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楼兰》张馨心

89、王子冲冠鬼哀鸣（5）

　　清晨，天一放亮，金姬就起床梳洗，心中有事，一夜未安。她盼望着刘昊能主动把醉红楼的经历跟玉姬讲清楚说明白，不要等玉姬去盘问经过，快点解开玉姬心中的误会，但愿是误会，不是真实事。
　　她几次开门观望，对面的房间均没有丝毫动静。玉姬被金姬的焦躁惊醒，她慢慢地坐起身子，倒异常冷静地安慰起金姬来，她知道如果刘昊真的被玉蝶偷走了心，无论她做什么都是徒劳。
　　昨晚闹腾了半宿，待大家放松完毕，各自散去后，金姬、玉姬的房门已经紧闭。刘昊侧耳倾听房间里面的响动，里面静得掉根儿针都能听得见，他只好怏怏地回了商全月的房间。他和商全月又闲侃了一阵大山，赞美了无数次玉蝶的舞姿，在商全月的督促下他不得不躺下。躺在床榻上的刘昊，兴奋的脑神经还是一时半会沉寂不下来，直到天际放亮，他才昏昏入睡。
　　商全月早晨起来喊了两声还在睡梦中的刘昊，见他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于是他轻轻开门走出房间，开始了又一天的繁忙工作。
　　金姬从门缝中见商全月离开，她欲出去叫醒刘昊，不想刘昊的母亲刘少夫人出现在门口。
　　刘少夫人和气地问金姬身体恢复得如何，金姬不得不打开房门请刘少夫人进得屋来。刘少夫人见玉姬头发整齐，衣衫利落，她心中高兴，看来玉姬的伤也在飞速愈合。
　　她拿出食盒中的食物，给金姬、玉姬姐妹二人一样一样的摆在了几案上，金姬、玉姬被刘少夫人的举动感动，她们暂时忘了对面房间里的刘昊。刘少夫人倒是没忘自己的孩儿，她一面让金姬、玉姬先动筷儿，一面念叨了一句刘昊的名字，然后准备去喊刘昊过来吃饭。还未等她出走出房间，刘昊的房间门口已经有人在喊他了。
　　玉蝶端着满满的一托盘儿食物，站在刘昊房间门前嗲嗲地喊着刘昊兄开门。刘少夫人面露尴尬，心中不爽，这个女子怎么又缠上了昊儿？昊儿为了照顾玉姬姐妹而住进了客房，却也让这个青楼女子钻了空子，她就像个蛆虫，真是哪有臭味哪就能见到她。
　　金姬听见有女子的声音唤着刘昊的名字，她敏感的走到门口查看，她一眼认出了玉蝶的背影。不会是别人，就是她，看来昨天晚上她与刘昊又加深了彼此的熟悉。有刘昊这块挡箭牌，她现在居然公开地开始挑衅，明目张胆地来践踏玉姬的尊严了。玉姬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金姬身后，金姬想制止她前来观看也已经来不及。玉姬没有哭闹，更没有出言不逊，却向金姬摆摆手，然后莫不做声地等待刘昊的出现。
　　玉蝶喊了两声刘昊见没有响动，她竟推开房门径直走了进去
　　刘少夫人慌忙欲出，却被金姬拽住了胳膊。
　　玉蝶进到了房间里面，房门却没有关上，里面的说话声音清晰地传到了房间外面。玉蝶还在不断地唤着刘昊的名字，忽听刘昊大叫一声，然后传出来的就是闷闷地从床榻落到地上的声音，紧接着玉蝶也发出轻轻的叫声。刘少夫人再也听不下去，她径直奔向刘昊的房间，金姬扶着玉姬紧跟着也进了房间。三人先后入场，场面让人脸红。只见刘昊穿得少之不能再少，仰面躺在地上，玉蝶则贴身趴在他的身上。刘少夫人睁大双眼手捂嘴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金姬则恼怒地蹙眉闭上双眼。被伤最深的人则是玉姬，她的心像是被捏碎，她眼含泪水，不声不响，她艰难地扭转身子向外移动脚步，身体如水上浮萍，无根漂动。
