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章·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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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莫珣一袭黑衣，高立的衣领遮去了半边脸颊，仅仅露出略微带笑的橙色双眸。
少年高挑的身影与尹逵弯腰驼背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一手执剑横跨在尹逵脖颈前，一手懒懒地揉了揉黑发，声音在夜雨中突兀而清晰：
“道长，即使你已用鬼道改变了自己的容貌，气味也是不会变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容貌并没有变啊。”心知躲不过一场劫难，尹逵也慢慢平静下来，他依然低声地笑着，伸手抹了一下脖上的血迹，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而我啊……却老了很多。莫珣，这世道真是无常又无情啊。”
萧莫珣似乎是眯起眼睛笑了一下，勾起的唇角隐没在了衣领后，他抬眼看了看一脸戒备的施暖，声音蓦地就降了下来：
“还站着干什么？小姑娘家的以后不要单独出门，快回去找妈妈吧。”
“……你在和谁说话啊，不要看低人。”施暖半天才将攻击萧莫珣的欲望压了下去，闷闷地道：“话说你怎么就在这里了？”
“路过。”萧莫珣微笑着道，顺带无视了施暖那明显不相信的眼神。
“原来你们是朋友？”尹逵喃喃地自言自语，看到萧莫珣没有反驳，仰头轻笑起来：“哈哈……萧莫珣啊萧莫珣，亏你还是驱魔师出身，却堕落到与妖同为一路货色！真是有辱我们道门！”
“你说的是什么话？”施暖最先反驳，也就在她开口的瞬间，萧莫珣锋利的剑已刺入尹逵的咽喉。
鲜血溅出，瞬间染红了萧莫珣的剑和执剑的双手。施暖后跃一步挡开了喷洒的血沫。
“七政四余，轮流当值。”尹逵一手捂着脖子上的伤口，一手死死扯出插在喉咙里的刀刃并用手死死抓住，不断有鲜血从他的指尖流下，他却沉着地念着风水咒：“源头水富，阴阳宅所。形止气蓄，化生万物。生死存亡，吉凶休咎。”
萧莫珣一怔，立刻抬头朝施暖喝道：“快点后退！”
施暖一惊，四周霎时烛火全灭，一阵强大的气流便已涌现，施暖顿时觉得步履艰难，连说话都困难，她费力后移了两三步，这才明白尹逵对于风水所向的强大运用。
算好了时机，挑好了地点，天时地利与人和，成败都在那一刹那。
“子山酉向，降而为雨。”尹逵还在不断低声念着。
顿时，淅沥冷雨转为狂风呼啸的倾盆大雨，闪电雷光，刺耳作响，不远处的高山映出了漆黑一片的魔影。
萧莫珣一蹙眉，果断地转手，剑光一闪，尹逵抓着剑的右手便已被砍下，翻滚着掉落在地上。
尹逵冷笑，丝毫没有感觉到冷痛，他将断臂垂下，萧莫珣一剑继续挥来，尹逵再次伸出左手迎上去，死死卡住。
力气大得惊人，萧莫珣也有些诧异尹逵的勇气和做法，这显然是不要命的作战。
“福由心生，地由心造。”尹逵默默念着最后一句话，然后低声大喝，早已被剑剜得血肉模糊的左手使劲往剑上一拍，竟让萧莫珣抿着唇勉强退后了一步。
早已荒芜的院子突然开始震动，接着无数藤蔓涌现，像是疯狂繁衍的触手独角缠绕住萧莫珣的脚腕，施暖心知驱魔人之间的战斗会是多么残酷，留在这里只会波及到自己的生命，她皱皱眉，劈手砍掉冲蚀过来的藤蔓，几步退到门边。
门边倒挂的桃木符顿时发出耀眼的金光，施暖暗道不妙，被金光照射后的体内却像是掏空般毫无力气，她勉强倚着红墙站立，好在战斗的范围并未波及到她这里，有辟邪的桃木遮挡，她无法出去，只好站在原地等待萧莫珣快点解决事情。
“道长，若是论堪舆术，我也未必会差。”萧莫珣面不改色地笑着道，手里的剑有条不紊地砍着不断涌现的藤蔓。
