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权心为君倾》花鸢幽落

73、第七章

　　寝宫内，西珏无奈的躺在床上苦笑，这就是帝王，一点小病都会掀起一番动荡，西珏看着屋子里站着的众人，摆了摆手，示意大家都下去吧。红韵和邢子天并未离开，花青轩也一动不动，看着西珏许久。
　　四人心里都清楚西珏的状况，却是各怀心思，担忧之余还有些别的心思无法明说。
　　一时间，屋里静寂无声。
　　西珏坐起身，虽然疲累，但也不至于一直躺在床上。
　　红韵连忙过去搀扶，半跪在窗前，担忧地说：“皇上近来还是注意些身子吧。”
　　“不碍事。”西珏活动了下身子，下了床，邢子天和红韵伺候他穿戴熟悉，“云清会受到什么样的责罚？”这话却是对花青轩说的。
　　花青轩低头恭敬回道：“皇上不必担心，毕竟是受宠贵妃，行刑司不敢下手太重。”
　　西珏点头，无奈一叹，“奏折昨夜都批完了，青轩你随朕去趟书房吧。”
　　“是。”
　　书房内光线极好，上午的阳光温暖的铺洒在青白色的地砖上，红褐色的桌椅也在阳光下格外鲜红。西珏走到铺着黄色的书桌前，桌面上整齐的摆放着数十道奏折。花青轩垂着颈子站在西珏面前，等候皇命。
　　西珏拿起一道奏折递给花青轩，“这道折子是关于雨茗国进贡的事宜，雨茗小国国土不及我朝十分之一，今年外交使节却要求他们上缴每年朝贡的两倍，此事你可知道？”
　　“臣知晓此事，也曾向白大人提出了异议，只是，进贡事宜并非臣管辖范围，也是力不从心。”
　　“雨茗今年历经一次大旱，这样的要求，未免强人所难。”
　　花青轩轻轻一笑，“小国依附大国，受大国护佑，进贡本就是在所难免，而今年我朝战事连连，边界物资本就并不丰足，雨茗若想今年我朝军队还保护他们不被大齐进犯，朝贡必须翻倍，不若这般，我朝难以抗衡大齐。臣明白白大人加倍进贡的苦心，却也为雨茗国深深担忧。”
　　西珏皱眉，“大齐今年会惹起战事？”
　　花青轩点头道：“的确如此，大齐已经连着数月与南云国处于战事，南云国处于大齐与雨茗的中间地带，大齐一旦拿下南云，那么也就意味着……”
　　“雨茗小国岌岌可危……”
　　“没错，到时我朝必定要出军相助，要他们两倍朝贡已是仁心仁义，奈何天意弄人，让雨茗遇见了大旱。”
　　西珏生在和平年代，乱世战乱的频繁，只在史书上有所见识，短短数年，可以将天下分分合合，今日，你是此国人，明日已活在他国盛世。
　　西珏：“雨茗国以巫术为尊，虽然九国早有合约，战场上禁用巫术，但若他们被逼急，以巫术取胜，九国岂不是将陷于祸乱……”
　　花青轩沉默，西珏所说并非没有道理，如果雨茗国将巫术推向战场，那么，一直平衡世道的法制将会大乱，当今九国，风昭、北吴、东吴、雨茗、四国都是巫术之国，若掀起巫术之战，四国联盟，天下，怕是要大乱了。而西云国，四十年前的禁巫一事，引起了不少纷争，巫师若有后代遗留，必定也会抓住此等时机谋权作乱。
　　正沉思中，侍者的传报声打断了花青轩的思绪。
　　“皇上，丞相白大人求见。”
　　西珏坐在书桌前，点头，“传见。”
　　白若进来时，首先注意到的是花青轩握着奏折的那张阴险面容，不用看，白若也能知晓，此事那份必然是关于雨茗国进贡一事的奏折。