　　玉姬向外艰难地挪动着脚步，她仿佛一步一步都踩在了刀刃上，而且步步见血。自从母亲命丧王宫，玉姬就像一根野草，拼命地拓展自己的存活能力，并做到了越活越坚强。她很少当着别人的面哭泣，她不想让人知道她也有脆弱的一面，今天不知怎地，当她身体转过的一瞬间，她的眼泪竟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掉了下来，想忍都忍不住。她晃着身体奔进自己的房里，然后将门插上。任凭刘昊用力紧扣房门，任凭刘少夫人和金姬的真情呼唤，房间里竟一丝声音都没有传出。
　　傅介子和商全月从东暖阁出来，将几个人叫进了房间。刘少夫人把她看到听到的情况与他二人说个明白，大家都心知肚明所有的罪状都出于玉蝶一人。别看刘昊平时鬼心眼儿多得是，捉弄起人来谁也抵不过他。但在刚刚发生的事上他还是挺愿意怜香惜玉，给了玉蝶一个完整的颜面，他自己承担了所有的责任。玉蝶身陷青楼的身份让他同情，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娶”她回家，却永远不能给她个名分，还得靠她自己去厨房干活，在烟熏火燎的环境中赚钱养活自己，想起这些刘昊总觉得欠她几分。
　　“都是我的错，玉蝶喊我起来吃饭，我迷迷糊糊爬起来不小心撞倒了玉蝶，这时候你们进来……就是那个场面。”
　　刘昊嘟嘟囔囔说着，显然底气不足。他当然不会说出实情，怕玉蝶遭到众人攻击，对玉蝶的歉意让刘昊不惜扯谎。事实情况是因为玉蝶去掀他的被子，他赤裸着上身无处躲藏，才滚到了地上。至于玉蝶姑娘是怎样摔倒压在了他身上，刘昊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反正当时慌乱极了。一个清白女子趴在了一个赤裸的男人身上，传出去以后谁还敢娶她。
　　好心的刘昊，他那里知道，他已经陷入玉蝶的阴谋之中。
　　商全月将金姬安顿在他的房间，让她随时观察玉姬房间里的动静。刘昊则唉声叹气地留在东暖阁里，店铺干脆不去了，守株待兔随时等待玉姬的出现。
　　商全月心事重重下了楼，迎面走来一客官，他亲切地跟商全月打着招呼，“商掌柜，汉中饭庄真是藏龙卧虎之地呀！”
　　商全月客气地回道，“是啊是啊，全靠诸位捧场，各路英雄豪杰不嫌弃本店简陋，多谢了！”
　　“哪里哪里，您这要是简陋，楼兰就找不到奢华之地了。我说的是汉中饭庄这里是块风水宝地，文武贤臣、武林豪杰、八方富甲竞相扎根于此地，真给我们汉人长脸。”
　　“客官谬赞，汉中饭庄就是诸位汉人在楼兰的家，也是我们汉商在楼兰的靠山，有困难我们大家一起面对一起解决就是了。”
　　商全月觉得自从傅特使来到楼兰，自己说话的底气都显得万分十足。
　　“那自然，有武功神勇的金姬姐妹护着汉中饭庄，现在又收入飞天娘子玉蝶姑娘，汉中饭庄才是真正的固若金汤啊。”
　　“飞天娘子？”
　　商全月不动声色，若无其事地重复了几个字。
　　“是啊，要不是我亲眼看到那玉蝶姑娘在垂直的城墙上行走，我真的不敢相信楼兰还有武功如此高强之人，何况还是那么年轻的小女子。”
