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怪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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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声音。
热浪、柏油地、高楼、广告。屏幕上快速闪动着的异彩色。
地狱。
在出门的前一刻就后悔了，但事已至此又没办法逃回去，几乎是忍受着心脏破体而出的感觉在向前走。
住宅区的人还不多，但一到主干道上就到处都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今天似乎是周末。自己是笨蛋吗。不过若是工作日也没法拜托他和自己一起出门了。
直接问“这是哪里”显然很奇怪，所以只好自己努力寻找可以证明所在地的关键字。看来似乎是在横滨。
不是好消息，离东京太近了。说是挨着东京也没有问题，实质上就是还在东京。
不过，横滨什么时候出现那样的东西了？那五栋黑色的大楼，说是自己入内的近三年间出现的也太奇怪了。三年内能建起那种规模的建筑物吗。
……就算戴着口罩，还用了假发，也总感觉所有人都在看自己。
所有的视线都黏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一秒的话，就会觉得被发现了。无法区分这是自己的被害妄想还是真的会化为现实的预感，下意识地不断往男人的身后躲。
他很高。
真的比千鹤子高很多。走在他身后会觉得能挡住很多视线，但是……用处不大。
很恐怖。
一想到说不定下一秒就会被发现就很恐怖。
很恐怖……无法忍耐，虽然在走，但没法呼吸。
“没事吧？”
听到他的声音，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停下来了。人流又变多了。
或许是因为停下来了，感觉无心地掠过自己身体的视线又变多了。很恐怖。
盯着他的脸。
只有这张脸没有引起自己的恐惧，就算被看到了，被直视着也不会想要逃开了。向他表示自己无妨，但是身体不听使唤，手用力攥着胸前的布料。
“没事吧？她有哪里不舒服吗？”
听到了陌生的声音。
可是在抬头之前就因为面前的制服僵住了，熟悉的衣服。象征着公权力和市民信赖的衣服。腰侧有枪套。
在千鹤子意识到是什么人的时候，一下子就完全无法思考了。被发现了。是警察。
在呼吸变得困难的同时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
回过神来，像寻求庇护一样藏在男人的身后。紧握着的不像是人体，而像是溺水时遇到的稻草。溺水时其实不会遇到稻草，在海里什么都抓不到。就算偶尔，飘来的也只是轻得仅在浮动的藻屑。抓着那个，也只是会一起被浪推得更深、更远。
察觉到自己居然在这么做的时候，一下子充满羞耻和愤怒。
太没用了……
这样根本什么都做不到。而且明明应该还在警惕着男人，根本不知道他能不能够被信任。结果居然会想要向他求援——
心情乱糟糟的。
听着他和巡警交涉，然后被他牵过手，走到了街边的长椅上坐下。手很暖，也许只是相比起来自己的手很冰冷。
呆呆地坐了一会，面前正对着车站和商场。
一直在街上乱转也不是办法，车站之类的地方应该能不引人注目地获取更多信息吧。
……
站内的公告栏除了各类告示，也贴着通缉令。年代从久远到并不久远的也有，说明了城市治安并不理想。
没有自己。……没有也很正常。
看着购票机上的站台，想到只要坐一个小时的车就可以回到家附近，但已经很久都没有回过家了。
但是，到目前为止还一点和亚人有关的消息都没有。
为了确认而进了书店，在那里没有任何与之相关的物件。但在千鹤子还是正常人类时，书店里就已经印满与亚人有关的读物了。再怎么说也是持续了十七年的现象，从据此展望人类未来的专著分析到低俗猎奇、用噱头制造购买量的廉价谈论什么都有。能够复活、逸脱常规的怪物，是平淡世界上唯一的非日常。超能力。奇迹。谜题一天还没被名为科学的宗教解开，就不可能从大众的视线之中消失。自己在那之后也不可能不成为其中之一。
但是什么都没有。
……不如说，书店给人的感觉很违和。
到处都是从未见过的书。其中的信息也让人觉得很陌生。本来应该不管哪里都会摆着的名作或著作全都看不到。这家书店，是只做新书的书店吗？应该没有那种东西吧。
