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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山间来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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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茫山上,溪水潺潺。
山林中一间院子里,传来如雷鼾声,摇椅上的胡子正颇有规律的一翘一伏着。
忽然,一只小手徐徐爬上,逮住一根,瞅准时机,死命一拽,惹得梦中人眉间一皱,鼾音亦停滞片刻。摇椅前玩闹的少女旋即飞快蹲下,吐舌抿嘴,强忍住笑意。
“师妹,你又偷偷拔师父胡子。”
一袭青衫瘦影从一旁的草庐内缓步而来,虽在责备,神色却依然温柔清朗。
“嘘!师姐,小点声。” 少女竖起食指示意。
“你这鬼丫头莫再胡闹,师父最宝贵的便是他这一尺胡须,总是早晚梳洗仔细打理,你就别再捉弄师父了。”
“师妹怎敢捉弄师父,我只是看师父的须发被风吹的有些凌乱,想帮忙修整下而已嘛。”
“好了,莫再犟嘴,师父命你习的画还未完成吧,给我进屋,乖乖作画。”
说着,师姐熟练揪起少女的小辫子,任她龇牙咧嘴,径直拽回屋内。
如今是天庆二十七年,中原大国暨朝整顿旗鼓,在两个月前终于除尽蛮国边患,自此天下太平。
距离暨朝的京城绥都三百里处,坐落着一座名为玉茫的山,山间有一片茂密又隐蔽的紫竹林,画者云老头与他的两个徒弟就幽居于此,师徒三人隐姓埋名,平日以种菜作画为生,享得一方安宁。
两个徒弟中,师姐云侍梦画工高超,最擅山水,笔触飘逸超脱,堪称天下一绝。师妹云乔乔天资不足,且贪吃好玩,十数载无所精进。
草庐内,云侍梦瞟向案几上已作过半的画,虽早有预料,但仍不自觉深吸一口气。
“这……这,师妹,你这画的该不会是……鸳鸯戏水吧?”
只见这张画的背景是一方荷塘,但塘中荷叶光滑的好似几座翠绿的圆盘,毫无明暗脉络可言,荷下隐约能看出有一对鸭子相伴而游,但身形瘦弱的好像马上就会倒在湖水中。
“没错!就是鸳鸯戏水图!我可是绘了许久,钻研了好些画册呢,画册上说,鸳鸯羽毛的笔法需得工整细致,水纹波面也要讲究虚实结合……师姐,你终于看出我画的是何物了,看来我的技艺的确大有提升啊!”
云乔乔还以为师姐不敢置信的是她的新作绘得逼真,于是起了兴致,三分改七分编,天花烂坠起自己的作画心得。
瞧着面前人这付嘚瑟的样子,云侍梦不忍打击纠正,只得收敛说辞,“额……技艺略有进益,不过这图上的鸳鸯,好似芦鸭。”
“是好似发育不良的芦鸭。”
作为师从正派的画者,到底问心有愧,加了这么一句。
“鸳鸯不就是鸭子嘛。” 云乔乔撇嘴道。
“非也,
鸳鸯属鸟类,雌雄异色,总是出双入对,终生相守,人们便用鸳鸯来比喻男女之间的爱情……”
话至此,屋内却忽而陷入沉默。
云乔乔明白,情之一字,在这三寸之地中却是提不得的大忌。
师姐曾悄悄和她讲过,其实师父年轻时是京城里小有名气的大夫,专门给皇族贵胄们看病的,只是后来不知怎么被一姑娘骗了情,伤了心,于是发誓再不从医,躲入这玉茫山中,一心作起画来。
但一次他们下山卖画时,小镇里恰巧有花轿接亲,师父驻足许久才离开,回山上后便一言不发,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又哭又笑。
云乔乔看后不解,问师姐何故,师姐虽然画技高超,但对情爱一窍不通,问了半天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少女却越发好奇,这情之一字当真如此伤人?
良久,云乔乔拢起思绪,将目光落回画上,看着看着,忽然灵机一动,“哎,画了足足半日,手实在酸的很,想是提不动笔了,师姐能否代师妹绘完呀?”
“……不可。”
“师姐,日落前这画要是作不完,我又得挨骂了。” 云乔乔扯起师姐的衣襟,可怜巴巴的央求着。
“师姐 ,求你了~”
“哎,罢了罢了,只此一次,最后一次,千万别让师父知晓。”
“多谢师姐!记得画拙些!”
少女放下画笔,一溜烟便不见了踪影,撒欢似的奔跑在山中,大口呼吸着林间的风,此时虽是夏末时节,但前几日下了暴雨,山里清爽的很。
云乔乔顿发奇想,如今河水大涨,不远处就是河流下游,鱼虾定然充足,于是她寻起渔叉筐篓,想着要好好为师父和师姐改善一下伙食。
来到河旁,她撸起衣袖,挽起裤角,抓鱼捉虾,忙的不亦乐乎,但渐渐她发现了不对,河水的颜色不对,越往上走河水便越混浊,再往前寻,一大片殷红映入眼帘。
一个人身着盔甲仰浮在河面,胸口处直直插着半支箭,见此状,云乔乔吓得一个踉跄,差点跌入水中,她努力保持镇静,小心翼翼的上前探看,此人面发沾满苇草污泥,不过依稀能辨认出……居然是一个女子!
