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失莫忘》@默若@

2、往昔

　　一千遍的剑练完，已是夜深人静，凌凡带着一身的伤趴在竹榻上，只是很安静地缓着痛。山里本来就清幽，每天除了练功干活外就没别的烦心事，却是在抬起头的一刹那，一朵雪花从窗户外飘落，一阵风带起了阵阵萧瑟的响声。
　　仅仅是这样一个情景，凌凡眼角一颗晶莹的泪水便滑落，八年前，自己七岁的时候，也是初下的一场雪，也像这样若有若无地下着飘着，给人一种很迷茫很迷茫的感觉，天地间容不下一个渴望安生的灵魂。
　　“滚，凌家容你这个小贱种已经容得够久了。”一个穿戴得珠光宝气的夫人带着一个丫鬟在凌家的大门口把一个弱小的男孩推倒在地，一个刻薄的声音带着一双凌厉的眼神，在小雪飘落的天地间叫人无从闪躲。
　　“大娘，求你不要赶走凡儿，凡儿可以干活，干很多很多的活，凡儿还可以做下人，可以伺候爹爹。”弱小的凌凡爬着抓住妇人的衣摆求着。
　　“啊——”被凌凡抓住衣摆的人像是突然被什么污秽的东西碰上一般尖叫着躲开，一双镶嵌着珠宝的鞋往凌凡的胸口一踢，把凌凡踢翻在地，而后更是尖声大骂：“该死的小杂种，谁是你大娘，不要乱叫，你做凌家的牛马还嫌太脏了，滚滚滚。”
　　妇女骂得气愤，全身都发抖起来，像是真的被什么很生气的东西贯穿了全身一般，一个趔趄歪了一下，站在她身旁的丫鬟忙把她扶住。
　　“大娘，求你不要赶走凡儿，凡儿还要为娘守孝，大娘，不要赶走凡儿，凡儿要见爹爹，求大娘了，大娘。”七岁的小孩忍着胸口上的疼痛哭着喊着求着妇人不要赶走他，弱小的身躯可以见到根根骨头，稚嫩的面孔上布满了条条泪痕，一头美得让女人嫉妒的秀发分为两髻自然垂下，蓬松得叫人心疼。
　　“什么爹爹，以后再敢提你是凌家的人就叫人把你乱棍打死，你娘已经扔到乱葬岗了还为她守孝，为那些孤魂野鬼守孝去吧。”妇人微风凌凌地站在男孩面前，要捏死他完全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
　　“什么？”男孩睁着泪眼不敢相信地看着妇人，迷茫了一番后像是疯了地说：“不会的不会的，爹爹不会这样对娘的。”说着，男孩已经泪流满面，流下的泪水打湿了身上一件薄薄的白衫。
　　“呵。”妇女大幅度地摇了一下丰满的身姿笑，顺着丫鬟扶着的方向转身往回走，转身的时候瞥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小男孩就像在瞥一只小狗一般。
　　“娘。”妇女刚走到门槛处，一个穿着厚棉袄，带着宝石帽的小男孩走出叫着妇女。
　　“麟儿，怎么出来了，外面冷。”妇人摇身一变，完全一个柔和的母亲形象。
　　“爹爹让麟儿来叫娘吃饭。”凌麟抬起头，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妇女。
　　“好好好，去吃饭。”妇女牵着凌麟的小手进了凌家的门槛，一个偌大的红木门缓缓关上，砰地一声让呆坐在地上的凌凡顿时醒悟了过来，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扑向大门。
　　“不要赶凡儿走不要赶走凡儿。”凌凡趴在大门上绝望地叫喊着，庄严的大门紧闭着像是一面不可逾越的高墙，一手小手在门上拍地发红却依旧没有人理，一阵寒风吹过，身上单薄的白纱像是快要被掀起一般地飘着，大概是冷得没有了感觉也就真的没感觉冷了，泪已经留干，被风吹干了的泪水在小脸上荡存一条条泪痕，绝望了的身体还是依靠在大门边上不肯离去。
　　说上来，凌凡的母亲本是正室，端庄大方美丽温柔谦让更是孝顺，一身集合了女子该有的各种贤良淑德，完全一个大户人家标准的妻子，然而就是因为她太完美，和丈夫的感情太好，却没想到因此惹来婆婆的不满，虽说七年前为凌家诞下凡儿和婆婆的关系舒缓了一些，但是之后又是持续尖锐。
　　后来凌妇更是为她的儿子纳了妾，凌凡的母亲自然不敢说什么，却是没想到侧室的本领太厉害，在本来就不好的婆媳之间挑拨离间，一家人闹得不得安宁以至于凌凡的母亲终日呆在房里，没什么事情根本就不踏出房门，这样的日子坚持了五年，后来因为心中郁结病了一年，病情越拖越严重，终究与凌凡天人永隔。
　　凌凡永远都记得他的母亲躺着床榻上的样子，苍白的脸孔却是带着几分安详，大概是能彻底解脱，但苦了的就只有凌凡，拉着已死的母亲一声一声地叫着娘却是得不到任何的回应，渴望母亲再教导自己却是全都只能在往昔的回忆中寻找。
　　而就在凌凡母亲离去的时候，侧室成为了正室，凌凡这个凌家的正宗嫡长子一夜之间成为野种，女人为了自己儿子的将来考虑，更是私下赶走了凌凡，在自家婆婆和丈夫面前慌称凌凡离家出走，而凌凡母亲被扔到乱葬岗自然也是无中生有的事情，在大户人家，妻子死后即使不能进入祠堂，至少也会在山上找了地方给她立碑安葬。
