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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三十三、三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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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兴欣医院四个字高悬在大楼中央。
张新杰抬起头望了那字迹许久,才缓缓回过头:“你跟我说的就是这里?”
韩文清“嗯”了一声。
两人也没挂号,韩文清拉着张新杰的手把他径直带去了产科,门口负责排好等待的小护士有点眼熟,仔细一想还是三个月前见过的那个。小护士看到韩文清也是全身一抖。
不好,又是来寻仇。
这回还拖了一个帮手!……虽然看起来是个弱不禁风的主。
小护士想起了叶医生之前的叮嘱,还没等韩文清张嘴呢就此地无银三百两,睁眼继续说瞎话:“叶医生他今天不值班。”
“别扯。”韩文清不为所动,眼皮往下压了压,整个人就多了几分危险气息,“知道他缩里面不出声呢。你以为上次我不知道?”
小护士一惊。
没道理被发现了啊?
再往人身后瞅两眼那个带着个眼镜儿的斯文人。
哦,大概是军师。
她正愁该怎么把这两人骗走呢,当事人却出现得那么及时。
“你就胡扯吧老韩,那时候你要是知道我在,还不得冲进去把我宰了?最多是事后发现的,我说的对不对?”叶修诊断了上个病人开了门,对着外头的黑面露出一个笑来,接着又看到了后头的张新杰,于是嘴角的那个笑又多了些不怀好意的成分。
张新杰的瞳孔本能地收缩了一下。
他被这笑容打量地有些不舒服,不过看在对方应该是韩文清朋友的份上,还是选择了缄默。
“说吧来找哥什么事儿?”把人丢进屋,关了门,叶修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还给点了一支烟。
韩文清指了指贴在墙上的四个大字:禁止吸烟。
“你瞎?”
叶医生满不在乎,“这不是,非工作情况特殊对待嘛。”
“说得跟你下班了似的。”韩文清嗤之以鼻。
“喔。嗯你说得很有道理提醒得非常对,工作时间是得按照规定来,”叶修想想,掐了烟,正襟危坐,“那么按照规定,你的挂号手续缴费单?”
“……”
看着对方一口恶气发不出的样子,叶医生很满意,把桌上那根刚被掐灭的烟又点了起来续上,一点不浪费:“呵呵哒老韩,你就这样还跟我斗呢,算了不欺负你了,说吧找哥什么事儿?”
韩文清在心里告诫自己:不犯怒,不生气,正事要经。
默念三遍,气血平缓。他紧了紧张新杰的手,说:“我和新杰想要孩子。”
叶修一脸“你一定是在逗我”的表情,掏了掏耳朵,“我嗅觉要是没问题的话,这小O你还没标记。”
“嗯。”
“没标记你跑来跟我说要孩子,老韩到底是你脑子秀逗了,还是我今儿没睡醒?”
是可忍孰不可忍。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我……”我有没有跟你说很久之前我就想打你了?
结果他第一个字还没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张新杰的声音就盖过来了,“是我不能生育。”
一如既往的冷静,陈述这个事实,就跟与自己毫无关系似的。就冲这一点,叶修抬起头来好好看了一眼韩文清带过来的人。
“检查过?原因呢?”他把烟头摁进了烟灰缸,神情同刚才比也是变了一副模样。
通常医生该有的模样,严肃而又事不关己的漠然。
张新杰恍惚了一下,理了理思路才开始说明:“简单的来说,七年前我做过一次流产和取消标记的手术。中间遇到了意外,被确诊为无法再进行生育。”
“具体原因呢?”
“病历上并没有标明。”
叶修点点头,“知道了,你叫什么名字?”
“张新杰。”
“这么写对么?”叶修指了指自己写在单子上的三个字。
“是这样的。”
“成,”他刷拉拉流水线生产似的在一溜排纸上抄下这个名字,单子一张张地撕,“把这几个检查先做了,老韩一楼缴费你懂的。”
张新杰接过单子,挨个看了一遍检查项目,有点困惑地看了一眼又恢复了原本懒散模样瘫在椅子上的叶修。
见他站在原地没动,韩文清想张新杰大概是有些紧张,便伸出手来搂住他的肩膀,把人往外带。
就要开门出去的时候张新杰还是没忍住,转过身来开了口,“抱歉,虽然并不是医科专业,但是我有理由认为,你给的检查项目中有些纯属是多余的。”
“哎哟没想到还挺懂行啊,”被揭穿了叶修也没半点尴尬,摆摆手接着编,“不过小张你这情况多特殊啊,当年的病检情况又不明,谁知道是生殖系统问题,神经问题,还是心理问题啊?最重要的是,我这不是帮你测试老韩爱你有多深么?你看,让他去掏钱包,眼睛眨都不眨的。”
说完还冲韩文清扬扬眉,哥帮你说好话呢你怎么谢我?
