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谣》羽化飞仙

3、第二回

　　但凡有达官贵人来到泉州，兰苑阁是必去的特色场所之一。这里不仅酒菜出名，整间别院下至丫鬟上至小姐，全都是百里挑一的绝色美人。还因最出名的乐师齐聚于此，即便不为寻女人作乐，纯来欣赏妙曲的也大有人在。在外族统治的今天，旧宋地的贤士大夫们除了苦中作乐，所能消遣的已不多。
　　韩玄甫是兰苑阁老板的独子，平日里最喜欢来这里厮混。之所以爱来兰苑阁戏耍，除了写曲最好的乐师与他交情深厚，便是这一群怀才不遇又不甘臣服异族的男人们。好几次他瞧见有人听曲子时默然流泪，即便宋室早已灭亡，这些人却宁可活在缅怀里不愿做任何更改。就好比父亲时常逼他勤念书明知科举早已废除，这种偏执他实在不理解。好在父亲去海外采办，这阵子他都能明目张胆过来。托住下颌，慵懒的将身子半倚住二楼栏杆，一边喝着佳酿一边欣赏楼下花魁曼妙的舞姿。
　　“美人就是美人，怎么看都美。”他啜口酒，一回头见丫鬟小翠端着他平素爱吃的什锦肉丸，腹中顿觉饥饿，忙高声吆喝：“小翠，翠姐！好久不见，又变漂亮了！”“少来！”小翠一撇嘴，嗔道：“昨天还碰过面呢！那时你可没说一句好听的，现在可别指望我会把菜端你桌上。”说完扭头将什锦肉丸送到二楼有客的厢房。韩玄甫见小翠如此无情无义，一时悲愤交加，感觉兰苑阁内他成了最窝囊的少东。乍见乐师梅明子哼着小曲走过来，简直如遇到救星般对他‘哭诉’道：“师父，你总算露面了！”梅明子一愣，“你怎么又来了！”“想你嘛。”韩玄甫一笑，随即拉他坐下，“唉，你早不来。刚才我被小翠那丫头可欺负惨了，居然连菜都不给我吃！”“这是你爹特意吩咐的。只要你进兰苑阁一切花销都要现付，否则就让我们出。幸亏你还够酒钱，不然这都没得喝！你以后少来，免得你爹以为是我唆使你。”梅明子宿醉未醒哈欠连天，一把夺过韩玄甫的酒仰脖子喝个干净。擦嘴时才看见韩玄甫怒视着他，嬉笑道：“别瞪了，酒钱你总付得起吧。唉，你那私塾的先生真不济事，又把你放出来了？”
　　韩玄甫一听这话顿觉头疼得紧，手一摆：“难得我今天心情爽快，你就别提败兴的事！”“遇到什么好事了？”“何止好，简直是大快人心！”想到永顺镖局大小姐苏青瑶被他困在极乐阵内，捋着鬓角的发须一脸得意：“我把苏家那个野丫头困进了极乐阵里。哈哈哈，看她那告天不应，求地不灵的模样，真是什么仇都报了！”“你也算缺德了。我教你道术是见你有慧根，怎知你去戏弄人。”梅明子不无懊恼的叹气。想当初他是见韩玄甫阴气过胜容易被邪物所侵，才传授一些皮毛用来防身。怎知这小子对道术极有天赋，很快从他这里偷学了一些秘不外传的法术。
　　韩玄甫不以为然，他坚持认为有仇不报非君子：“我说梅哥，难道还不知道那丫头的厉害？她几次三番在我父亲面前告状，没少让我挨打。倘若不是我们两家是世交，我早就想整一整她了。她那模样，也难怪一直没人敢提亲！再说了，我只是稍微惩罚她一下。她还有得赚呢！”
　　“跟你说了多少遍，别喊我梅哥！明知道我靠写曲子为生，你存心咒我不发市啊！就一张嘴能干，让一个女孩子家在荒郊野外守三个时辰，你于心何忍啊！”
　　“呵呵呵，别人我还会怜香惜玉，这丫头根本就不能归为女人这一类！不过呢，我还是有点良心的，只困她两个时辰。现在她应该脱身了。”韩玄甫自觉很够仁义。梅明子却哭笑不得，好在他也见惯了，这两人从小吵到大都是大家公认的活冤家。他还特意替这两人算过命，得到的结果也让他大吃一惊。现在回想起来有些事真的是天意：“人家都说不是冤家不聚首，偏偏你们排错了位置，否则做一对夫妻也没什么不好。可惜啊，有缘无份。”
