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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潜热 ...

  •   那房间是白色的。
      只是觉得它应该是白色的。因为什么都看不到。
      地面、墙壁、天花板,全都应该铺着吸音的柔软海绵垫。也应该是白色的,像精神病人的房间一样。经常能感觉到视线,被许多人看着,所以除了监控之外一定还有玻璃、屏幕之类的吧。
      手被交叉绑在胸前,眼睛被蒙着,嘴巴也被蒙着。全身上下都被捆起来,绷带、皮带、拘束服。钢制的椅子把脚一动不动地并着。
      想象着——
      在灯光下,柔软的牢狱会闪烁如同珍珠贝母的光辉。接下来则开始蒙上血色。死亡的方式是多种多样的,因为每一种死法都有不同的目的与功能。喷溅血肉的方式、断气的方式、清扫的方式。而结束之后会被滑进金属制的停尸柜里,在那黑暗中躺着,像是终于能成为尸体了。
      “为什么是我”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发生的事本身。将自身沦陷到这种境地的不同之处究竟是什么呢?因为不再是人类了吗?那答案也很简单。
      她不会死。
      就算死掉也会复活。有产反而产生利益性质。无限的东西,可替代和消耗的东西意味着廉价。生命的尊贵之处,源于不可复制、不可替代的唯一性。只因这样,人类闪闪发光,而她被从阶梯上滑落了。
      好黑。
      被割掉声带就不能说话了。喊声只有复活的时候才能发出,后来那样的力气也消失了。所以只能呼吸。
      能做到的只有呼吸,那是“这一次”还继续着的证明。不能动弹的黑暗之中,也唯有呼吸还能由自己掌控了。越来越沉重,可是——
      没有办法醒来。
      也不会有得救一说。因为在这世界上,是无法指望他人的。等待上天的救赎实在太可笑了,等待“奇迹”实在太可笑了。
      ……啊,但是。
      好像变暖了。
      只有一点点……好像有什么在。像是父亲的手一样。
      父亲已经死了。说到底,父亲并未再这样对待过自己。
      现在在依恋的,是谁的手?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一下子睁开了眼睛。梦无影无踪。
      确实有种温暖的东西在。与此相对存在的是平稳的呼吸。
      手掌搭着她的前额,正确认着温度。她感觉那有点粗糙。干燥 ,但是也很温暖。指腹贴着眼睫,是骨节分明而有力的手。
      接着神经也像从麻痹中复苏一样缓慢地回复了,首先是自己的手指,手指下方是相同的一种东西,人类的皮肤。她的手死死扣在他的手腕上。不知道是呈露拒绝还是相反的动作。应该很用力,现在感觉有些酸痛,从苍白的皮肤上浮凸出青紫色的血管痕迹。
      呼吸停止了。
      有一会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像跳起来一样坐起身子,发现还是在已经变得不太陌生的房间里,在那张床上。男人站在床沿,千鹤子松开后,他自然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你睡着了,所以我把你搬进来了。”织田作之助说,“在地板上睡会着凉。”
      “……谢谢。”
      刚刚好像睡得不是很安稳。”他看了千鹤子一眼,“做噩梦了吗?”
      “可能是。”她说,“不过,我不记得具体的。”
      感觉头发乱糟糟的,贴在脸边。剪短了就是会发生这种事,她把手插.进里面,把它努力按平。
      一定是今天过来的那个莫名其妙家伙的错吧。感觉胃里都在反酸水,要吐出来了。
      鼻腔里好像还残留着刚刚的气息。心情变糟了。但并不只是因为那种事,或许是因为别的东西。现在无法思考。想起一些没用的知识,是关于液压机的事。液压机和人体的事。头部被施以一吨的重力时,比起痛楚,会先感觉到骨头的碎裂,意识到自己的脑袋正在四分五裂,还有如此真实地从中噗噜噗噜流淌的溢出感。东西会从那里面溢出来。痛楚要到骨片挤压头皮才开始存在,在那之前,先明白自己坏掉了。如此清楚,和现在感觉到的恐惧如此相似——
      他在她身边坐下了。
      思考被打断后,首先注意了和他正保持着的距离。至少有三十厘米,能感觉到气息,但并不接近,只是随意地把手搭在膝上。贴心的沉默。
      盯着那只不久前所触碰的手,上面确实浮现着被抓挠的红色痕迹,刚刚或许用了很大的劲,这件事又让人有点懊恼。饥渴于那些热度,是因为缺乏,因此即便只是贴合的瞬间都让人下意识地产生留恋之情。
      “那个……会痛吗?”