“喂!姑娘!你……你……还活着吗……”
这女子似乎死的透透的,半分反应也无,云乔乔赶紧试探下鼻息,还好,还残存着轻微间断的呼吸声。
想是随河流漂了好几天,衣裳被泡的极重,云乔乔自己根本拖不动,只好找来师姐,二人费力将她抬回紫竹林,叫醒了还在酣睡的师父。
“这女子的伤势太重,侍梦,乔儿,我们赶紧把她抬下山,送到镇里的医馆看看。”
然而玉茫山的地势险峻,山路蜿蜒颠簸,贸然将伤者抬下去或许会加重病情,实非良策。
这法子明摆着行不通,于是云乔乔率先开口试探,“师父,咱们这条山路又长又陡,去镇上恐怕来不及了,您以前不是大夫吗,要不然……您先替她瞧瞧?”
“不行,我从前发过毒誓,此生决不再行医。
”
“活生生的性命就在眼前,师父,你非要守着那些虚无缥缈的誓言作甚!
”
“就是不行!”
劝说无用,师父依旧冥顽不灵,云乔乔气呼呼的顶撞道,“云老头,你明知她撑不到下山了,又何必惺惺作态!我和师姐不都是幼时被人丢弃,漂到此处被你救起的吗,怎么我们都能救,这个女子就救不得了?”
“云乔乔!”
云老头被她惹的怒火上膛,哼得一声,甩袖破门,扬长而去,云乔乔也不甘示弱,翻箱倒柜的的找出钱袋,决定去小镇里请个医馆大夫上山。
“师妹,先勿冲动。”
云侍梦展臂阻拦,“你莫怪师父,我细下想来,寻常家的女子怎会这般打扮,又怎会中箭落水?而且这条河的源头是京城,咱们更得小心行事以防惹祸上身才好,师父肯定也考虑到这一层了。
”
听完师姐这番解释,云乔乔似懂非懂,思虑再三,还是放下钱袋坐回原处,担忧的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女子。
“吱……” 门被轻轻推开,是云老头拿着药箱回来了,药箱上早已积满厚重的灰尘,掀开后呛得人直咳嗽。
“侍梦,你带师妹出去,再烧几盆热水送进来。”
“是,师父。”
“师父!你这是打算相救了?”
云老头此刻还在气头上,又碍于面子不愿表明自己心软反悔,便没有应答,自顾自的整理针具,俯身探看女子的伤势。
见师父转变态度准备施救,云乔乔也心生羞愧,晓得自己在这儿帮不上什么忙,便不再多言碍事,安静离开了。
就这样,云老头医治了整整三日,
云乔乔也在外守了整整三日,终于等到师父医完,赶忙迎上前。
“师父……”
“怎么了,乔儿?” 师父浑身血迹斑驳,双眼熬的通红,令云乔乔愈加内疚心疼。
“师父,前几日……是我愚钝,未晓得您的斟酌顾虑,因而出言不逊破口伤人,还望师父宽恕……
”
“害,我还寻思何事,师父我宰相肚里能撑船,岂会跟你这个臭丫头一般见识!” 云老头无奈的拍拍肚子,接着合起两指,照着女孩的额头弹了一下。
“还是师父大人有大量!” 云乔乔难为情的揉了揉额头,眸中的乌云霎时消散,重溢欣喜,“对了师父,这女子的病情如何了?”
“血是止住了,人很快便能清醒过来,不过那支插在身里的箭矢是支毒箭,毒素早已攻入心脉,恐是无力回天,命不久矣。”
“这……怎会……”
“她应该是个习武之人,才能带伤在河里坚持这么久,而且她能留一口气到现在,已经是烟起寒灰,芽发枯木的奇迹了。”
云老头捋了捋胡子,摇头慨叹着离去。
费了这番功夫,还是没能救得了她吗……
云乔乔垂头丧气的进入屋子,床上的女子还在昏睡,她仔细打量着这个略为英气的面庞,轮廓如男子般明朗,唇目又不失女子的精致,胸口包裹着层层纱布,一旁的花形烙印格外显眼,随着微弱的呼吸不断起伏。
可这样动人的生命就要逝去了,顿时一阵巨大的无力感挟裹全身,云乔乔不再瞎想,靠前掖了掖被角,转身整理桌上杂乱的针药器具。
“这里是……何处……”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略带磁性的沙哑,原来是床上的女子醒来了,她艰难的支撑坐起,虚弱又警惕的查看周围情况,以及面前这个陌生女孩。
“你醒了?”
云乔乔又惊又喜,连忙向她解释,“这里是玉茫山。”
“玉茫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