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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绝望 ...

  •   沈林沉重地推开病房门的时候,宁也看见他眼睛满怀希望地亮了一下,沈林读懂了那个眼神。
      宁也多么希望沈林会像上次一样,先告诉她真实的情况,然后让她安心肯定地告诉她周炎很快就会回来。
      可是这次,沈林没有,他看着这样殷切注视自己的师妹,到嘴边的安慰都说不出来,很努力才压下喉头的哽咽。
      “不到最后时刻,不要放弃。”
      听见这句他明显地感觉到宁也眼里的光熄灭了,但她很安静,坐在那里不哭不闹就那样乖巧地看着自己,沈林没忍住红了眼眶,在孟泽端着早点进来的时候沈林逃也似的起身,“我去看看老师。”
      都没看一眼孟泽就擦肩而过了,到病房外头才忍不住哽咽出声,周炎,那个阳光一样耀眼温暖的青年,他在那种地方已经失联近20个小时了,现在的搜救队伍扩大到两倍,集中一切火力,可是微弱的一丝信号都采集不到,这种渺茫不能不叫人绝望。
      孟泽让宁也吃完早饭,宁也看着孟泽,很平静地说:“我要回研究所。”
      孟泽:“你现在身体什么状况你不清楚吗?你好好在医院呆着,没有你天真的塌不下来,剩下那点儿事儿他们那些人可以搞定的。”
      宁也还是看着孟泽,“送我回研究所。”
      孟泽拿她没辙,去办理出院被医生骂也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然后将宁也送回了研究所。
      宁也在大家一片哀悼的注视中走向自己的岗位,所长拍拍她的肩膀什么也没说,现在这种情况说什么都是多余。植物学组的各位早就忙得喘一口气都像是奢侈的地步,这些数据极有可能是周炎和他的队伍用命换回来,没有人会在这种情况下掉链子。
      他们明白宁也现在出现的意义,这对诸位来说是莫大的鼓励和助力。
      数据比对,化验抽取,数以亿计的植物基因库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匹配出100%的适配率,这需要所有人全力以赴通力配合,这种压力压得所有人喘不上气。
      提炼出那2%是在一群人鏖战三天四夜的第四天早晨5点53分,所有人激动得热泪盈眶,所长将成果打包整理,然后立即联系各方。
      那边不相信他们能这快拿出来这样的成果来,坚持认为他们在耍诈,所长无奈只好带着成果亲自前往军方交涉点,将成果的30%拿出来做展示,经过掐头去尾的技术性操作,对方松口了同意放人。
      紧接着接到消息说佚茗组的另外两个人找到了,身体大面积损伤,但性命无虞已经在进行救治了,佚茗组全员脱困了,大家松一口气的同时半点高兴不起来,因为同样都是死亡率百分之九九点九九的死亡森林,一组全员脱困,一组至今下落不明。
      宁也被孟泽接回医院,继续把那些微量元素打完,其间她会抽空去看看老师,老师那里有专门的人换着批次看护,人出了重症,但各项指标还未恢复人依旧在昏迷状态,宁也透过探视的玻璃窗看着他,控制不住地试想那里面躺着的是周炎。
      可他的周炎,已经失联五天了,现在已经不是在用小时计算了。
      “回去躺着,医生说还有两瓶就打完了。”
      孟泽把人拉回了病房,看着医生给宁也白皙消瘦的手扎针,他心的一块也空了,周炎还是没有消息,那么一个大活人,已经五天没有任何一点消息了,要是人还活着怎么可能现在都找到不到?
      等医生扎完针离开,宁也看着孟泽,“打完针送我回家好吗?”
      孟泽顺口一接,“回家以后呢?”
      宁也:“收拾行李。”
      孟泽慌乱地看着她,“收拾行李?你要,你要去那边找他?”
      宁也:“嗯。”
      “你疯了,我不同意。”
      “小也,那是专业人员干的事儿,你去干什么,你帮不上忙的。”
      宁也冷静地看着孟泽,但眼神非常空洞,甚至有些吓人,她说:“孟泽,你不觉我这样不哭不闹的,很不正常么?”
      孟泽被吓得鸡皮疙瘩掉一地,他先是跳起来,在病房里暴躁地走了一圈,然后又在宁也旁边坐下,“你实在要去我必须跟着,我得时刻看着你,我兄弟,我兄弟搞不好已经,我不能连你也失去,你明白吗?”