韩文清懒得理他,推门带人就走了。
等一趟测完,韩文清就不只是想打叶修了。
到处都是人,排队着。小孩儿的哭声,老人的啰嗦,年轻的妇女为了鸡毛蒜皮点儿小事说得没完,等待的房间里热度不减,闷得乏人,还不时散发些怪臭。
等到张新杰终于拿了检查单走出来,韩文清已经在颅内脑补完了把叶修扒皮抽筋火里烤日里晒十大酷刑各走一遍的情形,他好容易才遏制了自己买凶杀人的冲动,黑着脸又回了叶修的老巢,带着老婆和那一沓子报告单,分量十足,抱在怀里。从远处咋一看,还真挺像是个一家三口。
叶修哗啦啦地把那报告页翻完,翻书比翻脸还快,看完了又仰回了自己那靠背椅,没理韩文清,却只对着张新杰说:“如果真的想要孩子,我还是建议你去领养。”
张新杰把手死死捏成一个拳,指甲陷进肉里去,勒得生疼,却浑然不觉。
韩文清在他身边,几乎能感受到那信息素中流泻出的宿主身上无声的悲鸣。他眸里映着张新杰有些苍白的脸色,眼底交织着一片黑暗,一片火。
然后就又听叶修说:“不然真生下来个,像你也就算了,要是像老韩,你这简直是报复社会的幼稚举动啊,知道吗?”
……那火转瞬即灭,接着原本被强压下去杀人的冲动又涌上来了。
韩文清咬牙切齿地问:“你到底什么意思?”
“老韩你这问法不对啊,你该问我到底几个意思。”叶修冲他解释:“第一层是,小张要想要孩子,没问题;第二层是,我不建议他跟你生,我刚刚看了他的DNA检测报告,隐性基因数量不少啊,这孩子生下来像你多的可能性太大,哎我去太凶残了我都不敢想象。”
要孩子,没问题。
张新杰满脑子都是这六个字,别的什么都没听进。他觉得自己有点儿在发热,轻飘飘的,身体因为激动而不受控制地晃动,但是另一边又虚得慌,这六个字听起来是那么的不可思议,就像是一个白日里很快就会醒来的美梦。
“不可能的。”
“跟你打包票呢有什么不可能的。”
“七年前我就是在你们医院做的,”张新杰低声说,“也是有人跟我这么确定地讲明,我不可能再生育。”
“我去你不相信我可以但你别不相信我的技术啊,”叶修道,“行吧你要是说七年前有人跟你说过这话,你告诉我他叫啥或者长什么样,我帮你看看人还在不在,让他对着报告再给你确认一回,打打脸。”
“叶修。”张新杰突然喊了他的名字。
“嗯?喊我干嘛呢。”
叶修是下意识反应,韩文清却觉得有些奇怪:“你怎么知道他叫什么的?”
张新杰从口袋里拿出一本老病历,“本来以为会用上,我就带来了。”他平静地翻开到某一页,上头属着的日期已经是许久前的事儿了,钢笔写出来的字儿也有些褪色,“这是你,没错吧?”
房间里一片静默,一人对峙,一人目瞪口呆。
最后一人冷笑了一声:“怎么样叶修,打脸疼不疼?”
三十四
“那什么,那天给你看病的可能是我弟啊,故意留我名字败坏名声来着。”叶修干咳了两声。
两双眼睛一致盯着他,不说表情了连站姿都一样。
我就静静看着你继续编。
“行了行了,名儿是我签的,”装不下去,叶修一改本性说实话,“不过这也不能怪我啊,当年那医学状况,他这样的确实是不孕不育的典型。”转手他从那一堆检查报告里抽了一张,“喏,卵管堵塞,遇到这种情况就等同不能生育了。”
“那现在呢?”虽然对面前这位由内而外散发出不靠谱气质的产科大夫还是充满了不信任感,不过检查报告不会说谎,张新杰看了一眼,确实是这样的。
“你的输卵管虽然有堵塞,不过子宫没有受损,也就是说,受精卵着床是可以完成的。”说到这儿看面前两个人还是没反应,吃惊:“别告诉我你这么多年都不看新闻的啊,现在试管婴儿发展得这么好,一次付账,双管齐下,包你双胞胎,质优高产,男女搭配,”他一边说一边从零乱的办公桌上扒出来一张介绍单丢过去,“老韩你庆幸吧?赶上好时代啊。”
十分钟之后。
“不是吧老韩,还不信呢?当年的事儿是例外嘛,哪想到这几年这技术发展这么快嘛。”
“对,不怪你。”韩文清鲜少地开了嘲讽腔,“错的都是世界。”
张新杰没理开始打嘴仗的两人,仔细地想了想,又看了看检测报告的几张图,最后才开口:“如果只是从逻辑和检测报告上来看的话,这种理论说得通。但是,”他目光锁定叶修,“很抱歉,鉴于某些方面的原因,我还是保持怀疑态度。”
你就直说你觉着我不太靠谱不行么?眼神都那样的当我看不出来?
