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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承乾年人间,那个寒风刺骨大雪凛冽的玄冬天,夏墨言死了。

      夏墨言是谁?

      ——离经叛道,逞性妄为的魔头。

      无边白雪连落整整一月终停,人间一望皆银白,在大雪不落的两个月后,宋皇终是下令了,朝廷联合着五大修仙世家一同杀去了尸阴谷。

      尸阴谷之外,泱泱乌乌的被一群人堵着,他们身上所着的衣袍颜色各有不同,一个颜色就代表了一个家族,此时不同颜色的人们混站着,不禁令人看了眼花缭乱,他们一路风尘仆仆,到了谷外却驻足于此。

      尸阴谷之上,一男子高冠墨发持剑而立,看他背影修长,红袍无风自动,袍上用金线绣出的一种鸟形纹闪着璨光。

      男子红衣洁净,靴上未沾半点雪污,而在他面前,一人趴倒在地,断了全身的骨头却还不失傲骨的想爬起来最后一搏,如似那从顶峰跌至泥泞后的狼王,带着凶恶与不甘的双眼死死盯着他面前的红衣男子,他一身单薄的墨色衣裳被血和雪染的脏污,早已看不清原来的纹饰模样。

      “人非疲沓......”

      “愿仙薄情!!”

      “这人界本就烂了......冬褚忆!”

      “这人界本就烂了......”

      夏墨言到死嘴里都念念有词,他恨不得将银牙咬碎,用尽所有气力不停的支起身子想站起来再搏一搏这必死的命运——他全身上下都透着不甘心的邪劲。

      被叫做冬褚忆的红衣男子此时就那么居高临下的盯着他,面对着这人垂死挣扎还大逆不道的话,他眉尖微皱眼中略有不解的道:“你的至亲呢?”

      夏墨言被这没来由的问得一愣,回已更不解的目光道:“你什么意思?”

      冬褚忆不经意间轻轻叹息了一声,薄薄的白气从他唇齿间溜出,一下子在空气中消淡不见,然后就听得他缓缓道:“你虽是为祸人间的魔头,但到底也是一个人,如今落得这般下场,你的至亲知道吗?等会本君也好替你收尸。”

      是啊,做为人间这许多年修道最高的被奉为天之骄子的冬褚忆,一把停熄剑运用的行云流水的停熄剑君,本就是来一剑送魔头上路的,却在这时说出想为他收尸的话。

      “呵,至亲?”

      夏墨言有些狼狈的冷笑了一声,他的头发凌乱,额前碎发散下好多,脸上的表情更是不解,好像从来没听过这词一般,然后见他将头埋进了雪地里,浑身开始抖动起来极力忍耐着什么。

      就在冬褚忆以为他在难过想上前查看时,地上的人把头猛的抬起,眼中红光暴涨,竟是放声大笑起来。

      那笑声透露着不尽的癫狂,惊得人想上前的身子往后连退了两步才站定。

      冬褚忆道:“疯子。”

      承乾人世百年,众人问道修仙,却出了这么一个修魔的疯子——不能容。

      承乾人世百年,众人问道修仙,却只有一人修为入仙阶为君——实可笑。

      自上世朔鼎时期过后,魔界被毁,界内所有妖魔鬼四处流窜而出,许多都查无所踪并混于人间各大州中;天界封界消隐于世,将所有能通天的道路全部封锁,凡人的死活不再受神与仙的庇护,可没人想信这个事实,人人都想上那世外之天去看看,以至于修道之路越来越盛行,可人界的灵气却在逐渐衰竭。

      人界魔修罕见,但并不代表只有夏墨言这一个,若魔界盛时他们尚能猖狂,只是现今都得夹着尾巴做人,唯独他夏墨言偏要搞出一番动荡,这才引来杀身之祸。

      在世人眼里,总的来说就几个字:‘他自找的’

      因果好轮回,往往那大凶大恶可恨之人都会有些可怜之处。夏墨言本人最初的记忆,是十岁时在狗笼里的生活开始——

      他生过病,忘了自己的身世和家人,只知道每天都会重复着被人拐子王麻拴着狗链拉去各州的大街上进行交易,连同的也有其他几个孩子,都是些家里穷不要的,王麻买了来又转手高价卖给别人,这些孩子被带走后就不论生死了,而没被带走的回去就要挨顿埋怨毒打。

      小小的身躯已经被这样的生活折磨得两月有余了,他也想过自己的家人是不是也是因为家中贫穷才将他卖了出来,毕竟这里所以的孩子都是这个原因。原来在家国繁荣修仙顶盛的时期,也是有很多的人为吃一口饭卖儿卖女。

      在别的孩子为了能被人买走,面上楚楚可怜乖巧的惹人心软时,夏墨言却冷着脸,他好如一头难以训化的狼崽子,就算鞭子抽在他身上时他也不叫不闹,就那双带点赤色的眼瞳死死盯着施暴者,往往这个时候胆子稍微小一点都会被盯得后背发凉,所以着实讨不到别人买他的好。

      余晖将落,王麻气得在那小身板上狠踹了一脚,他是用足了气力的,以至于使力后整张脸都有些红,而那脸上的麻点子就更为明显了。

      王麻大嘴一张一合的,那口水四处飞溅带出来狠毒的话道:“晦气的玩意!连着一个月都卖不出去,早知道这样老子就不收你了,还敢在家里白吃白喝?今晚看老子不把你埋地里喂虫子!”