　　想到这里的凌凡在竹榻上已经是泪流满面，整个喉咙梗咽着暗暗抽泣起来，风从一根竹子撑起的窗户吹了进来带进了一片雪白雪白的雪花，飘落到了凌凡的手背上慢慢融化，凌凡并不敢哭出声，甚至连留下来的泪水都慌乱地擦掉，他知道自己的师父并不允许自己掉眼泪，如果被看到，尽管是一身的伤，也能马上被拖起来暴揍一顿，片刻宁静之后，凌凡再次陷入回忆中。
　　“不要赶凡儿走。”瘦小的身影缩在凌家大门的一角迷迷糊糊地说着，已经是第三天了，没吃没睡的人在凌家大门口蹲了三天三夜，除了有时候几个下人进进出出外并没有其他人经过，而每当这个时候，凌凡也总是挣扎着扑到门边，却每次都没结果，至于下人们，每个人看到他更是像躲瘟疫一般躲过，谁也不敢惹上现在正当家的正室夫人，即使是可怜凌凡，也只是稍稍投一个可怜的目光给他，仅此而已。
　　雪还在下着，三天了，这次小雪一小会都没停下，就只是下着，很小很小地下着，零零散散地在空中飘着迷茫的雪花，尽管是小，但下了三天的雪依旧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天地间一片白茫茫，恍惚之间能让人以为是达到了天堂。
　　“娘，凡儿想你。”靠在冰冷墙壁上的人儿在朦胧中看到了一个穿着白色长衫的人笑着和他招手，白色的衣服和雪白的世界融为一体让凌凡想抓都抓不到，就只是跌跌撞撞地追着她。
　　“娘，不要丢下凡儿不要丢下凡儿。”小小的身躯紧追着一个白色的幻像趔趔趄趄地跑着，踩在雪中的双脚无力地坚持着，似乎随时都会跌倒，片片的雪花飘着落到人儿的身躯上，每落下一片都在他身上渐渐融化，消解着他身上残存的一点点体温。
　　在雪中追着身影追了好一阵，在迷糊中的人顿时停顿了下来，像是醒了过来一般望了望周围的环境，空旷的周围尽是白茫茫的一片，让人分不清是置身何地，大概是体力耗尽，站着的人像是瞬间坍塌了一般倒落，在准备好了把自己埋葬在雪中的时候，一只有力的手把他扶住，抓着他瘦小的身躯就像是提一件单薄的衣服一般简单。
　　凌凡醒来的时候便是自己此刻所处的地方，一间处于山谷中的小竹屋，前面是一方池塘后方是一座大山，这样的环境让小小的凌凡迷糊，自己是在何地，凌凡第一个反应，谁带自己到这里来的，凌凡第二个反应，这个反应马上有了回答。
　　“醒了就喝点热的东西吧。”一位身穿青衫的男子站在凌凡面前，一句话说完一碗热腾腾的姜汤也递到他的跟前。
　　“谢谢。”凌凡伸起弱小的手接过一碗姜汤，一颗斗大的泪水便往碗里面滴，在姜汤里面泛起了阵阵波澜。
　　“喝完就走吧，我这里不接外人。”男子看着凌凡接过后自己转身说。
　　凌凡听到走这个字，整个神经又是紧绷了上来，放下手中的碗便滑落到地面，看到前面这个人的时候，一种亲切感涌了上来，像是抓住了最后一丝希望一般抓住了男子的衣摆道：“求您，求您收留凡儿吧，凡儿已经无家可归了。”
　　“你叫什么？”男子回头往下看着凌凡。
　　“我叫凌凡。”凌凡惨白的小脸面对着男子。
　　“凌凡。”男子明显有点震惊，缓缓开口道：“叫我一声师父，以后守我的规矩。”
　　“是”凌凡顿觉整颗心落了地，此时此刻，如果有一处可以让他安身的地方已经足够了，更何况是能拜师，而且眼前这个人看起来是那么地亲切，温暖。
　　“凡儿拜见师父，以后谨遵师父的教诲。”凌凡放开男子的衣摆端端正正地跪在男子面前俯身磕头，一共三俯身三叩首。
　　“上去把汤喝了吧。”男子说了一句后转身离开了木屋。
　　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凌凡开始跟着任影，那一年，他七岁。
　　“师父。”正趴在榻上乱想着的凌凡看到任影走了进来，忙爬了上来，因为痛得没办法下床的关系，凌凡只能直接在榻上跪坐了起来。
　　“哭过了？”任影走到榻边看着凌凡红红的眼睛问。
　　“是。”凌凡并不敢撒谎，隐藏的撒谎也不敢。
　　“明天就不用练功了，好好休息一天，后天再补回来。”任影伸手擦了擦凌凡脸上的泪痕说。
　　尽管是离得很远，任影也是一副冰冷的样子，凌凡却是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红色的眼睛再次蒙上水雾，又想落下泪。
　　“再敢滴下一滴眼泪就马上出去练功。”任影冷下脸厉声道。
　　凌凡哪里还敢流泪，强忍着不让泪落下，更也不敢用手去擦。
　　“谢师父。”凌凡看着任影走进内屋，对着任影的背影叩首，一滴泪，无声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