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飞行(我的自传)》少年郎

4、是“直子”吗？

　　《挪威的森林》的第一章，名字叫做——永远记得我。这样的哀伤的一个开头。《挪威的森林》的最后一章，名字叫做——告别处女之夜。这样无奈的一种结束。爱情总是以初见的美好开始，然后以长久的分别为结束。在情欲开始的时候，爱情变成了如是这样的叙述，请永远记得我。

　　林凌非常喜欢这一部小说。

　　记得有一次，她和闺蜜杨霞在外面吃饭，不知道如何谈起了这部书，林凌吃吃笑着说，“我真的愿意变成小林绿，疯狂地爱上渡边。好像，一个人，只能这样疯狂地去爱一个人。”

　　杨霞当时说，“你还忘不了赵惟？他都已经结婚了。”

　　一针见血，直刺要害。心情顿时变得极其的差。

　　不过杨霞说得没错，她忘不了。从这个角度而言，其实她更像是直子，温柔的近乎执拗。

　　“杨霞，我总是以为自己会忘记的。然后，我忘不了。”她当时想了很久，做如是的回答。
　　原来，当真是有些人，有些事情，忘不了。忘得了的，就不是回忆了。

　　“我就知道。”杨霞笑笑，“但是，就是没有想过，再换一个人？这样或许会觉得好过一点。”

　　再换过一个？不是没有这样考虑过。但是，如何换？

　　她笑着说，“杨霞，我总是觉得，闹恋爱这个东西，就和闹革命一样。一定要年轻，顶顶年轻才行。不然，无论如何的，总是鼓不起勇气来。我总觉得，现在的自己，已经不太适宜于再去恋爱了。”

　　杨霞一锤定音，“完了，你比直子还要固执。”

　　然后两个人大笑，笑出了眼泪，酸涩的眼泪，总是披挂着开心的外衣。

　　林凌到现在也不曾知道，自己，已经在冥冥之中，被另外一个男孩子当成了，心目中的直子。

　　郑彦到现在还清晰的记得，2007年的9月10日，那个早晨。那一天早晨，他挤公车上班之前，不知为何，竟然特地的看了一看手表，表是十八岁生日那天父亲送的，江诗丹顿。表上显示的时间是，8点35。时间还早。他快活的笑了一笑。

　　郑彦是去年自n大毕业的，室内设计专业。但是最后却跑到一家小小的后阳广告公司，做了一个普通的平面设计师。他的生活也蛮简单的，一般早晨8点起床，他住在青山区，租了一个小小的单间，早上起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冲凉，这座城市太热，和自己儿时生活的地方太不一样。一般来说，他早上都是8点半出门，到车站，然后坐了211路公车，自南京路口，一直到市内的金阳光大厦那一站，公司在金阳光大厦A座2114。

　　他和这个城市里所有的年轻人一样，喜欢听着mp3坐车。当时，全无征兆，他在听着去吴奇隆的一首老歌，《烟火》。车上很挤，他被人群推着，缓慢的前移，直到好容易在车后门前，找的一个小小的位置。他习惯性地将额头抵上玻璃，静静地看着外面。

　　N城不够干净。无论是什么季节，n城的天空，从来没有干净透明过。那一天，天气比较干燥，空气里没有任何的水分，太阳很大，才早晨。他看见尘埃在空气里簌簌的流动着。一道玻璃隔着，外面的世界嘈杂，行人、车辆，熙熙攘攘。

　　然后，是红灯。

　　211路总是习惯于要在洪都路和南京路交叉口的红灯处，停上一分钟左右的时间。郑彦有时候无聊，会细心的盯着红灯，看着由电子屏上，由60慢慢地跳到0，然后变绿。

　　那一天，在灯变绿的时候，他，发现了一个女孩子。

　　她在对面的一辆车上，车身花花绿绿的，上面画着大大的王老吉瓶罐，还有那一句广告词，“怕上火，喝王老吉。”这座城市太干燥，大家都容易上火。

　　女孩坐在后车厢里，靠着窗，她的脸，侧着。阳光缓缓地洇在她的脸上。女孩并不美丽，不过有一双美丽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他的第一个念头便是，今日有风麽？

　　不知道为什么，郑彦觉得她像是在哭泣的表情。她的脸上，并没有泪水。但是，那样忧愁的样子，就像是在哭泣。

　　郑彦突然记起，在大学里，自己有一次无聊，随便翻了翻女友正在看的《挪威的森林》，当时这本书特别的火，村上春树都快成了小资、寂寞的代言词。随后没多久，两个人就分手了。就和那一段感情，书，自己也没有记住多少，除了直子。

　　“永远记得我……把这些印象统统集合起来的话，她的脸，便自然而然的显现出来了……所以先让我回忆起的是她的侧脸……”

　　一个女孩子的侧脸。风动，睫微颤。像是蝴蝶的残翅。也像是，烟火的余灰。

　　车子并排，靠得很近，在交汇的那一刹，他们之间的距离，隔着两层玻璃。郑彦听得吴奇隆的声音，在耳边歇斯底里。

　　总是一次又一次不小心
　　走近悲伤的森林
　　以为已经沉睡的恋情
　　又在午夜里惊醒
　　总是不知不觉地想起你
　　惊慌失措的眼睛
　　就像已经远走的背景
　　依然靠在我怀里
　　孤孤单单一个人
　　走在猎影双双的街头
　　忘了我在找什么
　　等待明天还是往回走

　　那双眼睛，脆弱到忧伤呵。直子。直子的眼睛，大抵就是这样吧。

　　郑彦下车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又抬起手臂，看了一看手表，已经9点差5分了。他总是将时间掐的准准的。

