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飞行(我的自传)》少年郎

3、温柔的不要命的人

　　心，猛地颤了一下。那样满满的荡着温柔的不要命的眼神，应该是抛给周婷的罢。但是，这位爱德华先生，又能懂多少广告？他应该是完全不理解广告这门行当的。

　　林凌觉得自己的工作，简直就是一团的乱麻。

　　总机电话铃恰到好处的响起。

　　小玉娇滴滴的声音，“小林子，老板电话。”

　　林凌知道不妙，站了起来，就打算过去。脸上有点挂不住，自己好歹也是做了3年的AE，现在竟然被客户告状告到了老板那里。

　　只是晚了一步而已，“爱德华先生”已经抢先接过了电话，“威廉姆——”两个人竟然用英文进行了一番沟通，然后才是中文。可能这些留过洋的人，大抵都是喜欢这样的交流方式罢。林凌呆呆的站在一边看着，猛地里想起《围城》里方鸿渐相亲张小姐一事，那个张父满口的美国腔。还有那位小姐的《怎样获得丈夫而且去守住他》……怎样获得丈夫而且去守住他，其实她，本该学习这样的课程，而并非工作。女人们的任务，其实是应该找到自己所爱的，并且好好的守住，难道不是么？

　　莫名其妙，自己猛力的摇头，不知道如何竟然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来了。她想把这些乱七八糟都摇出脑袋。如果赵惟也能这样生生的从脑袋里摇出去？那该多好？这种寂寞的回忆，不要也罢。

　　一番沟通之后，“爱德华先生”笑了：“威廉姆，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会和小林、以及芳草公馆那边沟通的。你放心。”

　　电话搁下，貌似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接完了电话，林凌望着他，等着他的“沟通”。

　　他浅浅笑了一声，说：“能到我办公室来一次吗？小凌。”一双眼睛明亮的盯着她。

　　又是小林。林凌很想纠正他，请叫我小林子罢。但是……林凌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我这里，还有一个报纸广告没有过稿。”

　　就像是在拒绝领导的“沟通”一样。她咬住嘴，静静地等他说话。

　　张旭然弯了弯眼睛，笑眯眯说：“好的。那等一下，我们再谈？”

　　果真是，好修养啊。

　　林凌一时气结，过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说：“我——好的。”说话的声音干巴巴的。

　　张旭然转身离开，大家也作鸟兽散。林凌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她一声不吭地往包里翻东西，手插在包里，里面什么都有，小小的笔记本、便携式的粉底盒、镜子、mp3、香奈儿的COCO香水瓶……还有一支笔。她觉得仿佛有些什么东西慢慢的自自己的眼睛里，向外面冒，那是眼泪。她狠狠地拧过脸去，面墙思过也不过如此。

　　那一支笔，是赵惟送给自己的第一份礼物。曾经阿菲有一首歌，歌词里这样唱着，“你的衣裳今天我在穿，未留住你依然温暖。”林凌的手，紧紧握住那支笔，笔身很凉，但是很快就被自己的手熨热，热就这样无穷无尽的生出来，滚滚地灼烧着自己的掌心。

　　半个小时后，林凌站在张旭然的办公室外，敲门，“张总，可以进来吗？我是小林。”

　　办公室里传来温柔的声音，“进来吧。小凌。”

　　林凌推开门，张旭然的办公室挺大的，原来是老总的办公室，前段时间公司装修，老总新换了一间办公室，就把这间老办公室腾了出来给他。当然，里面也好好的又装修了一番。但是深色的家具还是保留着。他今天穿的是一件浅灰色的西装，领带是深色的，两者搭配起来，显得人很精神。

　　他坐在黑色的圈椅里，温和的笑着：“小凌，其实你可以叫我旭然的，或者爱德华。我觉得广告公司，大家都可以放松一些，不用把我当成上司。”

　　林凌本来已经准备好说辞的，比如说，那位混世魔王是如何折腾她们这帮文案设计AE的，又比如说是这一次周婷姐稍微放纵了一点，本来不应该直接和客户发生争执的……但是遇到这样的开头，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半响，冒出一句，“爱德华先生。”

　　这句话说的又是滑稽，又是……林凌的脸开始红了。

　　两个人隔着宽大的老板桌彼此看着。

　　阳光自窗外洒进来，是经过了一层玻璃窗后的那种凉淡的刺眼。林凌的脸，是正对着阳光的，她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她的脸，被阳光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肌肤本来很白，上面隐约可以看见细微的绒毛。还有她的长长的卷发，边缘上，已经变成了浅淡的栗子色。

　　张旭然隔着桌子望着，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眼前那个小小的女子，很有一点自己一直以来都梦寐以求的古典闺秀的风情。就像是自己在剑桥读书的时候，总是会期待着不经意的何时，在某一片的林子下，又或是泛舟湖上，寻到一个华兹华斯笔下汩汩流淌出的，寂寞的女子。然后，最终落空。

　　希望终究是，落空的。

　　小凌。小凌。她的名字，便都是如此，带着传统的古典的意味。

　　他轻轻地咳了一声，说：“小凌，可以这样——叫你吗？”

　　林凌有点没有反应过来：“这个……你不是一直这样叫我？”

　　张旭然的脸上微微一红，他垂眼说：“我的意思是，不是那个小林，而是小凌。”他的普通话其实并不太标准，所以“林”和“凌”，念起来，依旧毫无分别。

　　林凌还是没有领会，她笑起来，“大家都叫我小林子的。”

　　张旭然觉得心里缓缓的一沉，可能她并没有觉得自己对她，格外的好一些。他勉强一笑，依旧心平气和，“这样的，小凌，刚刚我和芳草公馆的魏经理打了电话，其实呢，这一次折页是没有出什么问题的，还是一句话，前期沟通要做到位。”

　　林凌咬住了嘴唇，不说话。她从来是很反感被人教训，无论是读书的时候，还是工作的时候。为此，她总是尽量把工作做好的。或者是自己太过敏感。

　　张旭然看见她将头微微的一拧，仿佛是一个习惯性的动作。然后是咬住下嘴唇。他冷眼看她有近三个月了。这个女孩子是唯一一个不爱主动找自己说话的人。可是，她却很喜欢和公司里其他的人聊天说话。

　　也许，自己给人的感觉，并不太好接近？

　　他斟酌了一下，抬眼看着她，很小心地说：“其实我知道，你的沟通，是没有任何问题的。那位魏经理确实是很难缠，不过没关系，以后她会由我来对接。张总的意思是，这次麻烦就在你没有让客户签定稿单，所以有点小棘手。可能这一次，公司会扣你的奖金。希望你别太介意。”

　　林凌咬着嘴，低声道：“这一次的失误，是我的错。扣钱，也是理所应当的。”

　　张旭然摇了摇头，说：“你别这么说，我很抱歉。小凌，欸不，小林子，”说到这里，他停住笑了一下，随后低声道：“我想，这个以后再说吧。好好工作，别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这一句话，真是官腔十足。
　　林凌咬着嘴唇看着他，阳光旸在自己的眼睛上，像是硕大的蝴蝶羽翼，扑簌簌的飞落下来，照的眼睛发花。他的脸容，是背着阳光的，看不清楚，面目是模糊的。

　　林凌没有再说话，她安静的退了出去。

　　掩上门。

　　小凌。

　　叫你小凌，可以麽？

　　当然可以。赵惟。

　　我很喜欢你这样叫我。

　　林凌对自己说。

　　眼泪，终于没有预兆的，冲出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