      两人定了明天早上的机票,打完最后两瓶针水就回去收拾行李了,宁也的反常孟泽从一开始就意识到了,他不敢往那个方面联想,他怕想多了自己受不了,但宁也越是冷静他就越慌,他怕掩盖在这种平静之下的是他无法接受的真相。
      两人赶到厄普森林周边的时候,那里搭建了很多临时驻扎点,军方、专家、医援没有任何一方不在紧锣密鼓地为了这次搜救工作尽心尽力。
      遍地走的警犬和传递讯号的犬吠、哨声,对讲机、信号灯、整齐有序的队伍,天上飞的救援直升机一会儿拉人上来,一会儿放人下去,各种画面和声音交织在一起,混乱而紧张。
      宁也拿着自己的工作证走进数据中心,看着那些搜救人员传回来的画面和讯号,心里一片凄凉,从来没有一刻即便外界已经沸反盈天,而她的世界还是如此死寂,周围的人都在慌慌张张的做事,但宁也什么也听不到,她看着那些数据发呆。
      孟泽表明身份后跟那些人交涉,他的表情也是一刻没有轻松过,他们给二人安排了临时休息的地方,宁也看着那些进去以后因为伤情严重及时被搀扶出来的搜救人员,一一看清他们的脸,没有一张是她熟悉的,但都带着痛苦的神情,仿佛里面是炼狱,从里面出来的没有一个人是完好的。
      孟泽也看得心揪成一团,他即便再不清楚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也被那些伤情严重的搜救人员吓到,而他的兄弟已经在里面失联一周了,那该是怎样一种可怕的处境,他甚至不敢细想。
      他蹲下身看着宁也,“小也,咱们别看了,咱们休息一下,你一路都…”
      “快!医援医援!搜救出来两位遇难者!”
      宁也几乎是飞扑出去,孟泽连忙跟在身后,两人第一时间奔到那两幅担架面前,宁也先是趴在一副担架边仔细确认,然后又立即扑到另一幅担架上,接着瘫坐在地,都不是。
      孟泽甚至不敢仔细看那两位被抬出来的进山人员的身体,那种程度的破损一般人见了确实是要产生心理阴影的,他只敢扫了一眼确认是不是周炎。
      医援赶到,随行着边给遇难者戴氧气罩边听心律,立即展开救援。
      孟泽把地上的宁也抱起来,“是好事儿,有人被救了,周炎很快就能出来。”
      两人在这里守了一周,陆续有人被抬出来,有时候是搜救队员,有时候是遇难者,但没有一次是周炎。
      宁也像个奇怪的生物一样,蜷缩在一棵大树底下,一动不动一眼不眨地盯着森林出口的方向,一旦有人出来她就一阵风似的卷过去看,但每次她蓄满的勇气都被无情地摔在地上,然后被没有周炎这个事实踩进泥里。
      孟泽忍不住扶着她蜷缩的那棵树大哭,这里有很多人哭,他并不是特别的那一个,只是没有人像宁也一样,每一次都没有等到自己的人。
      这一天专家团队和军方发生了一些口角,救援已经进行了将近一个月,还有周炎和另外一位科研人员至今没有下落。
      “人不可能还活着,已经25天零13个小时了,我们的人进去一批抬出来一批,这种伤残率已经不是谁可以承担的了,麻烦你们用科学的脑袋正常的思考一下,正常人在这种条件下,要怎么存活25天?谁来告诉我有什么依据他妈的可以证明人还活着?你们在演科幻片吗?”
      “你知道在里面的是什么人吗?是国家顶级的最年轻的的科研人员,他们是为了同伴的性命在冒险,到头来,他们陷入绝境,然后我们拍拍屁股放弃,说得通吗?”
      “放弃?谁放弃了?睁大你们的眼睛看看,已经有多少搜救人员因此伤痕遍地,他们的命是命,我们的命不是命是吧,况且,他们怎么可能还活着?里面什么情况,你们心里没数吗?!”
      一人端着电脑过来,“来来来,证据,里面一共模拟统计到至少5百万种生物,能食用的约70万种其中还有1万种左右具有药用价值,一个顶尖的生物科研工作者,你猜他知不知道哪些可以吃?但凡他还有条命在,你说他会不会看着近在眼前的食物饿死自己?!”
