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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三寸樊笼(4) ...

  •   我嘱咐春琴帮我找些东西,一刻钟后她折返,从上方丢下来几瓶发油和一张脚凳。
      我将几瓶发油尽数倾倒在屋子四角,接着将蜡烛引燃门帘木桌。
      “姑娘,快。”火光蔓延,她在窗边焦急地呼喊。
      我踩上脚凳,加上凳子的高度,刚好能够到窗沿。
      她抓住我的手臂,双脚悬空,加上自身的重量才将我从那扇狭小的窗户拉了出去。然后,我们躲在树影中,屏息等候。
      四五月天干,加上屋内都是易燃物,不出片刻火光冲天而起,院内霎时亮如白昼。
      起初我只想吓吓他们,用极端手段,逼他们知难而退。可母亲的模样着实让我吃了一惊。
      衣衫不整,披发跣足,看到烈火的一瞬间,竟是不管不顾地往屋内冲。
      火焰燎到了发尾,浓烟在白皙的脸上留下黑印。不顾仪态,不顾安危,凭父亲与另外两人阻拦着,还是有好几次险些叫她挣脱。
      “贞—媛—”凄厉哭号盘旋在汴京城上空。
      不知为何我心口猛然一抽搐,尽管人格已经被调了包,这具身躯中残存的情感仍在作祟,让我无法对眼前女人的痛苦视若无睹。
      “娘。”我从树荫中走了出来,轻声唤她。
      她愣了一瞬,停下所有动作。
      “娘,我……”
      后半句还没出口,她几乎是飞扑过来,将我紧紧地箍在怀中。
      有点喘不过气,手臂上的伤口也被摩擦得火辣辣的痛。
      “娘,我没事。春琴帮我从窗户翻了出来。”在这窒息的拥抱中,我竟生出一丝愧疚。
      她仍是失了魂般,裸露在外的皮肤凉如寒冰,眼泪却滚烫,一滴一滴,顺着衣领滑进颈窝。
      到了后半夜,火才被完全熄灭。我大大高估了木质房屋的防火性,以至于好好一宅子几乎被烧了大半,连邻居的院子也险些遭殃。
      好在东边的书房未被波及,母亲带着我卧榻,父亲则在外面打地铺。
      折腾了大半夜,我也是筋疲力尽,一沾床就睡了过去。天不亮时,却被一阵啜泣惊醒。
      她紧紧搂着我的,似是一夜未眠。
      我轻轻动了动,她立马抬手拭去满面泪水。
      “抱歉,贞媛,吵到你了吗?”她声音沙哑,身躯还在颤抖。
      我缄默着,不知为何联想到二十多年,某个景区,我被人贩子下了迷药,晕乎乎地跟着走了十来步。那天夜里醒来时,也是在这样一个冰冷的怀抱,头顶是急促的呼吸和灼热的液体。
      想到这儿,我鼻端一酸,也伸手环住她的腰,将头埋进胸口。
      “娘。”我闷声道:“我好怕,那时差一点,差一点就出不去,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环住我的手臂又紧了一分。
      “娘,若是我裹了脚,那往后再遇到这种事……”
      感动归感动,正事儿不能忘。
      果然,闻言她静默半晌,突然起身,披衣走出房门。片刻后,外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第二日我难得睡到日上三竿,洗漱时春琴告诉我,刘妈妈已经被好好送走了。
      母亲走进来,又拿起木梳,利落地替我盘了个垂螺髻。她的脸倒映在铜镜中,眼肿得像桃,眼下一片乌黑。
      “吃早饭吧。”她轻声道。
      厨房也遭殃开不了火,所以今日早饭是点的“外卖”。梅花包子铺的小厮提着密封的长形食盒,稳稳当当地走街串巷,将热腾腾的食物送到食客手中。
      “快吃吧,你爹爹点的,都是你爱吃的。”她坐在桌边,却不动筷子,只静默地注视着我。
      各种内馅的包子,配上煎肝,煎鲚鱼,醋鲞,拌萝卜等佐菜,连面条都足足点了五六种。
      燃眉之急解决了,加上饿了几顿,我立马左右开弓大吃特吃。吃到一半,有女使通传,母亲随她离开了。
      我朝门口的春琴招手,她懵懵懂懂地跑到我身边。
      “干得漂亮!”我轻捶了她一下,将桌上的包子塞了几个给她,她咧嘴欢天喜地地跑出门,迎面还与王妈撞了一下。
      “这孩子。”她佯装恼怒地瞪了春琴一眼,又转向我,说道:“姑娘用好了就去正门吧,有客人来了。”
      正厅已经被烟燎得黢黑,只能在外面临时摆了一套桌椅,这位可怜的客人正在院里吹风。
      我刚一走近,那华服妇人就起身搂我。我下意识闪避,由于刘妈妈的前车之鉴,对这种热情有些抵触。
      她也不恼,笑着轻拧了我脸蛋:“贞媛,我是你伯母。”
      我看向母亲,这才一会儿工夫,她就搽脂抹粉盖住黑眼圈,只是眼皮还是肿着。
      母亲向我点点头,于是我规规矩矩问好。
      “好孩子,好孩子。”她笑靥如花,转头对母亲道:“婉月,这孩子像你,生得标志。”
      “大伯嫂说笑了。您的三位公子才是玉质金相。”母亲将我拉到她身边,“导甫媳妇有喜了吧,还未恭喜大伯嫂。”
      “哎哟。”那妇人笑逐颜开,“看肚子是个姑娘呢。”又转头问我:“贞媛想不想和小侄女儿一起玩?”
      什么时候又成姑姑了,这人又是哪门子亲戚。我又递了一个求助的目光,母亲也在对我使眼色。我以为是要说些客套话,于是点头道:“想。”
      “这就对了。”她转身执起母亲双手,语气诚恳,“哪儿有一家子分两处住的道理?再说了,贞媛这个年纪,总得有个玩伴呀。蕙蘅与贞媛同岁,刚好可以作伴。”
      完了,着了套了,敢情是在用我当幌子。而且听她这说法,是要让我们跟父亲那边的亲戚住一起?
      母亲面色为难,她喜静,家里女使加上洒扫的都只有三四人,多半不喜欢跟一大家子凑一起。
      “再说,你不为若夫考虑,总得为贞媛考虑吧。”她笑道,“贞媛如今是该读书的时年纪,正好可以一同入书院。那可是王家李家跟咱们合办的,教书夫子皆是太学博士。”
      如果学【女诫】的话,我就不参加了哈。
      母亲听闻倒是精神一振。
      那妇人见她神色松动,赶紧趁热打铁,一拍她的手,道“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挑个日子,早些搬回来吧。”
      “可是若夫……”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她压低声音道:“老太太也是觉着对若夫有亏欠,才如此安排的。况且已经过去几十年了,血脉相连的一家人,难道还真能老死不相往来吗?”
      母亲仍不作答,但是明显被说动了。
      “等若夫回来,我再同他商量商量……”
      “哎,好。”她见目的达成,爽朗地笑开,“屋子早就收拾好了,随时都可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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