　　只是，这份奏折不该到西珏的手里，白若当初明明已经将这份奏折抽出去了，却不想，如今还是让西珏看见了。
　　西珏选择了先问花青轩，而非问他白若，此般行为已经说明了一些西珏的心思。
　　“臣拜见吾皇……”
　　“起来吧。白爱卿，你来得正好，朕正在同青轩商讨雨茗国一事。”
　　白若温柔一笑，“可是皇上并不同意雨茗国加倍进贡一事？”
　　西珏点头。
　　花青轩不说话，站在一旁静观其变。
　　白若：“皇上请不必担心，两倍朝贡，雨茗国国主不会反对，也交的出来。雨茗国每□□贡，均为将士所用，今年不同往年，雨茗国自有分寸。再者，若真打起来，军饷不足，动了我朝根本，那吃亏的绝不会是别人，请皇上分清利害关系。”
　　西珏知道，无论是什么大事，白若一旦开口，接受的变不了，拒绝的也变不了。此事怕没有什么商量余地，白若熟知战场上所有，其中利害自然是比他西珏清楚得很，一面忍心在白若面前，也不过是妇人之仁，不该是君主所扰。
　　“朕知道了。”
　　花青轩冷冷一笑，此事缓缓开口，“莫非是白大人希望雨茗国掀起巫术之战，天下大乱，倒是顺了您的心意。”
　　白若冷眼看向花青轩，眼眸中的寒意让花青轩难以遏制的心中一惊。
　　“还请花大人注意言辞，白某守护西云国江山数十载，忠心天地可鉴，即便天下大乱，白某也守得住西云国和平盛世！”
　　西珏连忙出言调和，“好了，别吵了，都下去吧。”
　　白若冷漠的收回眼神，不去看花青轩快要喷火的双眼，冲着西珏行了叩安礼，一言不发的退了出去。
　　花青轩还想再说什么，西珏却已经闭上眼睛，捏着眉心，一副不想再提的样子。
　　花青轩内心狠狠道，‘白若，我倒要看看，你对皇帝的真心能伪装到什么时候！’
　　大年夜，泰云山上烟火绚丽，歌舞升平，灯火辉煌。花青轩准备了小半个月，从戏台子的搭建到戏本子的选取，舞者的节目，琴师的曲目，酒水瓜果的择取，入泰云山行宫的官员名单，无一不亲自处理。
　　花青轩天天忙得不见人影，西珏唯一一次看见他，就是在大年夜的前一天晚上，花园里的古亭里，花青轩一个人喝着酒，圆月之下，酒坛子歪歪倒倒的一地，而花青轩的衣衫垂了一地，衣角殷湿了一大片，他醉倒在石桌上，纤细的手腕下，撑着一只小小的酒坛。
　　西珏挥退了白虎，轻轻走到石桌前坐下，梨花酒香充斥着空气，让人不饮已醉。
　　花青轩男生女相，脸颊上毫无男人该有的棱角，脖颈锁骨都似女人一般突出性感。肌肤白皙，酒后微微发红，发丝柔软纤细，就连手指都如同青葱。
　　有时候西珏想，其实花青轩或许真的是女人，女扮男装而已。
　　一阵清风吹过，西珏控制不住的咳嗽起来，也吵醒了酒醉迷糊的花青轩。
　　睡眼惺忪的看向西珏，浓密的睫毛下，眸子里映着月光却模糊不清。
　　“怎么喝了这么多酒？”西珏止了咳嗽，将花青轩手腕下的酒坛子拿了出来放到一旁。
　　花青轩显然有些回不过神来，坐直身子，捏了捏眉心，再次看向西珏，才意识到，皇上来了。
　　连忙起身要行礼，身子却有些摇晃不稳。
　　西珏起身扶住他，“好了，这里没别人，别行礼了，你这是喝了七八坛子梨花酒，要把自己灌死吗？”
　　花青轩笑了，“不怕，微臣酒量还行。”
　　西珏扶着花青轩的身子，那种女子的纤细真的和男人天壤之别，若不是当初古墓里，西珏看见了花青轩裸着的上身，他可真得会怀疑花青轩的性别。