有种……心不太能落得下来的感觉。
只从能否查找到有效的信息这一点来看，今天可谓毫无进涉。这种未知让人觉得有点恐怖，是和被人发现真实身份完全不一样的恐怖。
结束之后，发现他正站在文艺侧的书架看着摆列其中书本的标题。
果然还是面无表情，看不出在想什么。抬着眼的样子看起来依然很安静。是个从模样上想象不到怎么开口的人。
虽说她已经知道他一说话是什么样了。和人不同，就像接球比赛一样直接。
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于是低下头看了千鹤子：“已经可以了吗？”
为什么呢，就像等待枯燥购物结束的那种男性一样。点头之后，交换了颇有生活感的对话。
在回去的路上一起去了超市，默默盯着那个人拿着洋葱吟味挑选的样子。
晚上的土豆和胡萝卜被自己切得惨不忍睹。最后还是基本都由他做了所有的工作。不管做什么都很好吃的男人，结果做咖喱也很好吃。
好像确实很喜欢咖喱，虽然做了很多，最后也吃完了。并没有留到第二天。
……睡觉之前，问他借了手机。痛快地给了自己。
划开网站检索，搜索了自己的名字。
「佐佐木千鹤子」
出来了女星，政客与学者之类的关联检索，同样的名字下没有出现任何关于她的事。
……「亚人」
没有。
最后无心地输入了他的名字，只是突然想到了，觉得会起这样的名字很特殊。
「织田作之助」
还是什么都没有。
*
虽然从没说过，但他从第一天开始出门前就会稍微给她留下一些钱。不过因为没出门所以从来没想过要使用。
……现在拿起来仔细一看，货币也很奇怪。
虽然版式都很眼熟，但是上面的名人全都换了。只有百元硬币是熟悉的样子。如果不是在无法接触世事的期间，货币集体改版了的话——
穿上鞋，在玄关前犹豫了半小时之后推开了门。
用备用钥匙给门上锁，然后再次忍受着恐慌感来到了繁华街上。因为孤身一人，感觉更加糟糕，不过总算挺过去了。回家的路上曾经看到过这里有网咖正在做宣传。最初的一小时只要五百日元。
进去付钱，然后进了狭隘的包间，用电脑检索。
……出来的时候，神智都恍惚了。
没有亚人。
没有佐佐木千鹤子。没有中村慎也。田中.功次。共享悲惨命运的同类们也消失了。
在那种匪夷所思的想法闪现后搜索了自己的家，过去的学校。什么都没有。还搜了很多东西。有的有，有的没有。
是在做梦吗。神智已经癫狂了吗。唯有梦是不可能的，在梦里没有如此真实的死亡。
那么，这是什么？
那些追她的人又是什么？如果世界……不对劲，却也不是在做梦的话。
不，在自己身上早已经发生了曾不被人类认为现实的事件，事到如今已经不能再忽视摆在面前的可能了。
——这并不是她所熟知的世界。
试图回想睁眼前的记忆，也只记得是普通地进行着手术然后死去了。
之后是黑暗。
以为自己复活了——实际上确实复活了。但却是在陌生的废弃医院。接着被奇怪的人追赶、掉进了海里……
那些人是在追千鹤子的话，就说明至少知道她吧。从那些人身上能找到为何会变成这样的缘由。
“……”
打了个冷颤。浑身上下都在发冷，就好像血液没有流通一样。
……结果，那个人真的只是把她捡回来了而已。
如果他对她有所求的话，她应该不会拒绝吧。不如说会松了一口气，终于不必不安地胡思乱想而能够放心。因为他救了自己，所以她不会有怨言。没有人曾经温柔对待过她。
想到至今为止发生的事情，觉得有点可笑。
明明是黑手党……
黑手党也会有这样的人吗？
给她饭吃，把床让给她睡，对一切都不闻不问，到现在都不求任何回报。像收养猫一样，随性地收养了比猫要大得多，根本没法等同的少女。
从他的态度中嗅到一丝无法理解的违和感。
常人是不会这样做的。是什么让他这么行动的呢。很想知道理由。
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离开网咖，路上试着想摘掉口罩看看，但果然还是没有勇气。
回到了公寓前。
第一次出门的时候没有好好看过，现在仔细观察，是陈旧的三层杂居公寓，需要通过螺旋形的铁架梯才能上楼，每踩一步都发出沉闷的声音。或许是因为是沿海城市的缘故，在这个时间能听到汽笛声。
……那么，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呢。
已经过去一周了，如果再早点鼓起勇气出去的话或许能早点确认到这件重要的事。
有种接近酩酊的恍惚感。说自己是不死的亚人类时也有相同的感觉。就算察觉到了世界的怪异之处，现状也没有太大的改善。奇怪的男人们在追逐着千鹤子，上街依然不能放下警惕，最好也不要摘下口罩。