      “什么?”
      “手。”
      “没有什么感觉,只是看起来比较夸张。”
      他是个凡事都不绕弯子的人,因此这话应该是真的。她安心了一点:“那就好……现在几点了?”
      “十点半。”
      还不算很晚,但也不早。
      “睡不着的话,要来聊点什么吗。”
      “可以哦。”
      在黑暗中隔着距离一同坐着,会陷入奇怪的错觉之中。世界很寂静,也很安全,面前的比起人类更像是呼吸的动物。
      大概是因为夜晚很黑,看不清对方的脸吧。提不起白日那样必须拉开距离、筑起心防对待的力气。
      感觉连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变轻了,否则就会打破什么。但是他的声音却还是和白天一样。不,不管什么时候好像都不会产生变化。他就没有另一面吗?
      也有可能是他的内心隐藏得很好,变化她也看不出来。真是个无法捉摸的人。当然,只是相处了这点时间的话,是不会了解一个人的。他也一样吧。
      “那就……请先想一个话题。”
      “我来吗。”过了一会,他在思考后说,“我想要了解你。”
      ……这个人如果去打棒球,是不是也只会直击呢。
      “想要知道我的什么?”
      过去吗?迄今为止遇到的事,为什么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哪,太宰又对自己说了什么——之类的。她觉得,他也实在该问问那些问题比较好,它们还是很重要的。即使坦白这些事后,把她扫地出门的必要性或许会大幅增加。
      “你有喜欢的东西吗?”织田问。
      “——问这个问题就可以了吗?”
      “不能问这个问题吗。那我换一个好了。”
      “不……没什么不可以的。当然可以了。不过,对了……问的问题,和对方一起交换回答怎么样呢。”想法在口中成型了,然后,她也把它说了出来,“我说我喜欢的东西,你就也告诉我你喜欢的东西。……怎么了?”
      是不是太厚脸皮了。但她也确实很想了解他,那么不妨公正一点,再互益一点点。
      他看起来也有点惊讶。
      “不,只是想起以前和人打扑克的时候。”对方的视线梭巡后,在书架上停下了,那儿的角落确实有盒旧扑克牌,“约定输了就必须告诉赢家自己的一个秘密。”
      “输了吗?”
      “赢了二十一次。”
      “真厉害。”那么现在她已经先知道一件事了,不要和这个人打牌,“我喜欢的东西……”
      为了不让空气停滞,毫无想法地重复了一遍问题。
      回答什么好呢?从颜色、食物、兴趣说吗?绞尽脑汁地回忆之后终于想到了一样可说的,但觉得那听起来好像是个狡猾的回答。
      “……你做的饭很好吃。”
      感觉他看了她一眼:“谢谢。很少被这么说。”
      “为什么?明明很好吃,非常专业的好吃。”
      “因为不怎么给人做吧,我基本是一个人生活。你喜欢就好。”
      别说这种话!太狡猾了。“那真的很可惜。而且,明明咖啡也很好喝……那你呢?”
      “咖喱。”
      毫不犹豫地回答了。真是意料之中。好猜到了希望他回答点自己不知道的东西,又觉得果然是这样而安心了。织田继续说了下去。
      “之前说过有个我常受照顾的店,会做一种大阪风味的咖喱,加牛筋和很多香辛料一起煮。虽然开始觉得很辣,但总是会想吃。”
      “经常去吃的那个?”
      “嗯。”他点了点头,“有兴趣的话,改天要去试试看吗。就当做在家里帮忙的答谢吧。”
      织田转过头,看着千鹤子的脸。对视让人觉得他是认真在提议。
      她低下头,又把视线放到自己的手上了。被那么盯着,实在很想低头。
      “明明都是小事……真的需要答谢你的人是我。虽然我现在可能还没什么能够回报你的。”
      “不需要在意这个。”
      “就算这么说了,也是做不到的。这么说是不是太难为人了?对不起。只是我自己的事,用你觉得舒服的方式对待我就好了。”
      “……”
      “……”
      沉默了一小会。看来了解的尝试,遗憾地已经结束了。织田摸了摸下巴:“你还睡得着吗?”