　　“夜这么深了，不知不觉我竟然昏睡了一个多时辰。”花青轩笑着跌坐回石椅上，拿起酒坛想要再喝一口解渴，却被西珏一般按下了手腕。
　　“我竟然不知道，你还有嗜酒的习惯。”
　　花青轩脑袋有些沉，胳膊倚在石桌上撑着脑袋，“说不上嗜酒，只是今晚月色太好，想喝来乐呵乐呵而已。”
　　花青轩说着已经从西珏手里夺回了酒坛子，头一扬，就是凶猛的将整坛子酒灌进肚子里。
　　西珏看了看月色，闻着酒香，轻声道：“别喝了。”
　　花青轩愣了愣，喝了七八坛子酒，说话虽然利落，却已经有点儿语无伦次。
　　此时的他，垂着眼眸，看着酒坛，缓缓地重复西珏的话，“别喝了……”
　　他痴痴的笑了，眼睛有些发红，看向西珏，眼神仿佛透过西珏看向了远方，“那你为什么不出现，拦住我，我等了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不出现……”
　　西珏听得迷糊，握住了花青轩伸过来的手，无奈道：“你喝多了，回屋休息吧。”
　　花青轩仿佛受了刺激一般，大手一挥，将酒坛子摔倒了地上，也甩开了西珏的手。他水蓝色的衣衫凌乱在风中，发丝上的发带缠绕着飞到了眼前。西珏看着他，觉得眼前的人下一秒就要支离破碎。月光下，西珏看见花青轩的脸上滑下了泪痕。
　　白虎听见声响急忙出现，看见的就是花青轩这般失态的模样。
　　西珏冲着白虎摇摇头，示意他没有事。又转头看向花青轩，他此时靠着古亭廊柱，看着湖中倒影的月，恢复了安静。
　　他，是谁？
　　西珏不知道花青轩口中在等的人，却也看得出，那人必定对他来说极为重要。
　　花青轩微微侧头，看向白虎，嘴角勾起冷笑，手指一抬，清冷道：“白若的人。”
　　白虎黑着脸，不说话。
　　西珏紧了紧披在肩上的斗篷，示意白虎褪下。
　　亭子里再次陷入寂静，西珏有些乏了，心口的苦闷之感一直难以消除，偶尔的心痛，他已经渐渐分不清是自己在痛还是白若在痛。
　　他坐回石椅上，开了一坛新的梨花酒，饮了一口清冽佳酿，味道确实不错。
　　“明天就过年了，这些天看你累得不轻，这泰云山行宫倒是变了不少样子，若是从云端看下来，估计是宫殿陷入灯海之中吧。”西珏看着远处宫阙楼宇，红灯点缀，不禁想到了俯瞰全景的模样。
　　花青轩眯起了眼睛，也看向了宫殿聚集的地方，缓缓道：“你，能带我飞到云端，看看这天下吗？”
　　西珏愣了一下，放下酒壶，微笑着说：“好。”
　　西珏支起结界，让他人看不见他抱着花青玄飞身如天的身影。
　　白虎站在结界内，却是看得清晰，明黄的身形抱着水蓝色的人影，蓝黄交错，在浩瀚的星空中，衣衫飞舞。
　　花青轩搂着西珏的脖子，看着下面越来越远的人世间，和那被冲散的层层云雾。
　　朦胧中，泰云山是那么美，寂静的繁华如同一幅画，朱砂点落，化作无数灯彩。
　　西珏腾出一只手，单手结印，轻轻一挥，无数零散的金色星光化作一条银河，在黑色的夜空中妖娆缠绕，星光消散，空中已经出现一片可容二人并坐的画卷，漂浮着，画卷下是层层云雾。
　　西珏抱着花青轩坐在画卷之上，万里高空下，是人世间的繁华。
　　花青轩垂着腿，长长的衣裙在云雾里飘动，看上去如仙如画。
　　西珏侧身躺下，身子疲惫的厉害，看着花青轩的身影，和他专注的侧脸，不禁有些失笑。