应该和他坦白吗？
感觉难以做到。不仅是说的话痴人说梦，也没有让他再为自己做些什么的道理。
……那么，应该自己想办法做些什么吗？该怎么办？
在无穷无尽的烦恼中，时间无情地向前流逝了。
出乎意料的是，两日后的早晨，事情就产生了变化。
坐在千鹤子面前的织田罕见地露出有点犹豫的样子。
昨天晚上深夜才回来，真亏他能起这么早。有从身上闻到酒和烟的味道，所以猜测他是去酒吧之类的地方了。
好像有有什么话想对千鹤子说，所以等待了一会。果然听到了他的声音。
“我有一个朋友，他听说你的事之后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男人从风衣的口袋中拿出三张照片，她有点困惑地接过，然后定住了。
是曾经追逐千鹤子的男人们。
无法清楚地记得全貌，但是不会有错。照片是在街中拍摄的，能看到他们阴沉的表情。翻转了一下，没有其他信息了。仿佛只是为了让她确认这三个男人的存在一样。
“朋友……是在黑手党认识的人吗？”
“嗯。”织田说，“我无法和你说他是好人，但是个可以信赖的人。我认为他不会对你出手。——他希望你看完照片后决定是否与他见面。”
想象不出什么人和这个男人会是朋友。
也想象不出把照片给千鹤子有什么目的。能查到那三个男人的话，基本可以认为知道的远比千鹤子要多吧。或许应该认为知道了许多不妙的事情比较好。
“是什么样的人？”
“和你差不多大，或许会有不太好相处的地方。我想他会捉弄你。”
思考了一会，这么对他说了：
“……请让我见那个人一面。”
“没关系吗？”
看着织田作之助的脸。
明明没有表情，却觉得好像有点担心的样子：“没关系。”
“如果不想见到他的话，我就帮你回绝。没有非见不可的理由。”
非见不可的理由是存在的，而且存在无数非见不可的理由。不过被他担心，有种心里发痒的感觉。她把视线移开了。
*
“——我是太宰，太宰治。是织田作的朋友！叫我太宰就可以了，你和我差不多大吧？”
这是什么情况。
看着第二天被织田带到公寓里的黑服少年，觉得因为过于震惊而失去了表情。
“……初次见面。”太宰治？
是不是听错了。
但这名字的排列可很少有。没人会想给小孩起和那样的作家一样的名字吧。狂热粉吗。会被怨恨的。
织田作之助和太宰治，到底是什么组合。就连去演漫才都会因为冷场而下不来台。等一下……这个世界还有作为作家的太宰治吗？
一直没等到回答的少年，脸上的笑容并没消失。
他很瘦，比千鹤子要高一点。或许是歪歪扭扭地穿着老成的西装、又到处缠着绷带的缘故吧，那种脆弱感更明显。可是，却也有种尖锐的、不该存在的迫力在。明明和千鹤子差不多大，但是穿着西装并没有任何不相符。几乎全是漆黑的。头发很乱，到处翘起来。
和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年纪很近，地位很高。不好相处。捉弄人……被这么告知后，想出了一些染着头发、脾气不好，喜欢弹着舌头说话的小流氓形象。那种人是否会与织田成为朋友也有待商榷。
“嗯。初次见面，虽说我早就听过你的事了！能让那个织田作把胡子都刮了，到底是什么不得了的女孩子。我可是想着这个非常兴奋地过来了呢。”
“……织田作？”
“我是这么叫他的。织田作—之—助—，织田作！”太宰说，“这是对朋友的爱称！”
奇异的少年。
一直有着笑容。不知道如果褪下微笑，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我有听说……也是黑手党的事。”
“是呀，我是干部。很厉害吧？只论阶级可以让织田作给我不停扫门口。是这样的，我想和你单独聊聊。”
下意识地想看向织田的方向。不愿意这么做。
那个瞬间，少年贴近了千鹤子的耳畔。
“——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吧。”
多么普通的声音啊。
甚至和他此前快活地提高的声音都不一样，也是寻常的音量。语调很冷静，因为落在耳边而有点痒痒的，能感觉到说话时呼出的热息。
以至于没有马上反应过来，表情一片空白。
在她的表情产生变化前……他靠近了一步，挡在她面前，“两个人单独谈谈吧。觉得不安的话，何时去哭诉都没关系哦。这样没问题吧，小千鹤子？”
深呼吸了一次。这可和“捉弄”没有任何关系。不是那种可爱的东西。
从太宰身前探出头，去看了织田一眼。和他对视了，对他轻轻点了点头。
对话的地点移动到阳台上。
