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月》风挽筠凉

11、栖梧苑

　　不比外面的暗涌，此时长宁苑内静谧祥和，青松郁郁葱葱，草木蔓发，春山在望，苑中飘着浅浅淡淡的药味。内间偶尔传来几声咳嗽声，时而清浅，时而厚重。
　　薛持盈眉间灼灼风华，云鬓钗鬟，端着药信步而来，步步生莲，婀娜生姿。
　　这便是当今天子放在心上的贵妃娘娘，出自镇国公府，少女时代便是上京贵女翘楚，如今更是雍容华贵，身居高位，距离后位仅一步之遥。虽无皇后之名，却掌皇后之权。
　　开春的料峭春寒一下子击倒了戎马半生镇守北境的镇国公，薛长夷卧在里间床上，靠着枕头，盖着厚重的棉被。他目光柔和慈祥，默默注视着端着药前来的薛持盈。
　　他似乎很久没有好好看过自己的女儿了。多少年了？似乎自从她出嫁之后，他就很少见到她了。她成了后妃，更是久居深宫，见面谈何容易？
　　他犹记幼时的持盈不太爱说话，乖巧中带着倔强，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直盯着你，直让人招架不住。在他的印象里，她一直是一个淡若烟雨却心中自有沟壑的姑娘。
　　直到宫中下旨那天，她红着的眼睛，倔强的神情以及浓郁的哀婉。他才恍觉，再是淡然的人在“情”之一字上都栽得彻底。只是，让她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的人，是否真的值得呢？
　　他仍记得自己当时心疼又无奈的神情，然，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宫中的人正在暗处注视这他们这一家子，他在心里嘲讽一笑，却还是对着他的女儿说了一句话。那一瞬间持盈寂灭的眼神，直到很久之后他依然记得清清楚楚。
　　薛持盈将药碗放在桌案上，看向薛长夷，一头雾水，无奈轻笑，“父亲，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薛长夷端起药一口饮尽。
　　薛持盈端起温水递到薛长夷唇边，薛长夷漱口完，才将那股翻涌的药味压下去。
　　薛长夷笑了一下，“只是感觉好久没见你了。持盈长大了。”
　　薛持盈心中有一瞬间酸涩与慰贴，她真的很久没见过她的父亲了，自她出嫁后，父亲就回了北境，直到近几年身体每况愈下，多年伤痛一并袭来，他的身体支撑不住繁重的军务，这才将北境全权交到兄长手中，隐退在长宁苑偏安一隅。而她早已独当一面，在他眼里，她似乎还是个孩子，是要被他护着疼爱的孩子。
　　“爹爹。”薛持盈唤了一声，抿了抿唇，笑了起来，“我长大了，你可以放心了。”
　　薛长夷只是笑，随即他又问，“不需要去看看？”似乎意有所指。
　　薛持盈一下子就明白他的话中之意，忍不住笑，“爹爹，我今日出宫只是来陪你的。”
　　“真的不去看看？”薛长夷转了转指间的扳指，翡翠扳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不去，明日再见也来得及。嫂嫂等了那么多年，我此时出去，嫂嫂怕是要不高兴。”薛持盈从桌案上选了一本书，翻开，她抬眸看着薛长夷，盈盈目光，落落芳华，“爹爹，我今日就陪你，你莫不是不想和我呆在一处？”
　　“怎会。”薛长夷扬眉，笑容越发慈祥，带着肉眼可见的高兴，他点了一本书，薛持盈将手中的书放下，好脾气地去书房寻找。
　　薛长夷将长随薛安叫来，在他耳边吩咐一句话。薛安柏得令出去。
　　薛持盈回来时，便见她的父亲惬意地躺在窗下的摇椅上，沐着阳光，枕着清风。她搬来一张椅子，坐在父亲身旁，翻开书页，温柔的声音缓缓流淌在耳边，薛长夷闭上了眼睛，手紧紧纂成拳头，死死压住疯狂翻涌的咳嗽带来的腥甜。
　　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倒也没觉得害怕，生来病死乃人之常情，他只是遗憾还未择定接任的家主，偌大的镇国公府，他竟找不出一个适合的人选。他的儿子不是远离故土就是醉心权势偏又急功近利不知反省，将镇国公府交到他们手上，无异于将珍宝交到豺狼手中，只怕是将镇国公府架在火上烤。他的孙子要么太过软和要么年纪太小，恐压不住叔叔伯伯，将镇国公府交到这些人手中，只怕是怀璧其罪，既护不住这一大家子人，也害了他们自己。
　　究竟该如何是好？
　　而此时思归楼突然炸开了，国公爷身边的薛安柏前来，当众宣布了一个消息，激起镇国公府这摊沉寂许久的死水。
　　“国公爷吩咐，六姑娘入住栖梧苑。”
　　栖梧苑！
　　竟然是栖梧苑！
　　栖梧苑，坐北朝南，与家主院落长宁苑隔着山月亭遥遥相望，与昌平公主府毗邻，苑中有一百年的梧桐树，庭庭如盖，亭台楼阁无不精妙。
　　自往今来，住进栖梧苑的姑娘无一不是最受宠的姑娘，在家族中地位凌架在众姑娘之上。
　　由是栖梧苑既是受宠的象征，亦是权力的象征。
　　转角处正在默默看戏的几位姑娘刹时睁大双眼看着柔止，来不及收回的强烈视线令人如坐针毡，想忽视都无法忽视。
　　栖梧苑上一任主人正是宫中的薛贵妃持盈，自薛持盈少时出嫁之后，栖梧苑便封了起来。
　　这一辈的几个姑娘无不是金尊玉贵的主子，也不是没想过住进去，只是家主不发话，谁也不敢明着打栖梧苑的主意，连长房大姑娘薛琅都没住进去，她们也就歇了心思。
　　未曾想，栖梧苑今日竟迎来了新的主人。
　　这位六姑娘有何能耐让家主点名让她住进栖梧苑？
　　薛琅等人看过去，正巧与几位姑娘对上视线，为首的姑娘尴尬一笑，主动领着后面的几位姐妹站出来。
　　“璃儿见过大伯母，见过长姐，见过六妹妹，见过舒潆表妹。”薛璃落落大方，眉间含笑。
　　薛璃身后的几位姑娘一一见礼。
　　柔止正巧站在人群后面，微微歪头，打量这几位如花似玉的姐妹。
　　为首的是二房嫡长女薛璃，她身后分别跟着二房的嫡次女薛璎，二房的庶女薛玲与薛珂，三房的嫡女薛瑾，三房的庶女薛琦与薛璐。
　　还有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眉如画，眼含波，自成一幅画，弱质纤纤，楚楚风致。
　　与谢舒潆刻意营造出来的扶风若柳之资不同，眼前这姑娘是浑然天成的纤弱，眉间清冷如月，让人忍不住心生爱怜。
　　这位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