      这一脚踹得夏墨言在地上连滚两个圈,连带着地上的尘土脏了本就不干净的补丁灰衣,直到停下来后他直接“哇”的吐出一大口血来,可他并没有喊疼,在听到自己今晚就可以死了的时候,终日冷着的小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期待的表情,于是这个蓬头垢面的小身板强撑着爬起身,主动将脖子上的铁链递到了王麻手中。

      王麻有一瞬间的错愕,这孩子本就是他花了钱买过来的,如今钱没赚回来反倒倒贴了两个月的饭食,再看他这副主动求死的淡然态度,只觉得更是火冒三丈,抬脚就要再踹上去想着干脆将人直接踹死在这里得了。

      只是脚还没下去,二两银子就先出现在了王麻的面前,他眼睛一亮收了准备送出去的脚,火气都瞬间消下去了八九分,偏头过去时瞧见的是位穿着普通的中年男人,后来经过一番交涉,原来是在远处一眼就相中了夏墨言,过来买他走的。

      王麻收下银子在掌心中掂了掂,足足的二两银子让他的火气全消了,谈妥后就掏出夏墨言的卖身契笑脸盈盈的快速递给了中年男子,怕他突然反悔,巴不得他赶紧把人带走。

      人生就是这般变化无穷吧,夏墨言在心里这样想着,在他准备面临死亡时却被人拉了一把,从此远离了那个被人折磨的日子;他被带进了一个山谷中,有了一个新的地方生活,这个中年男子成了他的便宜爹。

      后来,他爹毫不避讳的说出自己是魔修的身份,他不仅自己修魔还要让夏墨言跟着他一起修魔,夏墨言也不多言语,就这样开始跟着这便宜爹开始了修魔之路,他爹教得及为严苛,练不好就要被一顿打,练好了就奖励几个铜板。

      不过他便宜爹不得不承认,夏墨言是个修练的料,十八岁之前只挨过一次打,但他爹也从来没有问过,小小年纪的人喜欢魔修这条道吗?

      连夏墨言自己也不知道,他只是每次都把得来的铜板存好,存到数了就出山谷买心心念念的烤鸭吃。

      这是他唯一喜爱的东西,也是他要存很久的铜板才能得到的东西。

      一只烤鸭能卖到一两银子那么贵,其实是黑心的店老板看他穿的破烂,特意报高了价格来欺负他的。

      后来夏墨言十八岁之后,他这便宜爹竟一病不起了,在快咽气时把这二两银子买回来的儿子叫到了身边,垂死病中惊坐起的拉着他的手让他完成两件心愿——

      “帮我复兴魔界”

      “坐上皇位。”

      说完就咽气了。

      他这便宜爹,夹着尾巴做了一辈子魔修,临死时才敢把藏了一辈子的野心展露出来,只是在这样个修仙盛行的时期,无异于是让人飞蛾扑火。

      十八岁的夏墨言当然不傻,可他读过唯一的圣贤书中提到过——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

      知的是烤鸭之恩,图的是生死之报。

      便宜爹死了,夏墨言便在后院挖了个深坑好好的将他埋葬了一番,然而这里也是他开始的第一件恶事:他放火烧了整个山谷,火势在法力的催化下来势汹汹,山谷中生灵在没有任何的防备下一夜俱焚,死不瞑目的生灵们怨气像阴云一样盘绕在山谷中不散,方圆百里也连带着阴风阵阵,再也没有人愿意靠近曾经绿意盎然的山谷,此谷后来就被人叫做了“尸阴谷”。

      他第二件恶事便是日日杀人,用鲜血来淬练魔心,许多胆子大的魔修开始投靠他,只是修仙世家压根没把这半路冒出来的年轻人当回事,都道他是不自量力,无魔界庇护的区区小魔修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所以对此事不想管也不想问,继续做着他们的修仙大梦。

      后来,夏墨言扬言要复兴魔界,他凭一己之力手刃了五大州中排其三的镇守世家家主,修仙世家终于开始正眼瞧这个年轻小伙了,他们也开始慌了,跑去找宋皇商量,但朝廷众多贵族压根没当回事。

      再后来,夏墨言扬言要登上皇位,而后他徒手捏碎了一位皇家王爷的脑袋,脑浆蹦了一地,安逸多年的贵族哪见过此场景,纷纷连连咋呕,于是朝廷也开始慌了,连夜去找了修仙世家商讨除魔大计。