　　但是今天，他觉得仿佛有些不同似的。他快步走进金阳光大厦，这栋楼还是2000年建的，已经比较老了，大堂里灯光永远是不足的，看上去，到处都有些灰蒙蒙的感觉。电梯间，在一堆等着电梯的人中，他看见同事谢赟，口里嚼着包子。他快步过去，拍了他肩膀一下，“嗨。”

　　谢赟转过身来，望望，又继续吃着包子，懒洋洋的问：“昨晚上干嘛去了？我们本来想叫上你一起打牌，三缺一。”

　　郑彦笑笑：“打算和我玩抽乌龟，还是争上游？”他耸着肩膀，夸张地比划，“我只会这个。”

　　谢赟笑，“这更好。我们总有一天会把你拉下水的。放心。”说着，已经消灭掉了一个包子，继续解决第二个。

　　电梯来了，郑彦推了推他，两个人挤进电梯。老房子了，电梯的载重比较小，只能挤下8个人。大家都靠得比较近，气味并不好闻。郑彦屏住呼吸，不知道为什么，脑袋里，藏了一双眼睛似的。

　　那个女孩子的眼睛，真是有一种奇特的感觉。

　　也许，自己可以用刚学会没多久的painter软件，把她画下来。

　　美丽的，直子的眼睛。

　　说到painter，郑彦对这个软件，也不算太熟练，自己在读书的时候，用得最多的软件，还是3Dmax，photoshop。倒是来了后阳广告，有一次偶然的机会，需要做点简单的插图，于是自己才开始自学painter软件。不过话说回来，这个软件用来涂鸦，最好不过。

　　郑彦习惯性地倒了一杯水，坐下，然后打开电脑，然后打开软件，他开始用画笔勾勒那双眼睛。那个女孩子的眼睛，其实也并非特别大，但是有一种格外动人的习惯。他已经敏锐的注意到了。女孩侧着脸，她的牙齿微露，贝齿雪白，轻轻地咬着下唇。然后，她的眉间，会微微的蹙起，眼睛也会微微的弯起来，眼角的线条很美，有轻微的褶皱，却让眼睛的形态，显得格外的动人。她的眼睛里，仿佛渗着一种忧愁，朦胧的，看不透彻的东西。如果一定要说那是什么，也许是寂寞。

　　如果寂寞这样的东西，也可以固化。那真是美好。

　　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脑子里乱腾腾地，回想着“直子”的眼睛。

　　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画的栩栩如生？

　　眼睛在电脑屏幕上逐渐成形。

　　淡淡的墨色，像是水墨画一般。瞳孔清澈，像是溪流，汩汩地汇聚。

　　也就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响起。郑彦觉得心情全然被打断，他皱起眉，拿起话筒。

　　“郑彦，来会议室，带上本子，要开创意会。”是杨总。当时招自己进来的那位老总。年纪不大，女，但是已经是公司的创意总监了，人也很不错。

　　郑彦笑了，有点无奈：“遵命。”

　　公司主要做的是产品推广。他目前负责的是海牌婴儿米粉的产品推广。这一次的创意会，也就是针对这个的。

　　会议室内，已经坐满了人，他赶紧找了一个位子，安静坐下。杨总坐在最前面，咳了一声，说：“客户马上就过来，这一次，主要是针对我们前几天提出的——海派-婴儿健康专家——这个推广语如何表现的问题。对了，郑彦啊，你别坐的那么后，海派婴儿米粉的包装设计，一向都是你来做的，到时候，客户主要沟通的对象，还是你啊。”

　　郑彦笑笑，挪到前面一点。

　　“对了，陈康、谢赟，你们两个也坐过来点，这一次婴儿健康专家的概念，还是你们提出来的，等一下，你们也要多和客户聊下。”杨总笑笑，“其实做产品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我还记得前几年我在y城，当时刚刚毕业，在一家广告公司做产品，公司分了两个组，当时各接着一个雪糕厂的产品推广，都是牛奶口味的。然后我们两个组就开始较劲。记得我们组刚刚打出口号，‘更纯更奶香’，那边就提出‘百分百纯奶粉打造’。然后我们不服气，又提出一句，‘就是鲜牛奶’。直接把她们堵住。要知道，在老百姓眼里，掺了水的鲜牛奶，怎么也都是比百分百纯奶粉好的。要有这样的竞争的心态，才有可能让你打造的产品，在市场上夺得客户的目光。你们对这个婴儿米粉，一定要好好挖掘一番啊。”

　　郑彦皱皱眉头，这个故事他已经听了不下十次。

　　还没有等他把眉头舒展开，客户已经进来了。客户姓李，名字自己不太记得，每次过来，大家都称呼她叫李姐，是海牌米粉厂企划部的经理。他也和这个李姐打过几次交道，人还不错，就是有点啰嗦，比较较真，现在已经怀孕快七个月了。

　　会议开得很长，等开完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杨总拉着李姐，一定要请她去外面吃饭。平时大家在公司，都是简单的叫盒饭的。陈康和谢赟彼此挤着眼睛，估计今天可以忝列末位，吃一顿好的了。

　　果然，杨总拉着李姐，一边就回头笑，“你们几个也一起过去吃吧，多几个人，热闹。我们就在这附近的海鲜楼吃，又快又方便。也相当于工作餐了。”

　　郑彦一点也不想去，他想起，自己画的那幅涂鸦，刚刚开会前忘记保存了。他摇了摇头，说：“杨总，我手头还有工作，还是留在公司罢。”

　　杨总笑了一笑，“也好。”

　　大家都去吃饭了，郑彦记挂着那副涂鸦，忙忙跑到自己电脑前，液晶显示屏上的电源灯一闪一闪的。电脑给谁关了？

　　那双眼睛。消失的无影无踪。

　　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