　　说话间，客官的羡慕之色现于脸上。
　　“嗯……哈哈……”
　　商全月跟客官周旋着，心中暗自紧张，原来玉蝶姑娘还有着那么高深莫测的武功，真是意外收获。昨天晚上傅特使的功课没有白做，这么快就有了信息反馈。
　　“这位客官，您是哪天看到的玉蝶姑娘练功啊？”
　　“就前些日子，天还没大亮，我出城办事回来，在城外等着城门打开进城。无聊之时我去追赶一只野兔，待我追到一块无人之地时，见到了玉蝶姑娘在垂直地面的城墙立面上行走。她脚底好像有磁力一样，紧紧贴在城墙上滑动，哪速度跟飞一样。”
　　“她在城墙上和你隔着条护城河，你怎么就确定是玉蝶姑娘？”
　　“是她飞过来一把抓住野兔扔给我，然后又飞回到了城墙上。这姑娘的模样我记得清楚，不会错的。”
　　商全月顿时感到汗水从头上流了下来，如果玉蝶发现这位客官出现在饭庄，他的命恐怕难保。
　　“这位客官，在下有点小事能否请您帮个忙？”
　　“没问题，商掌柜您说什么事？”
　　“请跟我来。”
　　商全月领着客官进了东斋房，待客官迈进东斋房后，商全月掏出一块丝帕迅速转身捂住了客官的口鼻。那客官还未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被瞬间迷晕，商全月将那客官轻轻放到地上，他定了定神儿，然后镇静自若地走出门去。
　　商全月向远处的一位小伙计招招手，待小伙计跑到眼前，他轻声吩咐道，“去把刘老板和东暖阁的傅特使请来。”
　　“诺。”
　　傅介子和刘老板先后迈进了东斋房，正赶上商全月命人准备将迷晕的客官背走。见傅介子和刘老板疑惑的眼神，他便将客官的所述之言叙述个明白。傅介子与刘老板听后不禁相视无语，他二人均感到有点出乎他们的意料，想到这玉蝶姑娘的来意不会那么单纯，但没想到的是，这玉蝶姑娘小小年纪竟也文武双全身怀绝技。
　　傅介子言道，“玉蝶姑娘今天的成就，绝不是一个青楼老鸨所能顾及到的，她没有那样长远的眼光，更没有能力调教玉蝶言听计从。”
　　刘老板点头，“一定要保护好那位客官的人身安全。”
　　“我已经安排好了。”商全月回应。
　　傅介子见刘老板成竹在胸的样子，不禁问道，“刘老板，难道你已经查出个水落石出？”
　　“倒没有。不过大致情况已经明了。”
　　“那就说说。”商全月着急地督促道。
　　“嗯，说说。我找了几位汉商行会的老人儿，根据他们提供的线索，我总结出大致的脉络。十多年前，来自中原赵姓的一家三口，落脚在楼兰。赵先生挤进集市经营丝绸生意，只两三年的工夫，生意就做的风生水起，客户云集。但这对小夫妻有点奇怪，他们经商似乎不是为了赚钱，更主要的目的是广交朋友，搜罗西域的各种信息。他的手甚至触及到了政治军事方面，于是有个别商人怕引火烧身开始疏远他们。十年前的一天，集市里因价格纠纷闹了一场争斗，这对小夫妻在争斗中莫名其妙丧生。六岁的孩儿被醉红楼老鸨收养，她就是今天玉蝶姑娘。”
　　傅介子陷入沉思。
　　“搜罗信息？难道……先帝时期，朝廷确实派遣过许多谍报人员进入西域，能功成名就归汉的人少之又少，很多英雄的生命都葬送在异国他乡。如果玉蝶姑娘是英雄的后代，那我们一定要慎之又慎地对待她。无论她现在受到怎样的挑唆和利用，我们都要拨开云雾，让阳光照进她心里。”