      “况且,我们没有让你们的人不死不休,增派了这么多人手,大家像接力赛一样,薪火相传地往里面传递,伤着了不能继续了就出来,这本身有什么问题?可里面的人,但凡他们有口气在,他们苦苦支撑着等待救援,但我们放弃了,你能想象那是怎样一种绝望吗?那里面的人,有一个他才24岁,看到那边那个瘦得只剩骨头的女孩子了吗?那是他未婚妻,也是科研所的顶级科员,她那样一个柔弱的女子,她都没有放弃,我们凭什么放弃?谁去说服她放弃?你们谁去?!”
      一场痛苦的争执在大家都看向宁也的时候停止了,那种坚持和里面有可能还存活的人的垂死挣扎一样,让人不忍心直视。
      在他们继续增员搜救的第30天,佚茗和沈林来了,沈林一见宁也就忍不住哭了,他仿佛一眼看穿是这庞大的搜救队伍不屑的坚持在给她吊命。
      佚茗的脚能下地走路是在来的前一天晚上,他几乎是马不停蹄就赶到了这里,他太清楚那里面是个什么情况了,即便他不愿意但无法不承认一个事实就是,周炎真的有可能已经无生还可能了。
      他和一帮专家一起,把所有数据调出来,做了一份详尽的分析,把周炎如果存活在里面能生存的极限值拉出来,他们不可能让这么多资源无休止的在这里耗下去,任何事情都必须要有一个期限。
      数据很快就被整理出来,综合各种要素,保守估计是3个月,乐观点儿也就能再多撑1个月,周炎的话放宽他对植物的敏感度又追加1个月,也就是说,周炎要是真的活着且按照专家们的思路,把里面所有能食用的物种吃一遍,可能在里面存活5个月,这是天方夜谭,大家都知道,但是此时没有人把它当成神话,而是拼尽全力希望它开出花,此后的每一天每一个人都在期待着奇迹的发生。
      可是,即便众志成城地祈愿和努力也落了空,在截止日期到来的时候,周炎和那名同伴依旧没有一丝下落。
      几方代表坐在简陋的露天帐篷里,大家都没有说话,这种沉重在每一天日出到日落依旧毫无收获中持续加重,周炎和那位同伴不可能存活,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而且根据以往数据显示,在里面消失的人不计其数,找不到尸骨是大概率事件,怪象丛生的植物和野生动物,谁都有可能对入侵者分一杯羹,这一点大家心知肚明。
      沉默了半天,就连佚茗都没有立场要求坚持。
      “既然已经坚持到了现在,据统计,我们已经把整片森林87%的地表覆盖面积都地毯式搜索了一遍,现在放弃虽然也说得通,但我认为所幸把那13%也走完,就当,就当是给两位同志送行吧。”
      军方代表的发言让所有人肃然起敬,佚茗起身对着展开搜救的人员代表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沉默地走了出去。
      所以,搜救队以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信念和坚持,走遍了厄普森的每一个角落,为搜救工作划上一个句号的同时,给科研队搜集了整个厄普森的植被、物种情况,对外界拿下了第一支横跨死亡森林的队伍称号,同时研究所也是第一个填充了自己数据库的队伍。
      六个月零两周的凌晨,两边的当地配出所,分别发布了周炎和另外一位同伴的死亡讣告,死亡讣告上两人都被追加了国家级顶级生物学家的称号。
      看着整个搜救队和专家团队及医援撤离,宁也不哭不闹,她依旧安静地看着在厄普森林入口处所有人献上的对两位遇难者悼念的白花。
      沈林和林瑶的孩子在他去探望宁也的头一天晚上就出生了,是一个健康的男孩儿,但那种情况下沈林一点儿都笑不出来,甚至来不及分享喜悦就被沉重的打击压得喘不过气,林瑶状态不太好,产后抑郁非常严重,沈林一直拖到佚茗可以下地才跟着过来,但又在死亡讣告发布的后一秒接到了家里的电话,林瑶的状况更加槽糕了,他不得已先行一步,留下孟泽和佚茗陪着宁也。
      佚茗和所有帮助搜救撤离的人握手,没人敢上前去看那个好像早就不正常的科研人员,孟泽帮着那些做收尾工作的人一起拆帐篷,清理场地。
      一个眨眼的功夫,一直蜷缩在树下的身影不见了,所有人似乎都习惯了宁也那种与树连在一起的存在方式,突然之间看到那棵树光溜溜的有些不习惯。
      是佚茗突然大喊起来,“宁也,宁也!”