叶修一阵无语,对韩文清找到了这么个刻板严谨没有幽默感也不亲切可人的O感到深深的同情,不过既然他和韩文清还在打嘴炮没能化敌为友,叶修只决定在心里为人点根蜡。
“你们就直接说吧,试管婴儿做不做?”
又是一阵沉默。
叶修看着韩文清,韩文清看着张新杰,张新杰……看着自己的肚子。
神使鬼差般地,他伸出了一只手抚上去,就好像那儿已经有了一个生命的存在一样,温暖。
“做。”然后他听到自己这么说。
“做。”老韩紧随妻后。
“那我来给你们填预约单啊。”比起那些犹豫不决半天说不出一个准话的夫妻,这种行为就让叶修觉得非常爽快,真诚,简单粗暴得可爱。
“你等会!”
……叶修的手卡在半空中,然后他决定收回刚刚那段表扬。
“就这么简单?”韩队长皱皱眉,现在他也有点飘忽了,事情进展得顺利原本是好事儿,但是在叶修这儿吧……就总觉得藏着那么点阴谋。
叶修突然挺直了腰板端坐在办公桌前,又看一眼张新杰,问:“你这么多年,有没有男朋友?”
“没有。”
“一夜情?”
“也没有。”
这么禁欲,叶修微醺,情不自禁地点点头,“是不这么简单。”
韩文清挑眉,等他继续说。
“我靠老韩,你真不懂假不懂啊,”叶修恢复了一脸嫌弃,“准生证明我就不说了,你还打算弄个未婚先孕呢?就算你们两不介意,孩子也介意啊。你俩现在住一起么?需要不需要同个居增加依稀默契度,万一孩子出生了,以后这跟爹,还是跟妈啊?真是多大人了还要哥为你操心,你可长点心吧。”
这就是基本流程吧。
基本流程就是这样你给我填个什么预约单啊?
哎我说韩准爸爸,你知道现在试管婴儿有多火你知道么?我们医院的就算现在排队拿个预约号也能让你等到明年你信不信?
……
“还有什么注意事项吗?”看着楼要歪,张新杰赶紧筑堤防水。
叶修想了想,倒还真有一个,然后他正了正表情说了今天最像医生的一句话:“我说,你要是不想剖腹又不想难产,最好从现在开始能适当增加一些夫妻生活。”然后又补充强调,“我说的就是那个夫妻生活。”
医生总是有本事把一件听起来有点让人面红耳赤的事情说成伦理道德似的严谨正直。
韩文清瞥了一眼身边的张新杰,对方面色如常,如果是叶修的角度肯定看不出端倪。只不过从他的视线看,还是能看清对方耳根处细微的红丝儿。
他在心里暗暗骂了叶修一句:流氓。
事妥了,天晚了,该回家了。
韩文清没理会身后那个自愿做个照明灯的家伙一起去吃饭的邀约,拉着自家未来儿子母亲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给叶修一个冷清的背影。
出了医院张新杰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说,“我那边还有两瓶剑南春,以后有机会给叶医生送过来吧。毕竟人家帮了我们这么大忙。”
韩文清说:“他一喝就倒,送酒给他就像送废品。要送不如送烟。”
张新杰默然,半晌又说:“那就送酒吧。”
韩文清说好。
走着走着,沿路的景色渐渐熟悉起来,韩文清说:“我第一次去你那里吃饭,下大雨的那会,就是从这条路走过去的。”
张新杰点点头。
韩文清继续:“那天赶工忙了整个白天,晚上真饿了,当时我就在想,要是家里有个人,我也不用大晚上的不回去,沿着马路找餐馆。”
他这么一说,初次见面时对方那副穿着军大衣狼狈又凶残的模样倒是又清晰地映在了脑子里,张新杰忍俊不禁。
“现在我找到了个满意的人选,”看着对方露出笑容来,韩文清的目光也渐渐温柔,他停下脚步,看着张新杰嘴角的弧度,问:“你愿意,成为我家里的那个人么?”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张新杰蓦地抬起头来,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些细碎的光,亮得很好看,明如星辰。
“新杰,你搬到我那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