　　画中仙。
　　西珏的脑海里出现了这样的词汇。
　　花青轩性子本来就烈，语气从来都是火辣辣的，此时喝多了，安静地坐着，竟然如此风雅出尘，西珏不自觉得看的有些愣了。
　　“西云真的很美。”花青轩低着头，脸上浮现了浅浅的笑意，他转头看向西珏，问道，“这么美的江山，你舍得放手吗？”
　　西珏无所谓的笑笑，不说话。
　　花青轩缓缓悠悠的站起身，吓得西珏急忙抓住他的脚踝，担心他一个失足跌落下去。
　　花青轩笑了两声，张开双臂，感受云端中清冷的风，“西珏！你真是个傻人！江山这么美！天下这么美！你！身为这江山的主人，西云的帝王，却不想一直拥有，不争不夺，你真是傻！”
　　西珏有些想笑，他明明是傀儡皇帝，这西云权势明明是他花青轩和白若对半平分的，此时这二分之一的主人竟然评判他不争不夺。
　　果真是喝多了，酒量再好，也非海量。
　　花青轩转过身，面对着西珏，背对着浩瀚星空，醉眼朦胧，情绪不稳，“皇上，青轩，要是死了，你说，西云会怎么样？这江山是你的，还是会变成白若的？”
　　西珏听得心惊肉跳，“别胡说。”
　　花青轩闭上了双眼，笑着，那神情尽是洒脱，“我累了，我早就累了……”
　　话落之际，整个人已经放下了支撑，向后仰去。
　　一切发生得飞快，西珏身子还未站起来，眼前的佳人已经从云端坠下，眼神映着星光，脸上是恬静的笑容，在纷飞的发丝中那般苍白。
　　“花青轩！！！”
　　【《三宫六院七十二男宠》又名《一世权心为君倾》百科全书：①当今天下分为九国，西云、南云、狼锋、风昭、丹赢、北吴、东吴、大齐、雨茗。②九国中有四国改为世袭制：分别为狼锋、丹赢、大齐、风昭。③九国中允许使用巫术的国家为：南云、风昭、东吴、雨茗。④天书：天地初开，天下大容，九本天书从天而降，得书者得天下，故分为九国。天书记载一国大事，预知未来变幻，却并非长存，出现亡国之兆，天书共存亡，改为世袭制的四国天书便已毁。而西云国天书预言，帝王之子灭其国，所以自天书初始，西云国便禁止女妃女后，后宫三千均为帝王同性。】

　　很多年了，花青轩不曾梦见那个人，一直希望酒醉之后可以见到他，哪怕只是几眼，也好。可是太久了，就到他已经快要忘记了那人的模样，久到记不起来他的声音。
　　这一场梦，来得太迟。花青轩看着梦中的人，心里想的是，啊，确实，他是长这个样子的，普普通通，没有一丝特别，可是笑容却是格外温暖。
　　那人缓缓蹲下，笑着张开怀抱。
　　花青轩刚要过去，便已经看见一个穿着小棉袄的孩童跌跌撞撞的跑了过去。
　　口中咿咿呀呀的，隐约可以听出来在喊着，“天天……天……抱抱……”
　　花青轩笑了，也哭了。
　　他感受到了温暖的怀抱，哭得厉害。
　　耳边响起了好久未闻的柔和嗓音，那人说：“小花，等你长大了，做朕的皇后，陪着朕，一起守护这天下，好不好？”
　　好。
　　只是，他还没有学会如何去更好的说出这个字时，那个人已经离去了。
　　花青轩抓不住眼前的一切，看着那个人牵着小小的花青轩，越走越远。
　　梦境模糊起来，所有的一切消失得太快，苏醒之际，花青轩听见了年少的自己说了一句话。
　　他说，天下和你，我一起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