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愿》浮生玉

1、第 1 章

　　元和十八年末，宣文帝病重，太子监国。
　　宫里早有传言，说皇上要废太子而立六皇子，一直无人在意，如今却发现六皇子早已不见踪影。
　　满城风雨，平静的表面下是各方势力暗流涌动，朝堂之上人人自危。
　　自四月宋氏一门被诛后，不少忠臣被寻着各种理由革职、贬谪、流放，这些人无一不是反对太子之流。
　　个中缘由，不必多言。
　　与此同时，原本节节败退的北地之战，奇迹般有了转变的趋势，太子令宣国将士收复失地，与盛国议和，再回京城。
　　次年春，宣文帝病逝，太子登基，改年号为成徽，记成徽元年。
　　成徽帝上位后，肃清朝堂，铲除异已，提拔了大批贤士，广开言路，虚心纳谏。那失踪了的六皇子不知何时又出现在宫中，上了朝，成徽帝将他封去厌亭四郡，为厌亭王。诸多举措，尽显仁义。
　　不过这厌亭四郡，乃是宣国西边的边关之地，西边靠着厌亭山，北边与盛国接壤，天寒地冻，土地贫瘠。只有最南边的湛西，是漓水的源头，还算富足。
　　那厌亭王，也算是被发配边疆了。
　　厌亭王是个看得懂局势的，对此并无异议，不等嘉宗发话，自己拖着病弱的身子，收拾好行李，出发了。
　　至此，宣国内部局势渐稳，在成徽帝的励精图治下，政治清明，隐隐有着盛世的影子。

　　成徽五年夏，北地传来喜讯，北地七州已全部收回，不日即可班师回朝。
　　成徽帝大喜，问领头的将军是何人，来人回答说，是前朝战死沙场的傅明厉将军的嫡子，傅清越。
　　朝堂上一时无言。
　　宣国近些年军力式微，将才调零，只有前朝出了个傅明厉，若不是他，宣国早就改姓归盛了。
　　傅明厉战功赫赫，也因此被皇帝忌惮，当年战死沙场，消息传回京城，一半人惋惜，一半人松了口气。
　　而今，傅家又出了个傅清越。
　　成徽帝沉默片刻，干脆道:“好！傅家两代都是守国功臣，此番乃是百年难得一遇的良臣所为，赏！待他归京，朕重重有赏！”
　　“陛下圣明！”

　　七月中旬，傅清越带着一小队人马抵达京城外围。
　　进了京城，傅清越驾着马，带着副将沿京华大街直奔皇宫。
　　直到日暮时分，傅清越才领完了封赏，出了宫门。
　　他来得急，身上连盔甲都没来得及换，此刻骑着马走在京华大街上，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拿着头盔 ，仰着头目视前方，玄色的铠甲让他看起来有几分杀意，却也盖不住他身上的少年气。
　　副将陈圻就跟在他后头。他接过信鸽传来的纸条，打开看了几眼，然后给傅清越汇报。
　　“钟叔说，已经把弟兄们都安顿好了，都在京华西街上呢。”
　　钟叔是当年跟着傅明厉一起征战沙场的副将钟岵。傅明厉死后，由他代行将军之职。而后傅清越在战场上崭露头角，一步步升到将军之位，钟岵便跟着他了。
　　“好。“傅清越头也不回，出神地看着前方。
　　在北地待了六年，这京城早已变了天，好些地方都不认得了。
　　他按着记忆里傅府的位置，拐进了京华西街，打算穿过一条向北的小道回家。
　　拐了弯，冷不防与那宋府碰了面。傅清越猛得一拉缰绳，停在了宋府门前。
　　昔日繁华的宋府，如今大门紧闭，门上贴着封条，周边杂草丛生。

　　天快黑了，夜市快开了。
　　人逐渐多了起来，骑着马不好走，傅清越便和陈圻下了马，牵着走。
　　陈圻又拆了张纸条，突然有点兴奋。
　　“钟叔说，弟兄们都去了浮华楼，叫咱们也去！”
　　“浮华楼？”
　　那不是烟花之地么。
　　“是啊，浮华楼，早就听闻那里美人如云，酒也好，据说前些年出了个舞伎，容色极美，身段极佳，不过好像是个男子，现在已经是花魁了。”
　　舞伎？男子？傅清越微皱起眉。
　　“好不容易到了京城，大家可不得去玩乐一番。傅哥，咱们去吗？”陈圻问。
　　“那可是个销金窟。”傅清越挑眉看他。
　　“这不是有你镇北王替我们兜着么？”
　　成徽帝刚刚在殿上将傅清越封为镇北王，大宣的第一个异姓王。
　　傅清越笑起来：“好，你先去，我回家换身衣服，总不能穿着身铠甲去吧。”
　　陈圻听了，也不回答，当即掉头往浮华楼走。