      一帮人立即放下手头的工作帮着找,所有人都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孟泽急疯了把每一个临时驻扎点的每一个角落都找了一遍。
      “才一会儿的功夫,人怎么就不见了?”
      “快找,这样丢了可太危险了。”
      佚茗定定地站在原地,思路快速运转,然后他看向宁也之前看的白花的方向,一个机灵,他二话没说拔腿就往进山的路口跑。
      “佚茗老师,你干什么呀,快回来!”
      “快拦住他!”
      佚茗边跑边肯定地喊着,“宁也进山了,快!搜救!”
      一众人瞬间从慌乱的情绪中理出思路,迅速整装跟了一批人进去,有几个来不及整装的直接就跟在佚茗身后跑进去,孟泽就在其中。
      佚茗急得满头冒汗,顾不得脚上时不时传来的阵痛,迅速地往里跑。
      所幸宁也离开众人视线的时间不长,而佚茗就像有预感似的,一进来就跟对了方向,他看见那个瘦弱的白色身影的时候轻轻松了口气,他没有大喊使得宁也更加疯狂地往前跑,而是努力加速赶上去。
      好不容易,他追上了宁也一把将人拉住。
      宁也转过脸看着急得脸色发白的佚茗,“老师?”
      佚茗不确定她神智到底是不是正常,他双手按住她的双臂,等气喘匀了才凑近小心翼翼地问:“你在干什么?”
      宁也懵懂地看着他,佚茗说:“该回家了,你走错方向了。”
      一帮人陆续赶到,佚茗抬手阻止他们靠近,他试图安抚宁也,“听话,跟我回家,我们从这里出去。”
      宁也还是看着他,然后转头看了一眼山里,又看向佚茗,然后摇头。
      佚茗几乎可以肯定了,她神智确实是不清醒的,他向后轻轻招手让人轻轻地靠近,孟泽看懂了手势,和几个人对了一下眼神,小心地靠近。
      佚茗继续安抚,“宁也,乖,听话我们回家。”
      “可周炎还在山里。”
      这句话让所有人泪目,几乎是不受控制的。
      佚茗的眼眶也红了,他又稍微加重了一些力度试图将人搂着往外走,可是宁也开始挣扎,并且力道大得让人惊讶。
      “周炎还在山里!”
      她带着像是被诅咒了一样的执念和怪力,2个身材挺拔的男人加上2个专业搜救队员,就这样的4个成年男性都差点控制不住,她疯狂地不管不顾地撞开接近的每一个人,折腾了一会儿实在制不住她2位专业人员就无法不用技术压制。
      当她被2名专业人员合力按在地上的时候,佚茗和孟泽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大喊:“别样这对她!”
      孟泽哭着推开那两个专业人员,他抱起宁也,“我们回家,回家。”
      赶来的救援队里有医援,立即过来给她打了一针镇定剂,宁也直到失去意识的前一秒都还在念着周炎的名字,而她自己早就面目全非,瘦到脱形,整个人躺在孟泽怀里只有薄薄的一片,整张原本明艳漂亮的脸都被悲戚毫不留情地撕成了碎片,这些碎片随便拿出一个残角都凝结着主人无法估量浓度的痛苦和绝望,这使得所有在场的人都掉眼泪。
      即便是佚茗这种见惯各种场面,总是稳如泰山的男人,要他接受他非常引以为傲的两个学生,一个死了,一个快要死了,这种残酷的现实,也实在是强人所难。
      他背过人群,跟在队伍的最后面,频频回头,眼泪擦了又出来擦了又出来,人世间,还有什么比生离死别更叫人绝望的事么?
      而接下来应该是孟泽人生中最难熬的两个月,宁也被捆在病床上,除了晕厥的时间都在发狂,打镇定剂比吃饭都频繁,他都不敢肯定这样折腾下去,那条本就岌岌可危的命还能撑多久。
      他每天每时每刻,都在祈祷着这一切快一些结束,他被折磨得身心俱疲,甚至都来不及整理自己的情感。
      佚茗已经想尽一切办法给宁也提供最好的环境和治疗,尽最大可能让她减少伤害,可是任何药物都只能治疗外表和身体器官上看得见的伤害,绝望和伤心这种东西是没法医治的,佚茗请来的各种顶尖心理医生、精神康复医生都摇头。
      那段时间,所有人都非常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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