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长安》颜宁九

3、第 3 章

　　燕州之南，离烽火连天的长街未远，墨兰纤手握紧李昀的掌心，两人如疾风般向北部疾驰。李昀的胸膛里，心脏如擂鼓般狂跳，那股莫名的不安如潮水般汹涌而至，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们穿越混乱的流民群，终于来到镇北王军北大营的城墙之外。然而，眼前的惨烈景象让他们如遭雷击，呆立当场。遍地的尸体，鲜血汇成小溪，曾经的王军大营，如今已成了人间炼狱。他们步履蹒跚，生怕一不小心，便踏在那些英勇将士的遗骸之上。
　　“父王！”李昀撕心裂肺地呼喊，身形如箭般射向那惨烈的现场。
　　墨兰心头一颤，紧随其后，急忙做出噤声的手势。眼前的惨状，让他们不得不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镇北王军，真的遭遇了空前的浩劫。
　　镇北王李翀的头颅，被残忍地钉在柱上，那未滴落的鲜血，在寒风中凝结成冰凌。
　　而在不远处的北蛮军营，篝火熊熊燃烧，照亮了一张张粗犷的脸庞。北蛮勇士们围坐火旁，身影在火光中跳跃，仿佛远古的战神重生。刚刚赢得一场大胜的他们，脸上写满了得意与自豪。
　　空气中，烤肉与烈酒的香气交织，这是属于战场与男儿的特有气息，粗犷而热切。大碗的烈酒如血般鲜艳，一碗下喉，仿佛能点燃他们周身的热血。他们放声高歌，笑语喧哗，似乎要将这份胜利的喜悦，传遍整个燕州大地。
　　火堆上，羊肉烤得金黄诱人，油脂滴入火焰，激起一串串耀眼的火花。他们大口撕咬，满口生香，脸上的满足与愉悦，仿佛能驱散所有的疲惫与危险。
　　而李昀，几乎已是泣不成声，墨兰紧紧捂住他的嘴，生怕他的一声呼喊，引来那些残忍的蛮子。墨兰的眼中，也忍不住泛起了泪光。然而，一切已然太迟，李翀已去，一代狼王陨落，那支曾经的镇北王军，如今只剩下一地的枯骨。
　　白骨露野，哀鸿遍野，这昔日的燕州，如今已是千里无鸡鸣。
　　燕州城破，王军覆灭，这里已经没有家园了，不知道朝廷的援兵何时能到，蛮子何时会继续进攻……
　　刹那间，墨兰突然看到了食指的铜指环，旧时的记忆涌入脑海，那还是几年前的一个晚上……
　　李翀皱着眉头，看着手里发黄的军事地形图，深深叹了口气。
　　“王爷何事烦忧？”墨兰为李翀细细研墨。
　　李翀眉头紧锁，“墨兰，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和蛮子打仗打输了，昀儿被他们绑了去，手脚被捆着，他们用刺条抽打昀儿，把对我的愤恨发泄到昀儿身上。”
　　“王爷无需为虚梦烦忧，梦是相反的，王爷战无不胜，老天爷必会保佑小王爷一生平安，顺遂无庾。”
　　“我这一生，一直在杀戮，梦里都是血腥的红色，杀戮太多，必遭反噬，我这条命，唯一的归宿就是埋骨沙场，但是昀儿不行，昀儿的母亲早逝，细细想来，我对他的亏欠太多了，如果有一天，我说万一，我真的死在蛮子的弯刀下，你一定要护好昀儿，带着这个指环去京都找沈为民，他是我的过命之交，是个可以托付的人，他如今已是当朝工部尚书，以他的能力，必能护你和昀儿周全。”说着，李翀突然向墨兰拱手作礼，“昀儿从小，一直是你陪伴他左右，这个指环，算是一个信物，我把他交付与你，望你能够以己之力，尽力保护昀儿。”
　　墨兰大惊，“王爷这般，是要折墨兰的寿，这礼，墨兰是万万不敢受的，墨兰从小是个孤儿，是王爷您和先王妃将墨兰捡回来，授以诗书，教以礼仪，不然，墨兰可能已经饿死于荒野了，别说是让墨兰保护好小王爷，哪怕是让墨兰将姓名舍去，墨兰断然不敢说一个不字。”
　　……
　　墨兰牵着李昀的手紧了一分，走，去京都，找王爷故友。
　　顺和十二年，京都。
　　朝阳洒落在古老的城墙上，金色的光辉将巍峨的石砖映得熠熠生辉。街道上，青石板铺成的路面在岁月的打磨下显得光滑而古朴。两旁的商铺中，五彩斑斓的丝绸、晶莹剔透的瓷器和璀璨夺目的珠宝交相辉映，吸引着行人的目光。
　　高大的牌楼矗立着，精致的雕刻和飞翘的檐角展现着古代建筑的匠心独运。
　　街上行人如织。
　　镇北王战败的噩耗如寒风席卷，顷刻间，在京都的大街小巷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这座历经沧桑的古都，每一砖每一瓦都承载着历史的厚重，而镇北王的名字更是与这座城市的荣耀紧密相连，他的英勇与果敢是京都百姓心中的不朽传奇。
　　这一日，碧空如洗，阳光洒落，却无法驱散人们心头的阴霾。在京都最繁华的市集上，人头攒动，然而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沉寂与哀伤。
　　“贤弟，你……可有听闻？”一位身着绫罗绸缎的翩翩公子，面如冠玉，此刻却眉头紧锁，声音中透露着不安，“镇北王他……在边疆一役，竟然败了？”