      夏墨言居于尸阴谷中,他自己搭建了一个简陋的小屋,屋外被白雪覆盖的发亮的山谷似乎少了几分阴冷,又给许多被白雾围绕的地方蒙上了一层神秘。

      就在他扬言要登皇位的两个月后,百万人马乌泱泱的来到谷外,高喊“除魔卫道”,然后停熄剑君冬褚忆首当其冲,其余人马则提议等在山谷外做后援。

      冬褚忆一袭红衣翻飞如火,在这银银之界中格外显眼,夏墨言一眼就看痴了,调笑着道:“仙君这是要与我成亲么。”

      然后这位天之骄子只是眉头一皱,召出剑身银红相间的停熄就把人打得满身见血,最后一脚将人踹到了厚如三尺的雪地里。

      这是有生以来第二个踹他的人。或许是因为其它地方的伤口分散了痛感,夏墨言并没有觉得这一脚用了多大力,脑中一时间也有空去思考,跟王麻的那一脚比起来哪个要疼一点,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多年前没能解脱的他现在终于可以了,他也仅仅只是觉得有些不甘心而已。

      “你们快看!”

      这时,在山谷外等着的众人无意间抬头惊然发现尸阴谷上方血云遍布,在常年的怨气影响下,开始下起了有腐蚀性的血雨,一方天地瞬成血海,数不清的怨鬼哀嚎着逐渐成形,他们本是一团团无形的怨气,此时却因这场突降的血雨进阶成形,而一个成形的怨鬼对普通的修者来说无疑是一件令人头大且要命的事,更何况是一整个谷的怨鬼,这不禁让结丹期往下的修者早就看软了腿,有的甚至已经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嘴唇颤抖着喃喃——

      “这...这怎么可能?!仅仅只是一场雨...他们...他们就直接进阶了?!”

      “我、我不行了!这气压我承受不住了......”

      “这根本不符合常理啊,没有任何法术是可以直接升一个阶段的!一定是那魔头使用了禁术!”

      做为渡凡期的冬褚忆来说,这场血雨不过是一个护身法术的事,他环顾了一圈从各处涌上来的怨鬼们,把双眸一闭竖停熄剑于前,周身瞬间爆发出金红光芒震慑天地,一只浑身冒着火焰的大鸟化形而出,自他上方盘旋了一圈,发出一声尖鸣后穿过聚集上来的怨鬼们,他们连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就被火焰烧遍了全身化为虚无,一连串叫声比先时更加哀嚎,响遍了整个尸阴谷以及谷外方圆之地,足已让谷外的听者胆寒。

      但是,此时比起怨鬼们的叫喊,更吸引所有人的是停熄剑君所用的招式,大鸟全身散发着金红振翅而飞,金红的身影穿行于血雨黑海之中,所过之处全都变得金光一片,这场面是无法形容的壮观。

      “啊!是停熄剑君绝技之一的灼净!有生之年能得以见之,真是死而无憾!!”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声兴奋的惊呼,让所有人都沸腾起来了,据说冬褚忆的停熄剑有两大绝技,这其一便是能召唤出长得像上古圣兽朱雀的大鸟,名为灼净。

      火鸟飞过所有怨鬼后便一冲上天,一下子就消失在了血云里,在死一般的静默瞬息后换来金光阵阵刺云而出。做完这一切后,冬褚忆最后看了一眼已经断气的大魔头转身走了,按理来说胜利者应该欢雀,可他并没有从中找到一丝除魔卫道后的快乐,有的只是一种复杂的悲伤。

      他自幼在冬家一处山中修行,从未与外界有过联系,外界只知有他而他不知外界,若不是前几日家主告诉他人间有难,他必须出山除魔以正道心时,冬褚忆是断然不会被这复杂的情绪感染的,毕竟他一个人冷清多年,从未认真去看待过情绪这种对修道无甚作用的东西。

      如今,他亲手杀死了一个连姓名都不知道的魔头,也并没有像说的那样替这位魔头收尸,而非他不信守承诺,只是因为大魔头告诉他说,这里是他的家。

      尸体躺着的地方是没被烧毁前的家。

      在冬褚忆有些诧异的目光中,魔头轻笑了一声最后说道:“呵,若是仙君每年都来此,祭上一只烤鸭一杯好茶给我,我一定乖乖的做个死人。”

      夏墨言自知打不过眼前的这位仙君,可他也不是没有活下来的办法,只是如今,回想起一直以来他都是在别人的控制或者要求下生活,他选择不了自己的路。

      他有些开心,因为仙君答应了他的要求,他也打算任性一次,不用那个办法了。

      照彻了山谷的金光,在宣示着这一场闹剧式的灾祸到此结束,连着两个月没下的雪似乎都在此刻憋足了劲,密密麻麻的下个不停,夏墨言冷下去的尸体很快就被雪给覆盖,形成了一个不显眼的鼓包,这是大雪赐给他的见面礼——一个天然坟墓。

      世人口中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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