　　“如果真要娶那丫头，我宁可当道士！”从小到大他就没和苏青瑶好生相处过，要是日后成了夫妻，只怕三天两头她就闹着上房揭瓦了！说曹操，曹操即到。韩玄甫刚准备舒舒服服看完歌舞，怎知从宾客中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只见苏青瑶正杀气腾腾的冲向二楼，看来是找他算帐来了。她的功夫虽未见过传闻倒听过不少，揍他绝对是绰绰有余。这下心慌了腿也软了，一个箭步逃进无人的厢房，缩进床边一口大箱子里大气也未敢出。梅明子怕两人闹出事追究起来又摊上他，便揽住饮妓烟云走入韩玄甫藏身的厢房，心想苏青瑶总归是女孩子家应该不敢硬闯。谁想苏青瑶拎着九节鞭直接往他屋里来，丝毫不懂回避。
　　“苏大小姐，你这是干什么来了？莫非你想看我们亲热？”梅明子下颌一扬，烟云‘嘤咛’一声往他身上靠甚为亲昵。苏青瑶红着脸，忙转过视线，“我知道你和韩玄甫要好，他一定是躲在这里！”“他已经回府了，苏小姐还是请回吧。”梅明子拦住苏青瑶不让她有机会进里屋，知她不肯罢休语气一沉：“女儿家还是有分寸的好，上兰苑阁寻个男人，这事若传扬出去只怕令尊脸上也无光。”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是不怕这些的。你百般阻扰，肯定跟他串通好了，不然怎么怕我进来？”
　　“好！你若能手脚不沾地不碰桌椅，我让你进来搜。”梅明子知她武功不俗，但轻功再好也不可能一步到木箱处。苏青瑶灵机一动，“这话可是你说的！”二话不说她将九节鞭一端射向近处的灯柱，缠牢后一个飞身踩过九节鞭，又快速发出另一端的枪头缠住桌腿，一跃恰恰停在木箱上。手一收，九节鞭重新回到掌中。苏青瑶脸一扬，鞭子挥向木箱：“踩箱子总没有坏规矩吧？现在我可以查看了吗？”“随你意。”梅明子无计可施，只能让韩玄甫自求多福。
　　此刻苏青瑶并不急着找出韩玄甫，而是坐在箱上皱眉沉思。鞭子一边甩打箱子一边犯嘀咕：“奇怪，他能躲在哪里呢？”许是理不出头绪，九节鞭又挥向木箱，“韩玄甫！败家子！出来啊！”她站起身，将屋内仔仔细细瞧个遍，始终没有发现。“看来他果真不在这里！真是气人！”她烦躁的跺脚，鞭子泄愤般再次抽打木箱。木箱霎时爆开，残骸飞溅。韩玄甫吃痛的从碎木片中爬起身，灰头土脸的样子着实狼狈。梅明子见他手背脸上全是一块块淤青，像刚被人揍过，忍不住喊道：“玄甫，你怎么伤成这样？”“哎呀，少爷你没事吧？我去寻药。”烟云见状赶忙去拿药膏。
　　韩玄甫当然知道这不是木片划伤的，他摸摸胳膊又摸了摸脸，一阵阵钝痛让他苦不堪言。愤恨的指向已回到门口的苏青瑶，厉声骂道：“这个臭丫头是存心的！她知道我躲在木箱里才故意拿鞭子抽，用内力震伤我！真是卑鄙！也不看看自己多大的牛劲，我又不是你杀夫仇人！”苏青瑶悠哉甩着九节鞭，笑意盎然：“是啊，我就是存心的。直接抓你出来怎么打得过瘾，你又是哭爹又是喊娘的。”“臭丫头！难怪你嫁不出去！”韩玄甫想到一张俊脸差点被她毁了，更是恼羞成怒，“我可是九代遗传才生就我这般俊朗不凡的外表，打坏了你赔得起吗？”“你啊，也就脸能看！哼，下次要再敢用破阵戏弄我，可就不是几鞭子的事了！说起来，你小时躲床下被我抓过，躲衣橱又被我抓过，现在箱子都不顶用了，你以后还能藏哪？呵呵，箱子钱我晚间派下人送来，可别说我占你便宜。败家子！”苏青瑶冲韩玄甫一噘嘴，笑眯眯的离开了兰苑阁。一旁看戏的梅明子怜惜的搭住他膊头，频频摇头：“你们真是生错了时辰。横看竖看，你都差点气魄。”
　　韩玄甫一把拍掉他的手，没好气的说：“这还不是怨你！老说自己道术多么了得，连女人都招架不住。否则我哪里会吃这亏！那个死丫头，没事学什么武功！”“技不如人还抱怨。你虽只年长她一岁，偏偏那么巧，她竟是阳年阳月阳日阳时生人，你则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假若调转过来，大家也就相安无事，天下太平。真不知这究竟是命数，还是劫数。”隐姓埋名这么多年，他并不曾遗忘师父当年的嘱托。为了遵守这个承诺他寻遍了大江南北，总算找到那个人。可在陪伴对方成长的过程里，他也越来越不清楚——倘若担忧的那一天终会来临，他是否还能义无反顾的坚定下去。
　　无论他如何掐指，却始终算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