      但在她犹豫的时候,他已经站了起来。
      “喝点热的东西吧。正好我也想喝点什么。”
      “不会大晚上的还打算喝咖啡吧?”
      “咖啡什么时候都可以喝,不过我确实只是打算煮点牛奶。要放糖吗?”
      “你喝的话。”
      “那就放一点吧。”他又理了理袖口,把它拉上去了一点,“等我一会。”
      他拉开房门时,千鹤子站起来跟了上去。不想一个人呆在这里。男人没说可以,也没有拒绝,最后两个人一起站在了燃气炉边。
      室内很暗,只打开了台前的一盏灯。盯着他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牛奶,然后倒进锅里。瓦斯的火焰钝重地反射在铝制的苍白表面上。燃气扑哧扑哧的声音落在耳朵里,感觉也不坏。
      “我要是动物就好了。”
      千鹤子冷不丁说道。
      “那可不好啊。”他低头搅动了一下锅里的内容物,口气还是老样子的平乏,“虽然说过和养了猫差不多,但并没有那么看待你。”明明也完全没有必要解释这件事。
      要是是猫就好了。
      在人生重来清单上记下新的愿望。是猫的话,许多事都能被原谅和容许。触碰也好,没有任何理由地呆在这个家里也好。随心所欲地从窗子跳出去离开、等厌倦了再回来,哪一天再突然消失也无所谓。总之就是,不管怎么样都没关系。
      “那样才比较好吧?”
      “为什么?”
      “如果是动物,就不会有饲养以上的麻烦事。将我捡回来的状况,对你来说只会是麻烦吧?”
      这么问了后,男人抬起了头。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现在已经能明白那就是他最普通的状态了。因为很高,所以站在水槽边时产生了阴影。最开始的时候因为这件事常有压迫和恐惧感,这几天好像好转了一点。
      “或许是那样吧。”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十分平静,也是平淡的,“但你是人。”
      他拍了拍千鹤子的头。
      她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震惊地看着他。
      “抱歉。”织田迎着她的目光收回手,“下意识这么做了。”
      “没有说过可以把手放上来。”
      “抱歉。”
      “…………也没有说不可以。”
      “?是还想我这么做吗。”
      她闭嘴了。
      过了一会,感觉又被缓慢地摸了摸头发。她盯着地面。
      这么做是不对的,允许别人触碰自己这件事,让她觉得很焦躁。可是,不想拒绝的心情也在折磨心脏和脑子。
      “还有其他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吗?什么都好……泡咖啡、做饭之类的。”
      至少想要做点什么事。他不需要,但在可能的界限,她想要报答青年。
      说不定,自己也确实很快就会离开这里了。
      他看着她,把手从锅柄上松开了。那种薄而黯淡的光芒同时也在他的发间跃动,产生铁锈般的颜色。
      “那就明天从做饭开始试试吧,毕竟你一个人在的时候好像就不会吃东西。”
      不还是完全为她着想的发言吗。
      “我知道了。不过明天是平日吧?不用去工作吗?”虽然或许这种工作也没什么休日与否的区别。
      “最近没什么事。”织田把火关掉后回答。接着是把冒着热气的液体倒入杯中,在这过程里好像想到了什么,停下了动作。
      玻璃上开始冒轻微的白气,光是盯着看,就觉得大概会很暖和。
      “这周末的话。”又思考片刻后说道,“如果你没有安排的话,确实有件事想你帮忙——”
      “真的吗?”
      “冷静一点,至少也得听完再决定是否答应吧。”他把杯子放到了她手里。
      喝了一口,温暖的甘味从喉咙一直流到了胃里,接着像是在其中积蓄一样,慢慢感染到所有其他冰冷的地方。把双手都捧在了杯子上,手也变暖了。
      现在觉得即使待会没有睡着,应该也不会觉得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潜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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