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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白日昭只(1) ...

  •   我的心顿时悬到嗓子眼,纸张被汗水黏在手里,递也不是不递也不是。
      他等了片刻,见我没动作,竟翻身下马走到身边,就着我的手,真就仔仔细细看了起来。
      “嗯…...”
      平稳的呼吸近在咫尺,不时撩起耳边发丝,我的心跳也随着一呼一吸跌宕起伏。就像坐过山车时,爬坡上百米高空又九十度垂直下落。
      “……徐招儿欠银钱三十二两。”
      周遭议论声逐渐沸腾,无论在任何时代,欠债还钱都是公理。我重重松一口气,下一秒眼前一黑趔趄一步,心跳如擂鼓,耳畔似乎有雷声轰鸣。
      李擢托住我的手肘,等我站稳后又不动声色退开半步,温声对着那三人说道:“若有异议,不如去报官,毕竟不是小数目。”
      “不……不必了。跟我们没关系,你要找找她去。”
      那三人作鸟兽散,春琴被孤零零留在原地,手足无措地看着我们。
      “走吧。”我伸手拉她。
      她纹丝不动,泪如断线珍珠。
      我按了按太阳穴,方才过度紧张头还有些眩晕:“放心,不会真让你赔钱的。他们不认你,往后你就当我是你家人。”
      “真,真的?”她泪眼朦胧地看向我,“可我只是一个婢女。”
      “有什么关系,王…...”我刚想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话到嗓子眼儿又硬生生改口,“英雄不问出处。”
      狭窄的小巷并不能容纳四人并肩而行。李擢牵马走在最前面,我拉着春琴和李清照并走在后面。
      一路无声,气氛有些尴尬,于是我找了个话头:“口脂颜色挺好看的,哪家店买的?”
      好糟糕的找话题能力。
      李清照擦着指头上的胭脂,莫名其妙地看我一眼,答道:“东御街的黄家胭脂铺,添了大马士革玫瑰。”
      “你怎么确定他们不识字?万一有识字的人呢?”我又问。
      “反正借据是你拿出来的……”
      “好啊你,出了事儿就把你自己撇清是吧?”
      我去掐她,她一边笑着躲避,一边问李擢:“你又为何会在此?”
      李擢回头:“我在巷口见到李家马车,有些担心,才跟了过来。”又道:“此处为店宅务管辖的官宅,每日租金只十几文,供初上京无房无地之人租住,平日鲜有人至。”
      我又问李清照:“那你怎么知道她名字的写法?”
      “从前听爹说过,有女无子的人家,便会给女儿取‘盼儿’‘招娣’之类的名字。”
      “‘招儿’这个名字不好。”我说,“好不容易投生成人,却是为了别人而活,不值得。”
      春琴点了点头:“大娘子也不喜,才叫我春琴。”
      “那你想不想换一个名字?”我问。
      她又点点头。
      “你来想一个。”我转向李清照。
      “我?”李清照有些惊讶,“为何是我?”
      “因为你读书读得多,因为你文才盖世。”我扯住她的衣袖晃了晃。
      这算是夸到她心坎里去了,她唇角飞快地翘了翘,又佯装淡定压了下去。思忖片刻后,用手指在我手心轻轻写了个字。
      “姓名受于父母,不宜随意更改,不如将‘招’换为‘昭’。”她顿了顿继续说道:“青春受谢,白日昭只。昭,有光明的意思。”
      “你觉得如何?”
      我转身问春琴,她连连点头:“多谢姑娘。”又分别向李清照和李擢行礼道谢。
      李清照因为要赶家宴先行离去。剩下李擢牵着那匹斑骓马,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立在一侧。
      我想问他为何选择替我打掩护,话到嘴边,记起前些日子搅黄的婚事,觉得尴尬,低头不语。他却无事人一般,似乎对那日发生之事全然不知。
      我用余光偷偷打量他,但见他也佯装不经意地向我这边侧头。
      两道窥视的目光相撞,彼此都有些尴尬,我想了想还是主动开口:“多谢。”
      等等,为何要道谢?他不来我不就犯不着担惊受怕一场了么?
      “妹妹客气了。”李擢浅浅一笑,眼睛也跟着弯了起来,“那日我说你变了,今日看来似乎也没变。”
      他在我疑惑的目光中继续说道:“从前灌口二郎生日,我们同去集市游玩。沿街乞者中小孩众多,你将携带的银钱悉数散尽,最后剩一个铜板,只够买一个糖人。”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笑了笑,“又快到六月二十四了。”
      “有这事儿?记不清了…...”我打哈哈应付。
      他微微仰头,暮色落在眼底,与浅淡的眸色混出旖旎的灿金:“那时…...”
      怀旧的话还未出口,就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长街尽头,他身边的仆从正气喘吁吁地带着一辆马车跑了过来。
      “乘车回家要快些。”他解释道:“马车是租来的,钱已经付过了。天色已晚,莫要让家人担心。”
      回家的路上,春琴,现在应该叫昭儿,还在抽抽嗒嗒地哭。
      “别哭了。”我自己都还心有余悸,眼下却不得不先哄着她,“你跟他们断了来往,往后也不用白白送钱,这是好事儿。你想想,从前送了那么些钱,可有人高看你一眼?还不是把你当冤大头,最后一滴都要压榨干净。还不如现在,吃住都在赵家,我母亲又是顶好的人,月钱赏钱都比别处丰厚。有了钱,还怕没容身之所么?”
      她止住了抽噎,泪眼朦胧地望向我。
      “而且我既然把你带了出来,就会负责到底,也算是还你那日告密的恩情了。”我用手帕拧住她将落未落的鼻涕,“所以你完全不必担心,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
      她似乎安心了些,胡乱地擦了一把脸,又看着我的脸说道:“姑娘,您的眉毛花了,口脂也掉了。”
      天气热加上跑了一路加上情绪激动,不用想都知道脸花成什么样了。这个年纪本不需过多的妆饰,可我向来爱打扮,出门要描描眉,再淡淡地涂一层口脂。
      她用手帕轻轻替我擦拭:“不过应该不打紧。”
      “为何不打紧?”
      “李公子识礼,方才我瞧见了,全程他都没有直视您和李姑娘的脸。”
      “我在意这个干什么?”我顿觉好气又好笑,“再说,我脸花不花跟他有什么关系。”
      “可是,不是有句话叫‘女为悦己者容么’?”
      “什么为悦己者…...”我有些无语,“我就是单纯想涂点什么,为了悦己,不行吗?”
      “可是,可是您自个儿在家从来不化呀。”她瞪着懵懂的眼睛问道。
      好有道理,我一时无言以对,思索好一会儿才说道:“好吧,确实是有悦人的目的在,却不是所有人都值得去取悦。我只是想着,也许我心仪之人不知会在何时何地出现,所以每次出行时才认真装扮。若有幸遇见,我见到心仪之人会感到心悦,自然也愿意让他感受同样的愉悦。”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那李公子是你心仪之人吗?”
      “当然不是!”我一口回绝。
      “哦。”
      “你哦什么?”我感觉有一股热血冲上耳根。
      “您脸红了。”
      “是天气热……是太闷了。”我手舞足蹈地辩解,然而却愈发欲盖弥彰。
      *「青春受谢,白日昭只」出自《楚辞》。意思为春天降临,太阳灿烂辉煌,万物复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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