钱币撞击的响声就更只是幻听，也闻不到一点食物的味道，就是身上有些没散开的劣质草药和火焰的气味。
　　混合在泥土与雨水的芬芳里，让人不由自主想避开她走路。
　　她就还算安稳走了一段。
　　没走多久，地下又开始晃动，她蹲下身去，等了又等，觉得脚下平稳了，还是要走。
　　一个老妇人拉住她问：“小姑娘，去哪里？这种时候，还不回家！在外面干什么？”
　　她说：“正要回去，不在这附近，也不知要走多久的。”
　　老妇人的眼睛不太好，只是从我这边的镜子里看过去都觉得那双眼睛浑浊而昏黄，似乎是看不出什么仔细的东西，听了她的话，老妇人点了点头，松开手，笑道：“那就快回家去吧，快回去吧。你家里人，肯定还在等着呢。”
　　她家里人肯定不会等着的。
　　我撇了撇嘴，在心里悄悄嘀咕了一句。
　　她对人笑了笑，拂开对方还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抖了抖袖子，拉了拉布料，遮住手腕处，加快脚步，离开了。
　　等到左右无人的时候，她慢慢弯下腰去，又找了个地方，随便看了两眼就坐下来，蜷缩成一团开始咳嗽，那是一个防卫的姿势，一般情况挨打的人最擅长这样保护自己。
　　毕竟，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才会只这样。
　　“咳咳咳——”
　　她的病应该是还没好，只有眼睛比之前刚起来的时候，亮一点，大概是朦朦胧胧能看见一点。
　　我在心里骂骂咧咧半晌，叹了一口气，看着她这样，帮不上忙，心里有点难过，蹙着眉小声问：“没关系吗？”
　　我不确定她能不能听见，心想，她要是听不见，就当是我自言自语，也没什么。
　　我越发小声说：“你这样可不行啊。”
　　她跟我想到一起了，不过，她说话的时候，我能看口型，再对比对比情况，大概也能猜出一二分的意思来。
　　我是没听见声音的。
　　看起来，她说话也很小声，垂着眼，边咳嗽边叹气，还想笑：“没事。”
　　她顿了顿，又说了一遍：“没事。”
　　这次她笑出来了。
　　难过成那个样子，还非要笑，为难自己呢？为难我呢？我看着都揪心。
　　叹气。
　　她笑得更高兴了似的说：“你不知道，我觉得这样也很好，不能回去最好，在外面饿死也很好，我很高兴，要是就这么死了，也许事情非常简单，我也不管自己身后事的，别的都不怕，死得越早越好，早死早超生嘛……咳咳咳——”
　　说到生死的时候，她的声音大概低得没有了，就是比个口型，出气也只有喘气的病了的听起来就灼烫的呼吸，她还特意想避开我似的，一边要说话，一边又不想让我知道，好像也清楚我知道了，肯定会觉得她这样受罪不好。
　　这心理，我熟得很。
　　说着说着，她又咳嗽起来，那声音就大了，看起来就很难受，撕心裂肺的，两只眼睛沁出雾蒙蒙的水，再咳嗽几次，那眼睛里就滚出圆润珍珠般的眼泪。
　　一颗，接着又是一颗，断了线的昂贵珠宝额饰似的，从她眼睛里掉下来。
　　骨碌碌……
　　我看着她这样，只能叹气。
　　她反过来安慰我：“你不要急，也许下次见面就是不久之后，如果活着，那也是好死不如赖活着。你放心，日子总是要过，我也不能自己去死。”
　　一句话没说完，喘成一处，揪着自己的衣领子埋着头张嘴呼气，咬了一次下唇，又迅速放开了，唇色艳红起来，鲜血从干裂发白的唇中流出来，红艳艳的，好像刚吃了小孩。
　　眼睛有些肿了，然而没有再落泪。
　　我看着她叹气。
　　这么过了几天，她走得更远了，渴了接露水，饿了摘果子，要是都没有，就去挑一户人家，敲一敲门，请人施舍一碗水，一点剩饭剩粥也可。有什么吃什么，也不挑剔了。不过，我看得出来，她从前不喜欢的，现在还是不喜欢，只不过，从前是在面上，现在是在心里。
　　心里藏好了，面上不露出来，接了就吃，吃了还碗，也不多事，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她倒是非常爽快，来去如风的。
　　可是，她不喜欢吃的那些东西，从前还可以不吃，不过是饿着过一两天，并不需要出门，也不用着做事，不吃就不吃了，等几天，再怎么样，也有一顿饭里是可吃的，她不能说不挑，从前只是只吃喜欢的，不喜欢的碰也不碰，喜欢的也不会自己动手。
　　那些厨房里的食物都是预备着要做的，不能随着她乱来，而且做得又不好吃，平时也不进去，要是哪一天靠近了，别人都要怀疑是不是想下毒，心里有鬼。
　　所以，她从前连厨房都是不进去的。
　　别人做什么就吃什么，不喜欢就不吃，喜欢就多吃一点，有一顿没一顿，活着都像等死，吃饭就像食不下咽，旁人都不想看见她的样子，要么赶她走远点去吃，要么一开始就不让她上桌来，有一点像宠物，还是不讨人喜欢的那种。
　　没得挑，她还是挑。
　　现在好了，挑不挑都只有这么些，爱吃不吃。
　　她讲究的毛病就没有了，只是伸着脖子咽下去，也不多咀嚼，走开施舍的人家之后，她还会在没人的地方干呕，吃得越多，越想吐，越恶心，越不能接受。这大概是落差的缘故，从前不吃的东西，现在突然不能不吃，虽然咽下去了，也只是为了维持生命，并不是享受食物或者欣赏厨艺。
　　她从前不吃就是恶心这些东西，现在吃，更恶心了，又不能真的吐出来，自己把自己恶心得够呛，没多久就面黄肌瘦，好几天都没吃一顿饭，只靠喝水，解渴活命，心里对食物一点想法也没有，即使闻到了食物的味道，也会恶心了。
　　这种情况越来越严重，她几乎要自己把自己饿死。
　　从一开始就只落小雨的天色更阴暗了，雨珠变大，打在路上，噼里啪啦，还好没有冰雹，不至于落下来打死人，只是随着时间推移，好几天都看不出天亮，雨水也只有变多没有变少的，地上开始积水，众人突然意识到情况危机。
　　城门大部分时间都是关闭的，定点开，定点关，不许外人随意进出，检查越来越严格，城里的民众外出时脸上越来越惶惶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