　　他身旁的朋友，一位须眉皆白、仙风道骨的老者，听闻此言，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他手中的茶杯微微颤抖，茶水在杯中泛起涟漪：“镇北王……败绩？这消息可确凿？”
　　“绝无虚言，”翩翩公子沉重地颔首，“更令人心痛的是，传言镇北王已血染沙场，以身殉国。”
　　老者闻言，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哀伤。他缓缓闭目，似乎在默默哀悼这位曾经的英雄。周围的人们也纷纷驻足聆听，一时间，市集上鸦雀无声，只有轻风拂过，带来丝丝凉意。
　　“镇北王……竟已陨落？”有人轻声低语，语气中充满了惋惜与不舍。
　　“唉！天妒英才啊！镇北王乃是我朝之栋梁，怎奈天不假年。”一位长者捋着胡须，感慨万千。
　　市集上的气氛愈发凝重，人们的脸上浮现出悲痛之色。镇北王的战败与牺牲，对他们而言，如同失去了一位亲人般令人心痛。他的英勇与付出，早已深深地烙印在京都百姓的心中。
　　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斑驳的光影，为这座古都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外衣。然而，人们心中的哀伤却难以消散。他们默默地站在街头巷尾，仿佛在缅怀这位曾经的狼王。
　　京都，朝堂之上，金碧辉煌的龙椅背后是深邃而凝重的沉默。顺和皇帝端坐其间，眉宇间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忧虑。镇北王战死的消息如寒风穿过朝堂，让每一个在场的人都感受到了深深的悲凉。
　　传令官踏入朝堂，头低得更低，声音颤抖着禀报：“陛下，镇北王…已以身殉国。”
　　顺和皇帝听后，双眼顿时失去了光彩，他闭上双眼，仿佛在压抑内心的悲痛。片刻后，他缓缓睁开眼，声音低沉却坚定：“王兄之勇，世所罕见。朕，定要让北蛮血债血偿。”
　　朝堂上一片寂静，只有皇帝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他目光转向周晋，这位凉州大将一如既往地笔直站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双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周晋，”皇帝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朕命你领兵二十万，火速增援燕州，为镇北王复仇。”
　　周晋踏步出列，深深一礼，声音铿锵：“陛下，末将遵命。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随后，周晋的身影消失在了朝堂之外，只留下风吹过的声音和朝堂上众人的沉默。
　　数月过去，战报如寒风般传入朝堂，周晋以少胜多，大败北蛮格赤部，迫使其败逃。大邕虽胜，但朝堂上的气氛并未因此轻松多少，镇北王的牺牲让每个人都感受到了紧迫。
　　皇帝听闻捷报，嘴角勾起一丝苦涩的笑：“周晋，果然是我大邕的栋梁。但这场胜利，也是以镇北王的牺牲为代价的。”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传旨，为镇北王修建瞻北塔，以彰其忠。”
　　镇北王战死，噩耗震惊京都。沈府上下，尽陷悲痛。婢女墨兰，心如刀割，肩负保护幼主李昀之重任，决然踏上京都之路。
　　漫漫长路，充满艰辛。抵达京都，寻至工部尚书沈为民府前。门环轻叩，门房应声而出，墨兰出示镇北王遗留的信物指环，含泪道：“镇北王已逝，我携幼主来投沈大人。”
　　沈为民闻讯匆匆而至，震惊、哀痛交织于面。他接过指环，往昔与镇北王并肩作战之景历历在目。沈为民声音哽咽：“镇北兄，你我先前并肩，今日你却先行。你的子嗣，我必竭尽全力抚育。”
　　沈为民轻抚李昀之头，凝重道：“孩子，此后此地便是你家，我视你如己出。”
　　北蛮猝袭燕州，镇北王师奋击之，卒败绩，锐卒多殁，镇北王亦以身殉国。后周晋将自凉州引兵来援，北蛮不能当周将之锋，遂遁归。自是，周晋将屯兵于燕州。
　　数万英灵，变为了史书上的寥寥几笔。
　　这场对峙，最终的胜利者还是大邕，不同的是，昔日镇北王师不再，化为了天上的缕缕忠魂。
　　忠魂不灭传千古，英名永垂耀苍穹。
　　爱国之情深似海，镇北王师万世崇。
　　时光荏苒如流水，岁月匆匆似飞箭。昔日繁华成往事，今朝回首已如烟，时光流转忆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