　　走了半天，傅清越终于看到了傅府，又想起自己六年没回家，家里定是没有合身的衣物，又去了对面的成衣铺子买了身衣服才进傅府。
　　傅府如今只有几个下人还在。傅明厉只有他一个儿子，也没什么伯叔兄弟，下人也不多，那年傅明厉战死，傅清越启程参军之前遣散了家丁，只剩了几个无处可去的人和老管家葛叔。
　　傅清越走入自己的房中，将身上的铠甲一件件卸下，穿上了刚买的藏青长袍，又从首饰匣子里挑拣出一顶头冠，把部分头发从冠中穿过。最后，他看向桌上的一件白玉做的物件。
　　那是一块看起来缺了一半的、类似阴阳鱼的玉佩，样式精致，花纹繁复，与另一半拼起来应是一个圆盘状的物件。
　　傅清越眼里暗了暗，抬手将其系在腰间，走出了傅府。

　　浮华楼建在永安东街尽头如意湖中央的湖心岛上，从岸上到浮华楼的路只有断雪桥这一条。据说这桥刚建成的那几年，京城里没下过雪，有天这桥突然断裂，天上却飘起了雪，由此得名。
　　浮华楼已经存在很多年了，里头的人也换了几批，断雪桥因着来往的人太多，不得不扩建，桥面被修得快跟永安东街道一样宽了，这楼正门前还延出去一个戏台，平时都有舞妓跳舞以揽客入楼。
　　傅清越看着眼前的红木建筑，叹了口气，还是走了进去。
　　他没急着找陈圻他们，自己找了个楼里戏台侧边的空位，找人上了盏清酒，品了起来。
　　楼里的人突然多了起来，周围十分喧闹。
　　太吵了，傅清越不明所以，又隐约听到他们口中都念着一个名字：青鸢。
　　青鸢是谁？
　　乐声突然响起，从戏台后的楼梯上出现一个人。
　　那人一袭红衣，遮着面纱，从楼上缓缓走下，举手投足间显得身姿曼妙。烛火摇曳间，红纱衬得他肤如凝脂。
　　到了戏台上，那人双手攥着红纱，从头顶缓缓向下，微低下头，随着乐声猛然抬眼，开始了他的舞蹈。
　　他的头发并未束起，随着动作飘动，青丝如瀑，眼波流转间，摄人心魂。
　　傅清越看得有些出神，并不全是被美色吸引，还有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那人面上的纱随动作飘动，面容若隐若现，傅清越却从中看出几分熟悉。
　　一舞毕，青鸢退了场，傅清越也低头喝起了闷酒。

　　浮华楼里的姑娘很多，还有些男子，他们都把浮华楼的主人叫楼主。楼主是个近四十的妇人，容貌姣好，是个精明的人。
　　她今日照例巡查浮华楼，看见一群将士走了进来，又听他们提到“傅将军”，心中猜测应该是北地军。
　　几年前，傅清越还没离京的时候，她曾在偶然的情况下见过傅清越，所以当傅清越走进浮华楼，她就认出来了。她没有第一时间迎上去，是因为她看傅清越看的出神，不好去打扰他。
　　现在，傅清越回了神，楼主便打起了算盘。
　　“是傅将军吧？”
　　傅清越抬眼便看见一个浓妆艳抹的妇人，笑的一脸谄媚。他正心烦，没有搭理她。
　　“傅将军大驾光临，小的真是有失远迎。”
　　“什么事？”
　　傅清越冷冷开口。
　　楼主笑了笑，说：“傅将军一个人喝酒多无聊啊，咱们这那么多美人儿，您不挑一个？……”
　　楼主边说边让她身后的一个下人走到了傅清越面前，那人端着个木盘，放着好些牌子。
　　傅清越扫了一眼，都是红梅、柳叶之类的。
　　“我听说你们这有个花魁，是个小公子？”
　　“是的。”
　　“我就要他。”
　　“这……”楼主面露难色。
　　“怎么？”
　　楼主稍作思考，决定了，那卫家怎么能跟傅家比！
　　“……没事，您是要青鸢是吧，他在三楼的云水间。”
　　“好，我过会就去。”
　　楼主离开了，又安排人去二楼的茶室找卫家的大公子，要跟他说青鸢今日不便待客。
　　卫大公子听了也没说什么，只是端着茶从茶室出来了，望着楼下的戏台。
　　傅清越又喝了几杯，便站起身，往楼上走。
　　上到三楼要从二楼经过，傅清越经过一间茶室时，与一位身着绿衣的公子对上了视线。那人冲他笑了笑，端起茶杯，微一点头，抿了口茶。
　　傅清越不甚在意，与那人擦肩而过。

　　青鸢坐在梳妆台前，拿起帕子，沾了点水，仔细地擦着脸上的脂粉，一张清秀的面容渐渐出现在铜镜中。
　　他身上还穿着方才跳舞时的衣服，红色太艳了，他不喜欢，便起身打开衣柜，翻出件素色广袖衫，把身上的红衣换了下来。
　　刚换好，便听到房门被人轻敲了两下。
　　青鸢走到琴旁，问了句：“秋泽？”
　　门外的人静了一瞬，直接打开了门。

作者有话说

　　陈圻（qí） 钟岵（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