　　刘老板语重心长道，“看来这十年中，玉蝶姑娘一定是被王宫所掌管，这次派她进入汉中饭庄，必是来对付傅特使的。”
　　傅介子深有感触的说，“我已经预感到了玉蝶姑娘身上的杀气。”
　　金姬看着傅介子下了楼，她提气行走悄无声息地步入了东暖阁。她始终觉得这位玉蝶姑娘不像是普通的泛泛之辈，今天不妨试她一试。玉蝶正在聚精会神地伏在几案上赶制一幅画卷，金姬无声无息地飘入室内，激活了玉蝶的第六感觉。她虽没有抬头，但手中的毛笔却顿了一下，果真是练武之人，一心可以二用，手在作画，心却在设防。
　　金姬故意脚搓地面弄出响声，玉蝶抬头。
　　“金姬姐，有事找玉蝶？”
　　“玉蝶妹妹，你这是？”
　　“听说过些日子就是刘昊兄的生辰，玉蝶抽空画幅画送予刘昊兄。”
　　玉蝶心中暗自佩服金姬的好轻功，却也意识到她必是最难以应付的好对手。
　　“玉蝶妹妹好雅兴，没想到你竟是一位才女。”
　　金姬看向画面，色彩雍容，不落俗套。
　　玉蝶回道，“恐怕玉姬姐姐比玉蝶更胜一筹，否则……怎会让出身这般尚好的刘兄看上？玉蝶想让玉姬姐给这幅画提上几个字不知可否？”
　　金姬强压怒火未表现出不悦，她应该知晓玉姬没进过学堂，这些诗词歌赋文采墨宝与她根本无缘。可眼前的这位玉蝶姑娘却偏偏戳玉姬的痛处，她居心何在？
　　“玉姬的病还没有好，金姬愿替妹妹一试。”
　　玉蝶镇静地递过毛笔。
　　金姬没有去接玉蝶的毛笔。
　　“金姬不习惯在别人的画面题字，我来另作一幅画送给刘昊兄做贺礼。”
　　玉蝶没有收回毛笔，“金姬姐作画不需要笔吗？”
　　金姬底气十足回应说，“你说对了，金姬作画不需要笔，今天让玉蝶妹妹见识一下用手作画的技巧，看好了。”
　　金姬拿过一张绢帛，熟悉地取来一碟盐面儿，她用手指蘸着墨汁在绢帛上行走……泼上颜色，撒上盐面儿，一幅气势磅礴的昆仑山雪景跃然绢帛之上。在一处昆仑峭壁上隐隐约约现出一点红色，宛如那朵生命正旺的还魂花，燃烧着岁月。
　　玉蝶呆望着画面，她做梦也未想到金姬竟有这样的奇才，她只能把这一切归于驸马爷的基因在金姬身上的体现。
　　金姬扔下一句，“这是金姬替妹妹玉姬送给刘昊兄的生辰礼物，请你转交给他，谢谢。”
　　金姬说完转身出了东暖阁，连傅介子和商全月站在她身后都没有注意到，心中的酸楚只有她自己能体会得到。
　　她终于敲开了玉姬的房门，只说了一句话。
　　“妹妹，我们回家吧，这里有玉碟就够了。”
　　玉姬点头应允，任姐姐搀扶着行走，两人叫出师父辛楚兰准备下楼，三人回头望向东暖阁，傅介子和商全月站在门前恋恋不舍的目送她们。
　　辛楚兰说，“傅特使，有需要老身的时候，请给老身发个信号，楚兰必到。”
　　傅介子双手抱拳说，“介子谢过。”
　　看着师徒三人的背影渐渐远去，商全月还是禁不住欲上前追赶，傅介子一把拉住他，他向商全月摇摇头，商全月遗憾地停住了脚步。
　　傅介子想起与金姬短暂密切的相处，心中顿觉茫然一片……
　　商全月低声说，“师徒三人走了，汉中饭庄失去了最有力的防御。”
　　傅介子沉着回应，“不要再连累她们，介子已经做好准备，我会坦然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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