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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番外】第五章 江豚 ...

  •   遇见赵清来是在软件,某个臭名昭著的软件,也许是因为年岁大了,愈发寂寞。
      但又远离了年轻的稚气,与比自己年纪小的人很难交流,更难以在陌生的屏幕前与其他人心贴心。
      人类从远古进化来对陌生危险的警惕潜意识本能,如今在信息洪流中依旧存在,通过头像、简介,再简单的只言片语,就能侧写一个最不堪的人。
      岂必新琴终不及,究输旧剑久相投。越老旧的剑用起来反而更有感觉,赵清来比我大几岁,却是学历高的知识分子,喝过洋墨水,戴着金丝高定眼镜,十分有气质。又在港里厮混多年,家里也十分有钱,他早年十分孝顺听话,父母一不在,就叛逆出柜,作风也大胆起来。
      我开着他的车上下班,突然怀念坐地铁的日子。他家在市郊的别墅,家里望着大花园和很多名贵血统的猫猫狗狗,还请了阿姨照顾它们。看着到处都是富人与自己的差距,这才真切感受到世界的参差。
      可能一个人赚多少钱就得在什么阶层,赵清来对我虽好,但非诚心款契,我总是难以真实走进他的生活,小地方里走出来的人,和这个阶层格格不入。
      有时他也会与我探讨性少数与性解放的主题,但我只说【我只求自己过好就行了,其他人我操心不过来。】
      赵清来很有意思地说【所有人是一个整体,别人的不幸就是你的不幸,所以不要问丧钟为谁而鸣,它就是为你而鸣。】
      我知道这句话的出处,【这不是吞枪的那个作家说的吗?】
      他笑道【征用一下,一个意思。】
      我若有所思。
      不过作为开放式的朋友,赵清来思想开放,行动上也是先锋,他玩的很花,尺度也越来越大,这也无可厚非,我亦为同道中人,虽有时会吃味但也算是享受并玩乐着,甚至有一次看见陈晨和他男朋友从赵清来房间出来,还若无其事的下楼和我打招呼吃早点。我不免尴尬,后来和不同的人加入一起游戏,也就不尴尬的起来。这间house人来人往,夜里外放的house舞曲仿佛永不停歇,是宝玉的怡红院,赵清来脚不着地,是需要人背着下楼的徐富贵。他享受着妻妾成群,我成了他的颂莲。
      很快赵清来和他的朋友迷恋上吸食一些非法物品,他们成日里在家寻欢作乐,班也不去上了,自嘲“南沙伪人”,家里开着永不停歇得派对。后来越玩越大,还让我也加入,我尝试第一口后也渐渐沉沦,索性辞去了工作,在躺在他家床上不起,每天飘飘欲仙。都说寡欲寿长年,若真六根清净、四大皆空,做了神仙又有什么滋味,还不如做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伪人痛快。
      可好景不长,某天陈晨打电话来发疯,说他男朋友考上公务员,体检才发现得了艾滋,他现在在去医院检查,还说最近他们约的人不多,其中就有我和赵清来,劝我也去检查一下身体,我心一慌,立马去医院见了陈晨,俩人见面急匆匆去急诊科挂号、抽血。他安慰我,说没事的,大不了就吃药一辈子,就是可惜了他男朋友,好好的工作没了。
      结果不出意料,第二天醒来迷迷糊糊看见手机未接电话和短信,说是检测结果异常需要再去医院做复检。我顿时冷汗直冒,心脏跳的剧烈好几分钟才停下来,突然想死的都有了。可一仔细想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能这是同性恋的终极归宿吧。
      复核结果查出来了,不光艾滋,还有其他一些性病需要治疗,我立马告诉了赵清来,他先是疯笑着说【傻瓜,这是我们相爱的证据啊!】
      我崩溃向他吼【这是治不好的绝症!我还不想死。】我是真的怕这个病,从小听说过村里有卖血得过的,都不得善终,却不想有一天自己也沾染上!
      他变得很冷静,说【这病就相当于是慢性病,有钱治疗根本不影响寿命啊。我们的事也简单,咱们好聚好散,我可以给你一笔钱,就当治疗和分手费,你可以好好过日子,或者继续和我们玩,都行,刚好我这个月要去泰兰德玩,这段时间你也静下来想想。】
      我躺在医院躺椅上,静静回想着自己的一生,突然感觉非常心脏不舒服,脑子一空晕了过去。醒来发现躺在病床上,医生告诉我的肺发炎水肿,需要回去静养。可我根本耐不住寂寞,安分几天就身体像蚂蚁咬,就又去找赵清来。
      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一年还是半年,期间浩然发消息说他的孩子出生了,想喊我回去给孩子庆祝满月酒。我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但眼睛看的都疼了,也不想回去,今生怕是没机会见面了。
      直到一个自称警察的人打了电话过来,说母亲去世了,我是她唯一的亲人,之前需要回去一趟。
      我回去,直到看着她的身体被推进焚尸炉,变成一盒灰,心里五味杂陈,眼泪流了出来,不知道母亲生前原谅我了吗?应该没吧,不然也不至于一次电话都不打,连死了,也是别人告诉我。我没有活成她期望的样子,不过她走了解脱了,我还孤零零地留在世上,又有什么意思?我没有目的的四处转着,沿着江水,把她的骨灰撒进江里,希望她的灵魂能安息,在江底化作长江女神,自由再无负累地活着,过去种种已是昨日之非。
      夕阳西下,我看见江面上难得有江豚在嬉戏吐水。白鱀豚没了,还有江豚。听说是因为体积小而幸免于难,不过也是濒临灭绝呢。
      小有小的好处,小了,就容易隐藏,但也不至于会像尘埃一样随着历史的风漂浮。渺小的,会像一个鬼魂游荡于庞然大物的头顶,轻声诉说着弱者的悲哀与少数派的怨恨,并一口一口吞噬着庞然大物的血食,终究一天,再庞然大物的,也会消散殆尽。
      江豚,三两成群,听说它们也是会哺乳的,那它们应该能记得自己的母亲吧。只是这样的环境,如何哺乳它们的幼崽,喝进去的是奶是血还是污掉的水呢?
      人类记得自己的母亲,恰恰是因为索取而依赖,而忘掉自己的母亲,终是因为无法慰藉而失望。就算喝着同一种水,吃着同一种饭,人心也是复杂多变的,人性是无法共情的。
      我看着江豚,感觉自己就是它们,又不是它们。
      江豚被保护着,因弱因稀少而被保护着,就像一件被保护的活着的文物。没有人问过它们想不想成为一件文物,没有人问过它们愿不愿意轰轰烈烈而又悄无声息的隐于历史中。
      没有人想成为江豚,也没有人想成为白鱀豚。脱离了社会,人性就不复存在。人因定义而有意义,哪怕是定义为污名、被称为恶棍,但若这种定义让人开始区分,成为一种特殊的分类,这又绝不是人所需要的。因此只能隐藏于人群,融入进人群,只有隐藏于深深地江底,像白鱀豚一样不再浮出水面。可我感觉这样的人生真的很不快乐,也没有人在意被分类者快不快乐,我的所思所想、所欲所求,终究是历史大山下的一粒尘埃,无人在意。
      就像一只蜂,死了,另一只蜂就会补上替它活着。无法反抗蜂巢的秩序,稍有异常,便被视为异类,群起攻之。逃不开蜂巢,成为了蜂巢,这是它的宿命,无法挣脱。
      我拨打着赵清来的电话,说我不想回去了。他淡淡地说知道了,就挂了。我望着冷冷的江面,轻声告别说,【再见了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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