“从哪里开始好呢。”太宰这么说了，却并没有任何思考的样子，而是把某样东西径直交给了她，“哎呀，最近都在干这样的事呢。不过还是这样最简单明了吧。”
递来的是一张新的照片。
上面有三具尸体。
场地有点阴暗，所以那增加了尸体面孔的立体感。或许是因为表情非常呆滞，而不是狰狞的样子吧，比之前的一切都更好地辨别容貌。每个人的头上都有硬币大小的血口。在死白的皮肤上非常显眼。
一股寒意涌了上来。
面前站着的并不是少年，而变成了恐怖的怪物。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那个人说是朋友，好像不是说谎。还是说、
“说了不用那么担心，真是容易受惊啊。”
怪物微笑着，“你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不是吗？就连能否被称作人都应该怀有疑虑吧。”
“到底想说什么？”
“不用着急，把我的话听完吧。”
“……如果不这么做呢？”
“不行，你只能听我说的话。”千鹤子的话被即刻否决，他用那张缠满绷带的脸看着她，“因为如果拒绝的话，我就会对你做可怕的事情，让你落到和过去一样的境地去。”
“……你想我做什么？”
“很简单。先来提示一下好处吧，答应我的条件，今后都不会有这样的家伙追踪你了，就算放心地走在大街上也无所谓。当然晚上我是不推荐你去太乱的地方啦，这里治安可不怎么好呢。总之……你担心的‘安全问题’会被解决。而作为代价——”
快点说重点吧！
很难控制自己不瞪着他。
少年微笑了：“我会再来找你玩的。”
“……哈？”哈？
“虽然也想过要不要让你做别的事，但那样织田作一定会生气的。所以姑且先这样就好了。不用担心啦，是非常健全，就像婴儿一样清白的玩耍哦！刚好我最近都无聊得不得了。”
“…………”
没有说出口，但眼神一定暴露了自己吧。
觉得这个人脖子上那东西好像不太对劲。
“听起来我也并没有选择权。”比起选择，只不过是被能吓死的方式疾风暴雨地狠狠威胁了一通。
“那倒也是。今天就先这样吧。”
他丢过来了什么，狼狈地接住了，是手机。
“会用这个联系你的。告诉织田作也没关系唷。如果能够都告诉他的话。”
“等一下！”叫住了打算拉开阳台门出去的他。
“还有什么事吗？”
他回过头，微笑着问。
“到底为什么会知道？你还知道什么？”而且知道了一切，用力威胁她之后提出的要求，居然只是想找她打发时间……？
看到太宰垂下眼，看了自己一眼。
在阳光下，少年的眼睛是带着一点赤味的深褐色。那点血色现在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又是一个微笑。
“这就留到以后再说吧，小千鹤子。”
留下这句话，少年的身影从阳台，也从居间消失了。
远远听到他和织田对话的声音。现在才发现自己出冷汗了，放在身侧的手也在颤抖。
刚刚发生的一切，同样也都是真的。
收拾好心情和面部表情从阳台进入客厅，莫名其妙的少年已经不在了。
“他说了什么吗？你的表情看起来不太好。”
一直坐在桌前的织田这样说道。
“……确认了一些事。和我说，以后有事可以联系他。大概，已经不需要担心安全问题了。”
隐瞒了。
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几乎是没有思考就决定这么做了。
“只是这样吗？”
他确认了一次。目光中有些微的担忧。
和平时没有变化的状态，但心还是停了一拍。千鹤子露出微笑，“嗯。”
应该再次怀疑他吗？
不，在那之前……应该去和那个怪人接触。线索已经被他递到面前，几乎是在对千鹤子说“来见我，才能知道你想要的”了。
为什么会这么想。
捡到自己的人是他，带着少年来的人也是他。怀疑他的理由非常充分。为什么没有想要去怀疑他？
“那就好。”
“今晚吃什么？”
“还没有想。有想吃的吗？”
“没有。”
“哦。”
“所以做织田先生想吃的东西就可以了。”她说。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也还是很正常、也很冷静的。
在说话时，打开那台手机确认了一下，通讯录上只登录了一个号码。没有备注。把之前暗记的织田作之助的手机号也登录上去了。检查了一下插口，是最流通的样式。充电不成问题。
总感觉上面会装一些可疑的东西。想先把它放在一边——
刚放下来就弹出了新的受信通知。
【よろしくね(。ゝω·。)☆）】
……把它删掉了。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