“难不成这千年的修炼让你如此嚣张了么？”尹逵冷笑着，看着更多更疯狂的粗枝缠绕在萧莫珣身上，渐渐地蔓延到他的腰部，手臂，肩膀，将他紧紧束缚于草木中。
斩断的枝叶会继续繁衍，一点点纠缠于萧莫珣的身上，像是柔软却粗壮的蛇体。
施暖紧紧咬着下唇。除了浑身没有力气外，她竟不会感觉紧张。
好像是莫名其妙的很信任那陷入苦战的少年。因为他的强大和气场，使得她不由得一阵安心。
是呐，那是萧莫珣。强大而无人可以超越的萧莫珣。
倾盆大雨夹杂着电闪雷鸣的汹涌之势。尹逵脸上浮现出深高莫测的笑容。
“萧莫珣，今日的堪舆术也是老夫我苦苦钻研数年的成果，而你早在厮杀中忘记了其精髓，你只懂得拼杀，而不懂得机遇的运算。”
萧莫珣已被潮涌般的草木缠绕到不见踪影。那些粗枝还在不断地紧缩着，试图将他绞杀于此。
“小姑娘你看到了吧。”尹逵在喘息的间隙朝门口的施暖笑着道：“萧莫珣也就如此罢了，你我二人即便是不联手，我也是一样有胜算的。”
施暖苍白着脸没有说话，不断用袖口擦拭着脸颊上滑落的雨水。
尹逵的眸中逐渐闪现出了胜利的笑意，他顿了顿，积蓄着满腔的力气，朝着前方嘶吼道：
“罪罚叛亲，叛贼萧莫珣，接受罪罚吧——！”
尹逵的吼声吞没于顺势劈下的雷电中。
刺眼的闪电来势凶猛地劈入了缠绕着萧莫珣的藤蔓中！
巨大的轰鸣声从涌动的枝干中传来，从天而降的闪电将紧紧绞着萧莫珣的枝干瞬间炸裂开来，像是攥于手中的碎砂倾盘而散。
浓烟消散开来，残破的树叶飞落到哪里都是。
地上被轰出了一个黑黝黝的深坑，不过多久便被雨水填满。
“已经……已经被炸得连渣子都没有了啊……哈哈，萧莫珣啊萧莫珣，你这背叛道门的人终是得到了老天的惩罚！”尹逵看着那被雨水冲刷的深坑，竟然激动地流出了眼泪，他用仅剩的左手捂着嘴，颤抖着身子跪在了深坑前，不断感谢着上苍：“哈哈……老天有眼，就是那一刻，老夫我算了数年，他终是被雷劈死了！哈哈哈……”
施暖轻轻喘着气，桃木上的金光削减了不少，让她的呼吸也顺畅了些许。她一脸淡漠地望着喜极而泣的尹逵，过了半晌，发现尹逵抬头望向自己，才朝他报以一笑：“道长，你确实很厉害。”
她的笑容甜美，像是初冬过后降下的第一场雪，干净，而又清新。
尹逵苍老而泛黄的面孔染了泥土，很是滑稽地呆呆望着施暖倾城的容颜，过了好久才叹着气低声道：
“小姑娘，别怪老夫不客气了……今日的事情，除了老夫我，别无第二人能够知道……”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又摇摇晃晃地朝体虚的施暖走去。
“道长。”施暖微笑，轻轻浅浅，“道长，你回过头去看看。”
尹逵脚下一僵，随即又笑起来：“小姑娘，不必用此计来糊弄老夫。”
“不是计。”施暖依然面露微笑：“道长，不要说我没有提醒你。”
尹逵看了看施暖的瞳孔。
莹然得不像是在说笑。
难道……
尹逵心猛然一沉，在他回头的瞬间，无数的藤蔓从地下破裂而出，不是绞缠，而是刺入了他的双腿，死死钉住了他脚下的每一个动作！
漆黑色的古剑一挥，上面沾染的血迹便洒出，飞溅了一地嫣红。
“道长，即使你的算盘打得再好，也要时刻记得不能够轻信眼前所见之景。”
少年清冷的声音让尹逵活活打了一个寒颤。
那双如火的瞳孔像是凤凰涅槃般燃烧得耀眼而迷人，他右眼下的图腾翻卷着浮现，像是雕刻于上的精美工艺。
萧莫珣的笑容很冷。乌黑的发下红眸散发着淡淡的杀意。
施暖有些愕然，这才是那一夜她所见到的萧莫珣。
陌生，孤僻，而又强大到让人颤栗。
“道长，你终是无法赢我。”他冷漠地开口，用着残酷的声音打击着早已愣怔的尹逵：“你输在了哪里，也许你自己都还不知道吧。”
“我怎么可能会输……”尹逵的声线都带着显而易见的颤抖：“这么多年来老夫我苦心钻研着风水与魔道之术，怎可能会败在毫无防备的你身上！”
“这很容易理解。”萧莫珣轻轻抬起下巴，将剑收回。
“——我们本便不是同一起点的人，又走着不同的路。道长，并非是努力就可以成功，你怎会不明白如此简单的道理？”
尹逵不知道从哪时起萧莫珣就已逃脱了他设下的陷阱，更不知道萧莫珣是如何逃脱的。
他颤抖着身子，看着缓慢向着自己走来的萧莫珣，声调都变了：
“你要杀我……？你可要知道……杀了我……你便是与……与整个道上的人为敌了……”
萧莫珣淡淡地望着尹逵，他再次拔出剑，剑光灼眼，他火般的眸子闪着寂寞而孤僻的血红：
“我早已成为无数人的敌，不在乎多这几个。”
尹逵紧紧握着左拳，他闭上眼。
他是一个勤奋好学而正义的人，他尹逵的名字也曾名响一时，他尹逵根本未曾败给过谁，到了最后却还是无法赢得面前的人。
他的一切就要付之东流，他无法接受，更无法相信。
“不能够输……”尹逵低声道。
萧莫珣挑眉。
“老夫不能够输……”尹逵猛然瞪大了眼睛，仰天长吼：“老夫怎么可以输在这里啊啊啊啊——！”
无数黑色的云雾涌动，从尹逵的口中，耳中，眼中，鼻中喷射散出，浓重而寒冷。
尹逵在最后一刻，动用了体内俯身的厉鬼之力。
一个驱魔师，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动用了厉鬼的孽气，保全了尊严，却也踏上了与萧莫珣一样万劫不复的道路。
萧莫珣却是连动都没有动。
黑雾弥漫，像是瘟疫般扩散开来，当它即将冲破尹逵的身体四散而开时，尹逵脑后突然迸射出数道红光，像是一根根红线，擦过尹逵的身体和五官，将他紧紧缠绕在细细的红丝中。
如此细小的红线，却将黑雾一点点地笼罩吞噬。
“不可能……”尹逵颤抖得更加厉害，厉鬼的力气居然无法运用，这是他无数阅历中所遭遇的前所未有的事情。
“还是没有察觉么。”萧莫珣淡然地问着。
“什么……？”尹逵终是恐惧了。
萧莫珣勾出一丝浅笑，指了指尹逵的脑后。
尹逵面前的深坑积满了雨水，他吃力地扭了一下头，微微晃漾的水波映出了他侧面的模样。
一根红簪。
一根绯红色的簪子，斜插在尹逵的后脑。
那把他曾从额头上拔出的带着血的簪子。
玛瑙吊坠中迸射出的红色丝线，像是完全的防御，将尹逵体内的鬼道紧紧压制住。
“啊啊啊啊啊啊……！”尹逵惨叫一声，瞪着铜圆般的眼睛朝着施暖怒吼：“你是什么时候！你是什么时候居然……你这妖孽……啊啊啊啊啊！”
乌黑色的剑猛然刺入尹逵的后背，剑锋又从他前胸穿出。尹逵颤抖着低头去看那破膛而出还滴着鲜血的刀刃，第一次有了在劫难逃的恐惧和绝望。
“尹逵道长。”差不多缓过来的施暖迈着步子不急不慢地走过来，“在您放出体内厉鬼之前，您还是身为驱魔师的，驱魔师便是与我势不两立之人，我便没有任何理由帮您。”
一层又一层的红丝从尹逵后脑的红簪玛瑙坠上射出，将他紧紧包裹在红光中。而尹逵则是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呜呜咽咽地哀叫着。
“马上让你解放。”萧莫珣半跪在尹逵身后，猛然抽出剑身，更多的浓稠鲜血喷洒而出，尹逵身体一个抽搐，笔直地躺倒在了地上。
“驱魔鬼道二十八，摄人术之为吾所用。”萧莫珣双手合一，刺眼金光从掌间迸射而出，耀亮整个庭院，连施暖都皱着眉别过了头。
尹逵体内的厉鬼似乎根本无法忍受这样强烈的金光冲击，咆哮着在尹逵僵直的体内翻滚打转，最后从尹逵裂到耳根的嘴里和胸膛上的大洞冲出，一团浓厚的黑雾溢出来，弥漫在地面上，慢慢积聚。
就在那团孽气即将汇聚成型之际，萧莫珣果断地握起剑，折手就是一斩，锋利的黑剑劈在那团看似如雾的孽气上，竟发出了金属摩擦的刺耳声，伴随着呲呲迸出的火花，还有厉鬼尖声的嚎叫——
“呜呜嗷嗷嗷——”
瞬间魂飞魄散。那团孽气徐徐扩散于空气中，形成细小而微不可闻的颗粒。
萧莫珣一甩剑，上面的鲜血就四溅到地面上，他回头朝施暖颔首，示意她一切都结束了。
右脸颊上的图腾依然鲜艳而没有褪色，就连那双火红色的眸子，都泛着嗜血的疯狂。
濒临黑夜的黄昏，似乎被萧莫珣一手染成了通明血红。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章·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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